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容器 “张照,我们都是你最虔诚的信徒。”含章朝张照缓缓而来,与张照那双空洞的眼睛对视着,用他饱满期待的声音喊道:“我们献祭信力于你,是坚信你的力量可以为我们提供强有力的庇佑,能保我们一世喜乐。现在,便是你调动从我们身上收集到的信力,保护我们,达成我们愿望的时候了!” 话语一落,张照只感觉到他的灵魂连带着他的身体被一道看不见的气劲劈成了均匀的两半。 两半均匀的灵魂和□□化为两团血淋淋的胶状物,吧唧一声掉在地上,便似是饿虎扑食般,朝着那两个不知何时回到原地的人奔涌而去。 张照能预见,一旦触及他们,他便会被那两具躯体永久分隔开,再也无法复原了。 “休想!”张照不知从何处发出这震天一喝,还在地上扭曲蠕动的两团血淋淋的胶状物分别迸射出能将人眼刺瞎的红白两束强光,将这无边黑暗驱逐,恢复被其掩盖的勋徕皇宫本貌,并在同时朝着彼此奔赴而去。 甫一相撞,便重聚为完整的张照,他立即化出宝剑法相,朝着那两人横扫而去,却刚一发力,便被两人周身散发出的两道极其厚重的气圈打中,轰然倒地,再度滑行百米余,才又停下。 “我们可都是你虔诚的信徒啊。”含章踩在掩埋着他废墟的砖瓦之上,忍着笑道:“你非但不保佑我们,还拔剑相对,简直是大逆不道。攻击全部反噬自身不说,你还要遭天谴的,知道么?” 话音刚止,靡坚不摧的业障滚滚而来,将张照湮灭。 “看到恩人如此痛苦,我也很痛心的。”含章令人厌烦的声音再度在耳边响起,“既如此,那我便让你解脱。” 说完,张照便被一股轻柔的气劲推着悬浮起来,那两个一动不动立在原地的人又倏地一跃而起,双双撞入张照体内,与张照融为一体,将磅礴的信力注入张照丹田。 两股信力像两道汇入同一逼仄甬道的凶猛洪水,甫一被释放出来便将张照的丹田和周天挤炸了。 他们随即流淌到张照体内的每一个角落,张照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到极限后,血肉骨骼乃至全部修为,全被生生排挤了出去,给这些信力腾出位置。 皮囊之下,只剩信力,填充起张照这个人。 “恩人,我保留了你完整的灵魂,为你重塑了肉/身,你还是你。并且自此以后,此世信力,皆为你所用,放眼天下,再无一人是你的对手——但在此前,你还得解决一个小问题。”含章那张素白的脸在张照眼前不停游晃:“你得收了四年前设在魏阙的阵法,不然待到你体内的乾元门信力完全将紫极观和星灵派的信力同化完,你便会被乾元门的信力所占据,便相当于只为乾元门所供奉,也只保护得了乾元门的信众,积攒在那个阵法内的信力便会无所归处,反噬回去,使他们爆体而亡。我记得,魏阙是你四叔倾尽全力,扛下所有讥讽谩骂和业障才为你博来的容身之所吧?你总不好眼睁睁看着他半生蹉跎,好不容易有了妻儿陪他度过年复一年的艰难困苦,到头来又要因你而死吧?” 但含章说的这些,张照一个字都没听到——从信力入体冲破丹田和周天开始,张照的灵魂便被一道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阵法捕获,将他带入识海之中,将整个识海封禁了起来,张照的五感也被限制在识海之内,痛觉被隔离在外。 原本还在激烈缠斗的两股信力没有思维引导后,便平静了下来,但时不时还是会发出窸窸窣窣的沙子流动的声音。 圈在整个识海上空的神秘阵法繁复华丽的纹路洒下漫天金色光点,落到张照身上,默默修补着他破碎的灵魂。他被信力撕咬得几乎消散不见的七魄渐渐被修补复原。 张照紧绷的情绪总算得到些微舒缓,思绪也回归清明。 现在回想起来,在大峡谷时周身燃起熊熊烈火,是因为在那瞬间,身体在金刚不坏之身的基础上,强化为不死不灭了?——才能在眼下血肉全无只剩一具空壳的情况下,还能感受到他还算平静的呼吸和脉搏。 天地并生,不死不灭。 倒确实,是个很好的容器。 ——到头来,还真得成个容器了。 做好人和好好修行之间,竟然也有不能兼顾的时候。 张照尝试着催动内景——很好,还能为他所控。 他再度将内景贯通出去,去找他被排出体外的血肉。 倒也不难找——便散落在他周身,满地残渣。 张照尝试着,将他们拼凑出原状。 但投射在识海之内的红色人形刚堆砌到膝盖的位置,便被一只绿色的大脚踩了个稀碎。 “恩人,看来你是想舍弃你这副逆天而成的身躯赋予你的一切,做回一个碌碌无为的普通人?” 含章的声音也随即在周身泛起,“你也想将你这副不死不灭之躯淬炼为人器,储存无穷灵力?” 含章哈哈笑道:“那你早说啊,若是一早便告知我,何至于遭受这彻骨之痛。” “一早便告知你?”张照冷笑了一声,将含章拉入他的识海之中,“你之所以要在我神智清醒的情况下淬炼我,不就是因为只有掌控了我的思维,才能操纵这副身躯么。没有思维的身体,与死物有何区别?装什么大度呢。自私专/制的宵小杂碎。” “自私专/制,宵小杂碎?”