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国承天圣命皇太后,李贞儿。 而当谢知秋坦坦荡荡地观察李贞儿的时候,那位珠帘之后真正掌握大权的女性下棋人,同样在观察她。 说实话,李贞儿此刻十分惊讶。 她本以为要深入辛国宫廷谈判,谢知秋至少会多做防范,若她真是义军的重要人物,除了朝廷的护卫之外,她再弄一些人来保护自己的安全,应当不是难事。 可是,她非但没有严加防范,反而逆其道而行之,孤身一人就进了辛宫,连她带进城来的所谓的工匠和小孩,都留在了宫外。 此刻,谢知秋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朝堂上。 李太后这辈子从未见过如此简单的外交使团,甚至一时语塞。 她本欲一上来就给谢知秋一个下马威,但对方如此不按常理出牌,而且以女子之身独自站在成群的外邦官员中竟丝毫没有露怯,怎么看都像是有备而来、另有后招。 李太后是聪慧的女子,她脑筋一转,顿时谨慎,不敢轻举妄动,转而中规中矩地道:“听闻谢大人身为方国重臣,此番是代表方国君主,与吾国谈判而来。既然如此,方国应有使者团队,怎么进宫来的,只有谢大人一人?” 谢知秋面无表情,从容回答:“方辛两国战事,再打下去于辛国不利,所以对我国来说,停战或者继续打都无所谓。 “方国如今不过是顾念方辛两国邦交多年的情谊,爱惜两国边疆将士的性命,才有意照拂辛国,前来寻求于两国而言共赢之策。 “若辛国一意孤行,仍要继续交战,那方国本不畏之,自然无话可谈。 “谢某不过是代表方国君主,前来告知辛国此事,并非求和。若是辛国君主否决提议,那谢某这就打道回府,绝不多费口舌。 “如此简单之事,谢某一人足矣,难道还用得着方国派两个官员吗?” 谢知秋话音刚落,辛国朝堂一片哗然! 一个暴脾气的辛族官员看上去当场就要抢武器冲过来砍她,好不容易才被其他人拦住。 连李皇太后都没想到这个年轻姑娘瞧着一本正经、文文弱弱,说起话来竟如此嚣张欠打,一时都没接上话,愕了半息,才怒拍凤椅扶手:“大胆!” 李太后怒道:“当初是方国朝廷主动北上,先动了手,辛国不过是防卫而已,而纵然如此,辛国也是胜多数少,甚至一度兵至擎天关,你凭什么出此狂言?!” 谢知秋对曰:“方国率先出兵,却是辛国挑衅在先。更何况北地十二州四十年前是方国领土,本就是辛国侵占之地,人欲取回自己昔日被他人抢夺之物,难道也算抢劫吗? “辛军说是兵至擎天关,可擎天关并未失手,反而是辛军,如今可还进得了十二州中的丽州以南?” 李太后哑然,只是眯起眼,盯着谢知秋看。 谢知秋浑然不惧。 她道:“说起来,前些日子皇太后托辛军送给吾军的礼物,吾等已经收到了。礼尚往来,吾军恰好也有一物,愿赠给皇太后一观,不知皇太后可有兴趣?” “……” 李贞儿凝神注视着她。 平心而论,她不想就这样答应,身为辛国太后,到目前为止,总有种被这个方国女官牵着走的感觉,若一直如此,很容易步入对方的陷阱之中。 但谢知秋这样说,她又很难不好奇。 李贞儿考虑片刻,决定先看看对方在耍什么把戏,沉下声,道:“呈上来吧。” 谢知秋闻言,便一挥手。 不久,便有人从宫外那辆古怪的马车里,扛上来一物—— 此物约莫一人高,重达十五斤,外覆牛皮,竟是一面表面柔质的盾牌。 谢知秋道:“此物,名为刚柔牌。” * 入上京之前,谢知秋与萧寻初商议:“我们对辛国最大的优势,在于积累深厚。从他们那种突火.枪的情况看来,他们才开始认真对待火器不久,但我们已经形成体系。 “而且,辛国对我们实际拥有多少东西,并不非常了解。 “如果他们认为一把相似的突火.枪是一种威吓的话,那我们就用同样的手段,来威吓他们,并且要展示出远比他们预想中更大的、鸿沟般的差距。” 思路一旦清晰起来,就不会再因为一把意想不到的突火.枪而乱了阵脚。 谢知秋本就有意向辛国展示军力,所以才会专门带上一群墨家弟子。 尽管实际情况和最初预想的略有不同,但总体思路可以不变,一切准备都用得上。 谢知秋说:“以往遇上类似的情况,我通常会耍点小手段,不过这一次,手段的作用有限,我们必须堂堂正正地赢!” 人生无处不是赌局,不到最后一刻,总是难以判断结果。 这一次,她仍然要赌。 但她赌的是数年来踏踏实实的积累,能胜过对手发现劣势才匆匆忙忙的亡羊补牢; 赌的是朝夕不怠、扎扎实实的前进,能胜过原地转圈、故步自封; 赌的是她深信不疑是正确的新路,不会输给因循守旧、连一步变革都要周折数年的旧王朝! 突火.枪无疑是义军最成熟、最标志性的武器。 但是五年蛰伏,日复一日的建设与铺垫,他们教育出的上百墨者、培养出来的万千工匠,能做出来的东西并不只有区区一个突火.枪! * 辛国朝殿之外。 谢知秋亲自手持刚柔牌,命人以辛国的五眼突火.枪向她开火。 