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了。”李时居老实巴交地回答。 “我要登梯取书, ”陈定川指了指靠在旁边的木梯, “但是这玩意看起来年岁已久, 不大安全, 待会儿我上去,你在下方抱住我的腿即可。” 能说什么呢, 怪自己太心急,话没听完就忙着执行。 李时居讪笑了一下,将手臂收回来,朝陈定川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定川也不急,慢吞吞卷了袖子,李时居却猛地被他动作点醒。 上辈子当社畜的经验让她如条件反射般,三下五除二爬上那木梯,趁着它摇摇欲坠前,一把将靛蓝色封皮的书册取下来了。 陈定川很疑惑地瞧着她,“我说了自己上去,你这么急不可待的,万一摔下来,该如何是好?” 李时居摆手,“不会的不会的,再说不还有您嘛。” 然后将那本书恭恭敬敬地递过去。 陈定川温润如玉的手指在封皮上一敲。李时居猛然发现,此书竟然就是今日在烧尾宴上,慈圣太后提过的那本《列女图说》。 听诸宫眷的口气,还以为这里头犯了多大的忌讳,指不定已被列为禁书,想要一睹内容,得花许多金钱门道。 她原本打算在明日再跑一趟书坊碰碰运气,没想到这国子监藏书阁中竟然就收着一本。 陈定川淡声道:“既然你是武德侯族亲,如今又拜我为师,有些事,我便也不好再瞒着你……据我先前探听,武德侯被带入北镇抚司,李时维逃出京城,就是为了去寻找那个给这本《列女图说》写跋文的人。” “跋文?”李时居皱起了眉头。 “是,此书为已故大理寺卿袁鼎任湖广按察使期间采辑著成,并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内容。”陈定川翻了几页,解释道,“只是流传到京城后,被赵安凡……司礼监掌印送给了霍贵妃,霍贵妃增补数人,并将自己列为终篇,并亲自加作一篇序文,令承恩公重刻新版,在坊间售卖,起初无人在意,后来……那篇名为《忧危竑议》的跋文便自江南流传开来,一路传入父皇的耳朵里。” 他把书塞进李时居手中,“你好生看看,武德侯虽是母后和二兄的拥趸,但是于我亦有维护之恩,从未冷眼相待,若你发现什么线索,可以告知于我,我会尽力。” 李时居盯着那面书页上印刻的“霍姣”两个大字,陷入沉思。 这段前尘往事,她其实是在原书中读过的。 - 离开藏书阁后,高贵的三殿下又一次乘着马车优雅离去,而李时居有了上回的经验,从门房借了提灯,一路翻着书往侯爵府独行。 路上行人寥寥,她脚步缓慢,又有聊胜于无的一目十行技能,很快就把《列女图说》翻了一遍。 阖上书,她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之处。 在原书中,这本新刻版《列女图说》曾经引发过一阵小风波。 虽然薛瑄那会刚刚入仕,还没有翻云覆雨手,但是的确去求见了此书作者,当时已经调任为大理寺卿的袁鼎,请他上《天下安危疏》。 袁薛二人以此书弘扬霍贵妃及四皇子功绩,威胁皇后地位,接班人不定,百姓终日惶惶,恐再生宫变为理由,请明煦帝立下太子,以安定天下之心。 皇帝当然不乐意自己心爱的霍贵妃被朝臣指着鼻子骂,他怀疑这是崔皇后在逼宫,但是原书作者都发话了,朝中以御史云天青为代表的清流大臣们也跟着上谏。 此举终于惊动慈安太后,皇帝不得已,却也不想立二皇子,让崔皇后如愿。 于是斟酌再三,选择了最名正言顺的嫡长子陈定夷,下诏即日举行册立太子礼。 由此开始,二皇子陈定南对长兄的太子之位更加怀恨在心,两人争斗不休,霍贵妃亦从中挑拨,谁料想无人得利,反倒令出身平平的三皇子登上了龙椅。 捋一捋原书中的剧情线和她穿越到这个世界以后的发展,走到侯爵府跟前时,李时居脑中轰然一响。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在穿书后,剧情线陡然发生了转变,李慎失势,李时维失踪。 因为有一件事被彻底改变了,那就是这个事件中的重要人物——大理寺卿袁鼎——他竟然死了! 一个死人是没有办法给皇帝上《天下安危疏》的,《列女图说》虽然引起民间公愤,但是没有了那篇领头性的文书,没有了领军,云天青又是那么一个明哲保身的人,朝中再无人出面请求皇帝立下太子,清正后宫风气。 是以霍贵妃在烧尾宴上的气焰,会那么嚣张。 她怔愣着,小腿和手指都开始发颤,在侯爵府门前的石阶上坐了下来。 抬头一望,门楣上“武德侯府”四个大字散发着黯淡的金光,江德运再蛮横,皇帝没有褫夺李慎的爵位,这块匾额,他们是不敢摘下来的。 在往上,是灰色的卷棚瓦顶,一排灯笼挂在檐下,被夜风吹得摇摇晃晃,散发着悠远的光。 