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无数岁月里,她与他对视过太多次,她也见过虞别夜那双眼染上其他情绪后的样子,唯独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她会与他相对无言。 无言的是她,却不是虞别夜。 他静静看了她片刻,轻声开口,竟是问了和此前段重明一样的问题:“你受伤了吗?” “强行提升境界,灵脉有损,但无妨,损的不是玄武脉,一会儿擂台还能打。”她轻描淡写地说着让任何人听到,都会引起天下大惊的话语:“跑的够快,他没打到我。” 说完又觉得太过干巴巴,凝禅沉默片刻,像是礼尚往来般问道:“你呢?” 虞别夜却没有回答她,而是说:“擂台……一定要去吗?” 凝禅顺着他的话点头:“嗯,一定要去。合虚山宗这次总共就来了四个四象天,我若是突然不去,太过醒目,难保出什么茬子。我去打擂台的时候,你……” “我就在这里。如果被发现了,我就说是我自己逃来这里的,与你无关。”虞别夜飞快接话,表情很是乖巧。 乖巧到凝禅愣了一瞬。 甚至有种以前她熟识的那个虞别夜回来了的感觉。 凝禅默了默,欲言又止,又听虞别夜有些缓慢地开口问道:“方才那位师兄说的灵石……是指我想的那样吗……” 凝禅心道我怎么知道你想的是什么。 下一刻,虞别夜唇边却有了一个微小的弧度:“那东西画廊幽梦里很多,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去……” 他的话头在凝禅幽幽的目光里停住。 “去?就你现在这个样子?”凝禅居高临下看着他,眉梢眼尾都带了点儿火气:“我劝你认清你自己。” 她这样凶巴巴起来,虞别夜却反而笑得更开心了,眼瞳也比之前更亮了许多。 但他笑着笑着,就没了声。 她还在等他回话,灵识感知里的气息却变得微弱且平稳了起来。 虞别夜睡着了。 凝禅侧头。 虞别夜睡得不是很安稳,便是有醒灵在抚平他的伤痛,这样的重伤恢复起来,又哪可能没有半点痛楚。 或者说,他所承受的痛,理应不比受伤的时候少。 所以他睡着的时候,也是皱着眉的。 可他因为睡着之前太过愉悦,此刻的神态却并不痛苦,反而带着一丝稚嫩飞扬的轻快。 她早就见惯了他青年时的身姿,此前又哪可能这样认真仔细看他,直到此刻,她才在注视他的同时,挖出了记忆里深埋的他此刻的模样。 却也不能完全重叠。 凝禅清楚地认识到了一件事。 前一世的虞别夜,现在自己面前的虞别夜,他们是同一个人,却又不完全是同一个人。 直到此刻,他身上才显露出了他这个年龄应有的少年气。 凝禅下意识伸出手,想要将他的眉峰抚平,才抬起,却又落下。 然后,她靠在墙上,也闭上了眼,将一切难明的心绪全都压下,开始全力恢复自己的灵息。 两个多时辰的时间转瞬而过。 对战签在段重明的指间转来转去,眼看三才天的最后一场快要结束,他才要回身敲门提醒一声,门已经吱呀一声开了。 “段重明。”凝禅伸了一只手出来:“借套衣服。” 抱剑斜倚在墙上的段重明:“……” 他都在这儿好心守门了,她就不能对他客气点儿吗! 腹诽归腹诽,段重明到底还是翻了一套崭新没穿过的衣服递了过去:“说好了是借,那可要还的啊。” 凝禅压根没理他,一把接过衣服,手嗖地缩了回去。 段重明:“……” 好气。 虽然还没怎么接触过,但已经有点看那个床上的小子不顺眼了起来怎么办。 醒灵流转,将虞别夜的外伤一寸寸抚平,至于内伤如何,还要等她晚上回来再检查。 她将段重明的那套衣服放在了虞别夜床边,然后起身,对着镜子将自己的头发整齐束好,变得和今日出发时无异。 沉默片刻,凝禅从芥子袋里拿出了一块血红色掌心大小的东西。 是从九嶷山大光明境拿回来的佛琉石。 全天下恐怕也只有两块,一块在她身上,一块在她阿弟凝砚身上。 敢将虞别夜救回来,就这样近乎大大咧咧地放在自己的房间里,当然不是因为她觉得,以她一个四象天所布下的结界,可以隔绝什么无极境的感知。 也不是等着虞画澜真的发现这里以后,放任虞别夜去不顾死活地撇开与她的关系的。 而是因为,她有这块佛琉石。 能够彻底隔绝所有气息的佛琉石。 绯红的流光在佛琉石里流转,凝禅轻轻叹了口气。 上一世,她就将这块佛琉石给了虞别夜。 兜兜转转,这石头,还是要落在他的身上。 她不是优柔寡断的人,时间不多,她也只是苦笑感慨一瞬,就将佛琉石放在了虞别夜的枕边。 临走之前,凝禅又看了一眼静静躺在床上的人。 阳光斜斜洒落进来,只照亮了半边墙,斑驳而不明晰的光影打在他熟睡的脸上,鼻梁高挺,睫毛如鸦羽般覆在眼下,唇色因为失血过多而极淡,他的长发散乱地铺在身下,又有几缕从床边垂落。 