八个饱含着唾弃的冷冰冰的字眼在瞬间便激起含章的满身怒火,他仰天大笑了几声,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咆哮着将他堆积在心底的不忿不满尽数发泄出来:“对,确实,我确实只是一个宵小之徒。一幻化出人形便被抓入汤巫山地牢,被当作货品在货架上码了一千多年,神智刚被解封便被扔来凡界送死的宵小之徒。命运如此苛待我,弃我之如敝履,不降下一丝怜悯不说,还偏要让我在最惶恐不安之时瞧见你足以毁天灭地的那一击,偏要在我暗无天日的人生里投射下一道光来,让我窥见,原来人还可以活得如此张扬恣意,连天道都不放在眼里。我由此想要重启人生,不再受制于人,活得自由自在,便是错误的自私专/制吗? “我为此绞尽脑汁,蛰伏斡旋,花了两年才构建起这个能够达成所愿的信力阵法,还揭穿了这个世界的真相——原来仙并非什么万人敬仰高高在上的族群,他们不过是一群按照天规既定的要求,按部就班的走狗!难怪我在遭受苦难之时,所谓的正道视我如无物。因为这世上,根本没有正道!既如此,那便由我来做这个正道! “待我拥有了对神权的绝对掌控,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利,我便会实现乾元盛世,我会予取予求,我会为人们构筑起百无禁忌的极乐世界,什么苦难就是磨炼,什么人生无常接受平庸,会通通被我所驱逐,人人都是天潢贵胄,所有人都只需享受!只不过—— “只不过,想要获得利益,便免不了剥削和压迫,但这些牺牲是极具意义的啊,待我一统三界之日,便是三界共享我完美神权之时,我是心系天下苍生的,我是仁慈怜悯的,我哪里自私专/制了!” 耐心听他说完,张照才轻笑了一声,环抱起手,向他飘近:“是正道还是邪道,是予取予求还是生杀予夺,是众生的极乐世界还是你的独/裁乐园,是享受还是麻痹,你自己清楚。” 识海所有者对识海拥有绝对控制权,再加上神秘阵法的加持,含章进来之后,便丧失了一切行动能力,被张照的意念紧紧桎梏着,悬停在张照眼前。 但这令含章不解——乾元门的信力即便已经通过献祭的方式转给了张照,可他才是信力的直接所有者,如今他已经进入他的识海,信力一接收到调令,应当是能够无视他的全部术法攻进来的,为何都过了如此之久,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含章被粘在鼻尖的金色光点散出的寒意激得浑身一个激灵,连忙抬头望去。 便见漫天金色光点缓缓洒落,美轮美奂。 是了,是这个阵法的问题!张照设在魏阙的那个阵法上,也携带着和这个阵法相近的气息。 便连信力都无法穿破的力量,究竟是什么程度的神才能做到? 神明不是受世人供奉才存在么? 它不需要供奉便能存在? 这与他这些年来从天道中窥探到的天机不符。 他知道了,是这个神明——是这个神明坏了他的好事! “你识海上空的这个阵法是哪来的?!”含章陡然将话锋一转,咆哮着问道。 “我不知,况且,这与你……”话还没说完,张照眼前却突然出现一行金色的字【我是息仪所设。】 “……什么?”张照沉吟片刻,才抬起头,仰望着漫天的繁复纹路:“什么时候?” 【从她将你从上清天内解封时起。】 【她将你投入凡间,便是为了将你制成供神,为她储存灵力。】 【散仙传教,堕神诞生,仙界战乱,妖祟乱世,全是她一手促成。】
第70章 应验 一行行字在张照面前一闪而过,冰冷而陌生。 “一个阵法而已,竟能主观阐述如此多的事情?”张照冷笑了一声:“你难道想说,你是在我体内待了19年,受什么信力凡尘感化,拥有了灵识?” 【你若不信,可以调动你体内的信力查明真相。】 【以你如今的能力,完全可以贯通天道,看到任意一段过去。】 【天道总不至于蒙蔽你。】 张照垂眸看着映在识海上自己的脸,陷入沉默。 他很清楚,这些字并非阵法所化——若阵法觉醒了灵识,他的识海早便有所察觉了,何至于悄无声息地在他体内待了19年,直至他即将被旁人夺走意念,沦为傀儡,才首次发动救下他。 传来这些消息的另有其人。 但,是谁? 便连垄断了灵力策反了天道的含章,都没办法穿破这道阵法,这个人何至于操纵这些光点,汇为字句,印在他眼前。 那便只能是,实力与息仪相当,甚至是高于她的仇敌。 但有一点,它说的也没错——天道总不至于蒙蔽人。 息仪说过,天道守护规则,执行规则,不可人为篡改。 便也印证含章的那些说辞都是正确的。 那眼下拥有了全部信力支配权的张照,确实也可以像含章那样,让天道依附于他,将这个仇敌所说的话一一验证,了解始末,再想办法应对,尽量帮息仪做些什么。 左右,它说这些话的意图也不过是想挑拨离间,让张照将这些信力给它,或者,撺掇张照私吞信力,再蛊惑他以诸如‘拯救天下苍生’、‘居然被息仪利用了19年辜负了他的一片信任’之类的理由,去找息仪对决,杀个你死我活,恩断义绝。 但它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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