江潋被他拖进厅中,就见三面高墙,全是密密麻麻的书格。那些书籍有的刚归置进去。有的早落满了灰尘。 中间一张硕大书案。上面有些凌乱,正当中此时摆了半干的笔墨,铺开的大纸上只拟了个题目。 宋潋大致看了一眼,是为:槿琂仙娥十世命数。 司命全然顾不得这些东西能不能叫他看,只拉着他又往里走去。穿过了两间小厅,又通往了后院。“我早闻和硕宫新任宫主来了,就盼着是个知情趣的,能跟我一块喝酒谈天,就像,嗝--就像上一任宫主那样。太好了,你今日自己来了。” “星君,江潋有一事相求。” 不稳的脚步叫江潋彻底打住。 司命叫他一拽,罩衫从肩头掉到小臂,更显郎当。 “江兄说就是!” 司命回身看着江潋,及其认真,眼神之间却在声讨,何必这么用力? 江潋不愿多耽搁,更没有兴致跟他把酒言欢。直道:“听闻仙君这处能收到凡间天灯?” “自然!” 司命面上一喜,又道:“你当我要带你去哪?就是看天灯啊!这是仙界十三宫中,我这独一份的景色,你不看会后悔的。今年新上来的天灯还没人陪我赏呢,江兄到底去不去?” “去。” 江潋将攥着他衣袖的手收回,抬脚率先往前去 司命见他心急至此,失笑的摇头,带着他又穿过个四方矮小的庭院,来到一栋木楼跟前。 木楼外观古朴,一点漆彩不见,通体黄木之色,也看不出里边修了几层,却只见一条木梯直通木楼中段。 司命率先上去,脚步依旧不稳,晃出了壶中不少清酒。 江潋抬脚跟上,到了楼梯尽头,司命回身看他一眼,笑的有些自得,随即一手按上门环,微一使力,两扇木门齐齐打开。 满楼幽暗顿时撞入眼中。内里空无一物,除了无尽似的黑暗,只点点星火四散。 江潋随他抬脚进去,借着门外亮光,能看见脚下看台自方才楼梯延伸进去,看台上不挨顶,下不接地。凌空而建。 司命将门合上,走到看台尽处屈膝坐下,双脚垂在台下轻晃。与他道:“江兄,你瞧,这些星火都是从前凡间升上来的天灯。” 江潋走到他身侧,依旧站着随他去看,门关上后,彻底陷入黑暗,那些天灯倒显得更明亮起来。只是让人不仅感叹,身处此地,倒好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无边无际,唯有夜色与橘红灯火。 司命宽袖微摆,似是有了气流,望不到底的脚下黑暗中,缓缓升起许多天灯。 “这都是从今年正月升起的,我还没来得及看。” 说着抬了手指,其中一盏便落到他面前,指尖拨动,能看见四面墨迹杂乱。 “贪心。” 轻轻一弹,这盏灯就又飘了回去。 “我不会轻易应人心愿的,尤其改变根本的心愿。但是我心情好的话,合眼缘的也会仔细看看,若时间允许,便寻了他的命簿出来,给他改写一二。” 江潋心念微动,抬了抬手,眼中正看着的那盏天灯便乖巧地到了面前。 司命抬脸看他,笑道:“江兄不妨坐下慢慢欣赏。” 江潋道:“不必了。”长指拨动,看清那灯上所署日期是正月十五。便将天灯推走负了手不在言语。 不知过了多久,司命手中酒壶已空。却早不在欣赏天灯,而是隐约带笑的看着那冷面宫主。 “我乏了,江兄自便吧。” 江潋同他颔首未言,眸子一错不错专注这那些不断升起的天灯,时不时招来看一眼其上所属日期。待司命出门之际,他又忽的道了声‘打搅。’ “不必客气。” 木门合上。司命下到楼底,仙使奉了湿帕子给他。 “星君,您说要撰写的时辰到了。” 司命拿起擦了把脸,“我知道。十辈子的命格可不是好写的。我得细想想。”帕子丢回托盘中,又道:“哦对了,这几日都不必打扰楼上那位。” “是。” 无边的黑暗里,人待久了就有点不知道今夕何夕。 直到中秋时节的一批天灯升起,宋潋眼中总算有了一点光亮。像是吃着了糖的孩子,明明急切,却怕因为太贪心,那糖会被尽数收回,浑身依旧僵硬的透着几分小心翼翼。 他只想要一点东西,一点关于宋言的东西。 不知又是几百上千盏天灯自指尖划过。终于在这一刻停下。 紧绷的嘴角缓缓勾起了一点笑意。 ‘捷足先登,避祸于始’几个字还清晰可见。 字迹工整行笔规矩,却在收笔处透着几分脾性。跟宋言这个人一样,知礼守礼,做事却不一味地板正。甚至有时候胆子大的不像个闺中贵女。 江潋凝视着那盏芸芸燃烧的纸灯。似乎还能看见宋言黑漆漆的一双眼。她那时候不想让人知道她第二个心愿写了什么,便遮掩了许久。 但她现在不在了,她留下的这点东西,他想好好看看。 指尖轻转,那另一个心愿终于进入他眼中。 ‘愿我心中人,今岁平安,岁岁健康。’ 唇角的一点清浅笑意不知何时叫抹去了。他抓着那盏灯不敢松手,心口却忽然疼的他直不起腰。 他从来没敢细数过宋言离开了他有多少天。但是此刻,那些有关她的记忆纷至沓来往他心里撞,像一把尖刀,剜透了他的血肉。 渐渐地,他双膝跪在地上开始大口的喘息,隐在眼眶多日的热泪,此时一滴一滴的砸在地上。 饶是他现在做了神仙,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如何救他的宋言,如何让一切从头来过。 脑中唯一能在这时候想起来的,就是宋肖璟跟他说过的那句,宋言想叫他好好活着。 那他便这样,孑然一身的好好活着吧。