五十步远,刚柔牌不过被弹丸砸个凹槽。 三十步远,刚柔牌也就勉强打穿。 而站在盾牌后面的谢知秋,面色不改,毫不意外。 她将刚柔牌放下,令人呈给李太后看,并言:“此物以坚硬挡牌上覆牛皮、丝绵、绵纸等柔物制成,专门用于防范火器。 “不过,因为其他军中以前少见火器,目前实战少用,只在我们自己军中做火.枪类武器试验时作为防护。 “虽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但尚可一观。这一块就作为礼物赠给辛国,还望太后娘娘不弃。” “……” 正所谓眼见为实,李贞儿对自己有先见之明地挽留了会做突火.枪的方国工匠一事,本来是有些得意的,但亲眼见到此状,心头不由一阵一阵地发毛。 尤其是,若拥有这样的防范之器,大多数人都会藏着掖着,将制作方法视作机密。 可是眼前之人,竟然毫不犹豫地将盾牌赠给了辛国,还顺嘴就说了做法,可见这样东西对他们来说,真的不值一提,在他们自己的地界上,一定有比这更好的防具。 李太后纵然面上克制情绪,内心却已克制不住地冒出对对方的恐惧。 她再看谢知秋,眼神已如临大敌。 谢知秋张嘴,正要再说什么,这时,却见一个内侍官突然从殿后冒出,小心翼翼地到承天皇太后身边,似乎对皇太后说了什么。 李太后一滞。 她看上去若有所思,先是看了看那内侍官身后,又看向谢知秋,眼神似有掂量。 但过了一会儿,李太后还是点了头,随后示意内侍官传话。 内侍官道:“谢大人,为我国制作武器的那位先生十分关注方国此番来使之事,方才也听闻了这件您携带而来的防具,他很感兴趣。 “先生说,您不但专门带来这面刚柔牌,还请了工匠随行,想必是有备而来,除了这面盾牌,应当还有别的军备。 “既然如此,先生提议,不如辛方两国趁此机会来切磋一番。他会拿出他这些年来的作品,也请方国使者这边请出最为出色的工匠,各凭本事。 “届时,孰优孰劣,一试便知!”
第二百一十章 “先生, 这就是方国使臣带来的那面盾牌。” 上京城北,有一处气派的宅院。 这宅院有四个进院、两座门楼,主屋修了足有一米厚的朱墙, 可保冬暖而夏凉, 而东西两院结构考究,左右打通, 呈对称格局, 端重整齐, 面积足以供数十人居住,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 宅邸之中,前院修了一座三层高的小楼, 上下堆满种种器械, 初入其中可以闻到木屑与硫磺交杂的气味,与云城那些墨家弟子扎堆之处颇为相似。 而这里,便是内侍官口中那位“为辛国制作武器的先生”, 在辛国居住的宅第兼工作之所。 在楼台最高处,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正襟危坐。 他身披贵重的毛皮大氅,室内取暖用的香炉炉底铺着白檀木, 点的是名贵且带有香味的凤碳,尽管在朝中并无正经官职,但能瞧得出生活富裕, 亦得到相当的礼待。 此时,男子仔细端详着那面名为“刚柔牌”的盾牌, 语气似有欣赏:“这盾牌……运用的原理不难, 却构思巧妙, 十分合理实用,看上去……像出自萧师弟之手。” 说到这里, 他稍作停顿,感慨地道:“萧师弟这些年来……想必未曾懈怠,真不愧是他。” 正如萧寻初所猜测的那样,辛国这楼中之人,不是别人,正是萧寻初当年在临月山的二师兄—— 宋问之。 前来的内侍官,对这位被李太后奉为上宾的“宋先生”颇为恭敬。 他问:“宋先生认得方国那边的工匠?” 宋问之凝了一瞬,方才回答:“嗯。” 时隔多年,口中念出“师弟”这个词,不免感到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他视线不自觉地看向窗外。 辛国上京汉化程度很高,乍一看实则与梁城十分相似,只是平时常见的异族面孔、常听的语言,还有种种迥异的物件与习俗,都在提醒着他,此处并非他的故乡。 十二年前,他将自己掌握的突火.枪图纸卖给辛国商人,换得一百两白银,解了家中燃眉之急,亦勉强告别了落魄的生活。 在他看来,方国的朝廷已然没救,就算继续留在方国,也永远不会有人看重他们这些名不见经传的工匠。 于是,在辛国商人的盛情相邀之下,他郑重考虑许久,最终带着妻女,来到上京。 承天皇太后亲自看了他的图纸,对他表示了赞许和欣赏。 尽管她并未真正采纳他的武器设计,也没有让他做官,却赐下了府邸与金银的赏赐,偶尔也会让他做一些楼台修建之类的常规工作,给予他远胜于在方国的尊重,也让他过上了较为优越的生活。 如今,他的一双儿女已经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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