实在是太过优越的一张脸,饶是这样脆弱昏迷的时候,也找不出任何一点瑕疵。 凝禅心底莫名冒出了一个奇异的、还带了点儿恼羞成怒的念头。 有一说一,他都长成这样了,她好这一口又能怎么样嘛! 结果这个念头才刚刚别扭冒头,段重明欠扁的声音又在院门口响了起来。 “哟,这么依依不舍呢?” 凝禅:“……” 凝禅面无表情地关门,落锁,上阵,转身就走。 房间里恢复了寂静。 许久。 躺在床上的虞别夜慢慢睁开了眼,眼底一片清明,哪有半分虚弱困倦模样。 然后,他慢慢抬手,摸到了枕边的那块佛琉石,捏在掌心,再将石头举到了自己眼前。 流转的光透过石头,再落在他的眉眼上,将他的眼白都染上了绯色流光,便有几分难以描述的妖异透了出来。 他很想知道,她留下这块石头,到底是为了隔绝……什么气息。
第18章 虞别夜并没有想要深究这个问题。 方才睡着了, 其实也并不是装的,他确实早已疲惫到了极点。 甚至在她身边小憩的这三两个时辰,是他这段时间以来从未有过的奇异平静。 只是他周身确实太痛了, 凝禅的动作足够轻柔,但在她将这块佛琉石放下,再关门而出的时候, 他还是醒了过来。 谁能想到,他遍寻不到的天下至宝佛琉石,竟然在她的手上。 然后就被她这样轻描淡写地随手放在了他的枕边。 她就不怕她擂台回来,人财两空? 他很快从佛琉石上移开了目光,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手指动了动,却到底没有将这块石头放回去, 而是就这样握在了手里。 佛琉石入手微凉。 他的掌心却有着血色翻涌的滚烫。 九转天的醒灵太过霸道,他周身的伤口以一种不由分说的姿态缓缓愈合,只是这么一会儿,他四肢被贯穿的地方, 已经重新覆盖上了血肉。 虞别夜不由得有些出神。 他在想,如果不是她, 他现在应该在哪里。 八成是像过去一样,像一条死狗一般平寂地躺在画棠山腐朽的甜腻里,任凭自己被风雪掩埋。 至少那些冰冷,可以让灼烧般痛楚的伤口有一丝近乎麻木的解脱。 他心头有很多疑问。 她为什么要救他? 他们之间总共才有这么短暂的几次交集,这样的交集或许会让她在一些不会触犯自身利益的情况下, 为他说两句好话。 却绝不至于冒着这么大的风险, 从朱雀无极的少和之渊掌门手下将他救出来。 她在面对他时,那种细微克制却又不期然流露出来的复杂与别扭, 又是什么? 像是生气,却又并非是生他的气,更多的像是在气自己。她甚至会有意无意避免与他的更多眼神接触,连肢体都呈现出了或许自己都没注意到的、不明显的僵硬。 就像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可是为什么呢? 他和她之前太过简单的几次遇见,并不足以支撑如此复杂的情绪。 虞别夜直觉,凝禅这些情绪的背后,才是她救他的真正原因。 他想不明白。 虞别夜凝神片刻。 ……总不能真的像方才那位名叫段重明的师兄所说,是看上了他这张脸? 虞别夜陷入沉默。 掌心的佛琉石冰冷温润,将他从短暂的沉思中唤醒,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佛琉石是用来遮掩妖气的,她为何独独将这样他最需要的东西留下,放在了他的身边? 是土蝼妖丹的作用已经消失了吗?自己周身的气息有外泄吗? 不,不应是这样。 若是他身上有一分一厘的妖气,他都难逃画棠山的大阵。 所以,究竟是为什么呢? 虞别夜思绪纷扰,但所有这些,他一个也不想问,一个都不会问出口。 他怕打破现在这样让他忍不住贪婪的平静。 房间里太过幽静。 那些从长水广场穿透而来的声响被拉得极远,反而像是某种催人入眠的空旷。 他周身的血腥味太重,然而此刻他微微侧头,却还是从枕头上,闻见了一股极细微的,应是属于她的气息。 虞别夜没有动,任凭那一缕气息将他包裹,旋即意识也重新变得浑浑噩噩起来,就要再次半睡半昏过去。 然而就在这样半醒半梦间,他的耳边却响起了一声清脆如莺啼的呼唤。 那声音带着笑意,只是短短一声,就仿佛有春花遍野盛开。 “师弟!” 虞别夜愣了愣。 那道声音变得更近,也更清晰了一些,仿佛真的有人在他耳边歪头,含笑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那你到底是想让我叫你阿夜,还是叫你师弟?” 虞别夜猛地睁开眼。 方才那两声如潮水般褪去,他身边空空如也,哪有半点人影。 是不知从何而来的幻觉。 但他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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