第137章 再相见 传闻这几日玄德宫不太平。玄德仙君几乎薅光了庭中回魂草,还到处借能具精气的灯盏。 两三个小仙使抱着几盏琉璃灯走在宫墙下。高大的垂柳叫风吹的沙沙响,便是草叶扶墙之声都清清楚楚,静谧空旷处,几人说话的声音也难免越来越响亮。 “这都是第几盏了?” “第六十六盏!” “嚯,这么多了么?究竟是怎么回事,要这么多?” “说是玄德仙君的亲戚,生命垂危,正调养着,我前日去送灯看了一眼,床榻边上都快摆满灯了,连窗户都不敢开,生怕一阵风将那小姑娘的魂给吹散了!” “竟虚弱成这样了呀,那真是难怪呢,我也听说了,回魂草熬的汤一碗一碗的往里递。” “你们说的这倒不假,但那小姑娘可不是玄德仙君的什么亲戚,是个他疼爱的小仙娥,叫…叫什么槿琂…” ‘啪’的一声响,是巴掌铆足了劲抽在皮肉上的声音。 “嘘,小点声,可不兴被别人听见了。玄德仙君在他们宫中下了死命令!不许提那仙子的名字!” 半个膀子被抽麻了的小仙使龇牙咧嘴道:“知道了,长记性了。” 这话刚一说完就迎面撞上了和硕宫的新宫主,几人面色一惊,因不熟悉新宫主名讳,只好驻足垂头。 待那宫主执了个纸灯走过,才呼出口气接着赶路。 “吓死我了,我在天上第一次见这么凶的神仙。” “是啊是啊,这位新飞升来的大人,怎么从前是在冰天雪地的北国长大的么?” “…” 江潋回到宫中,两个小仙使又捧了文书过来。 “宫主,您要不就看一眼?” 江潋摸着那盏灯,眼中离不开灯上墨迹。 小仙使此次是想最后一次过问意见。若高高在上的冷面宫主依然拒绝,那说明他往后真的不必在问这事了。 垂头等了半晌,上面终于出了声。 “放在那吧。” 小仙使将脖子仰了起来,又迅速垂下连连点头,“是是是!” 文书乘上书案,他又道:“稍后在给您送来其他的文书。” 江潋颔首,拿起一本册子打开。 见那小仙使往外退去,他忽然出声又将他叫住。 “仙君有何吩咐?” “你知不知道,玄德仙君曾经的那位爱徒叫什么名字?”嗓音有些沙哑。 仙使点头,回道:“知道的,叫做槿琂。” “…” ‘啪---’ 文书从高处落在地上。响声惊了门外侍立的仙使。不论殿里殿外,都探头看了进来。 只见那位冷面宫主正僵在座上,手间早没了文书,可手指还保持着翻看文书的动作。面上依旧没有表情,但眼中却有些愣怔。 立在殿中的小仙史看了眼他手掌。寻思这是要叫他把册子给捡起来。 上前两步正要弯腰去捡。就听上方又问了一遍。 “你说叫什么?” 小仙史弯腰的动作一顿,仰头看去,撅着屁股又道:“叫、叫槿琂” 等他捡了东西起来的时候,仙君已经闪身过去了。 他抱着文书,急道:“仙君不看文书了?仙君去哪?” “司命殿。” ——— 建安城入了秋以后就要比旁的地界冷上一些。三面环山,留了个口往里灌风。常言道,建安的大风连年不休,夏季刮清风,春秋刮冷风,冬日是刮骨风。 宋言拢紧了披风,只露个脸在外边,要不是入了秋的安岁山景色好,她宁愿坐在马车里慢慢上山。 但此时看着满目红枫秋色,又觉得走石阶近路更合心意些。 “姑娘,可累了么?” 意禾关切的看她脸色,生怕久不出门的姑娘将腿走抽筋儿了。 宋言却立刻簇了眉,娇嗔道:“在咱们意禾眼里,我莫不是个废物点心?” 意薇噗嗤一笑,却见意禾噘了嘴,赶忙道:“姑娘可莫要曲解咱们好意禾的心意,这不是刚病了一场,怕您身子受不住么?” 说着又转向意禾笑道:“你的担心我虽理解,可你看看咱们姑娘的面色,不施粉黛却也面色红润,眸光清亮。已是大好了。如此这般走走,也对身体有好处。” 意禾见宋言几十介石梯走上来,果真越发娇俏明目起来,咧了嘴笑开,“倒也是。” 正放宽了心去看前路,却见不少踏秋的书生公子盯着这边移不开眼。顿时又有些生气,“倒是便宜了他们。” 宋言知道她说的什么,也不在意,依旧盯着满山红叶看得专注。 但比这许许多多的年轻书生,迎面下山的男子却叫她有些挪不开眼。 一袭白袍叫风吹的微微鼓动。那衣裳太过简洁素净,不配玉不压剑,但宋言偏觉得,就是这简到极致的衣袍,才能衬得上那张清俊的脸。 本是层林尽染的热烈秋色,他走在其中却是霁月清风,远远看去像是初春一般的人,清冷干净。可走进了却发现是隆冬,霜雪浸过了似的散着隐隐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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