李时居垂下头,盯着地上忽长忽短的影子,生生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有一件往事,刻意地被原身压在脑海深处。 不能细思,不敢回想。 因此穿书后的那几个月,她也无知无觉地扮演千金小姐,直到此时此刻,汹涌的记忆才重新展现于眼前。 大理寺卿袁鼎的死亡并不是偶然,实则—— 正与原来的李时居有关! - 原书中的李时居,有千金小姐该有的娇艳容颜,只是性格扁平得像张二向箔,从未展现过美好的品质。 但是无人在意的女N号,在主角们忙着升级恋爱的同时,也有自己的生活和思想。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权势,并不意味着李时居是个张扬跋扈的人。相反,因为幼时生长在江南,李家也不是高门望族,李时居入京后一度非常自卑。 她害怕被人嘲笑自己略带吴侬软语的说话口音,害怕自己的衣裳裙钗不够时髦华丽,害怕被拉出来,跟以文章才情而著称的表姐云瑶、以丰腴美丽而横行的计秋芳对比。 偶有出门,也鲜少谈论自己的姓名,是以众人只知道武德侯有一个嫡女,但是对李家大小姐的印象十分朦胧模糊。 原主李时居的性情像极了云氏,温顺而柔懦。听说宫中为了庆祝四皇子总角,会在除夕那夜放烟花。 少女新奇地闹着,请求兄长:“带我去长宁街吧!” 可李时维却换过大氅,笑道:“哥哥要进宫陪伴大殿下,居儿让赵管家备车,自行外出吧!” 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姑娘,如何敢独自备车直接外出?想了想,她是聪明的,让枫叶和荻花搬了高凳,站在府邸的院墙上张望夜空。 世界豁然开朗,北方一阵巨响。先是一朵朵绚烂的金色烟花绽爆,然后是紫色和蓝色的,宛如紫电青霜,在天上游龙走凤。 她看得呆了,没留意到空中渐渐飘起小雪,墙顶的瓦片也变得滑腻。等回过神来,忙掏出袖中罗帕擦拭眼前一方攀手,此时一阵雪风吹过,将那帕子卷落在地。 李时居再浑浑噩噩,也知道姑娘的帕子是不能掉落在外的。 她紧张地低下头,同扶高凳的枫叶和荻花说:“我的帕子被风吹掉了,你们快去府外甬道上寻回来。”自己则踮起脚尖,慢慢从梯子上下来。 双脚刚踩上下一级,便听见一墙之隔的甬道上,木框撞裂的巨响伴随着撕心裂肺的马鸣,在烟花与烟花的空隙里,震响了整座侯爵府。 李时居吓得双肩一颤,登上一级去看,在一道闪着白光的烟花下,眼前的场景被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一辆马车翻倒在地,车厢裂成了两半,车中人躺在血泊和木屑之间,身上还插着一根木棍。 驾车的骏马被摔出去老远,依稀能看见自己那方罗帕,正裹在马的前蹄上。 ——所以,罪魁祸首,竟是自己吗? 李时居的双腿不听使唤地抖起来,短短几级阶梯,却怎么也迈不动腿,回不到地面。 她听见赵管家带着许多家丁涌出府门查看情况,听见父亲请来了京中的名医,听见有人吆喝着号子,将那受伤的人抬进侯爵府。 她再也不敢去面对了,爬下高凳,直奔回自己的厢房,缩在床上瑟瑟发抖。 过了许久,枫叶和荻花才回来。枫叶向她报告:“我们过去的时候,恰好赵管家也带着家丁出来了,大家并没有多想。” 荻花也安慰她,“再说袁寺卿是在府外出了意外,此事必然与咱们侯爵府没有干系。” 李时居直起身来,“那人是……袁寺卿?” 两个丫头为难地对看一眼,“听赵管家说,是乘车路过的大理寺卿袁鼎。” “袁寺卿还在府中吗?” 荻花摇了摇头,“已经被袁府中人接走了。” 李时居往床上一倒,将头埋在厚厚的棉被中。 发生了的,已经无力转圜,此人又是朝廷命官,自己唯一能做的,便是日日替他祈祷,祝他早日康复。 于是怀揣心事,第二日还要贺新年,早起给李慎和云氏请安,中晌吃过了饭,云氏带着李时居在花厅收拾带往云家的糕点。 外头又飘起雪花,李慎卷着衣袖走进来,一脸颓然:“袁寺卿被西方接引了,到底是在咱们家门外出的意外,过几天出殡,我带着维儿去吊唁。” 云氏很慨叹,忙着给李慎斟热茶,无人留意到李时居将身体转过去,惊恐的泪水簌簌下落。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您真的别怪我……”她在心中默念,恳切地向往生的袁鼎道歉,“对不起,如果您愿意,我便不做这侯爵府大小姐,我上您家去,给您的家人做牛做马!” 在小姑娘的世界观中,为人奴仆已是最大的惩罚。 但是她并没有赎罪的机会,李慎和李时维从袁府吊唁回来,很感慨,没想到他家竟如此清贫,无妻无子,真有一代名儒之风! 李时居愣了,“袁寺卿……竟孑然一身吗?” 李时维说:“倒也不尽然,三殿下是袁寺卿的学生,他亦视如己出。” 哦,三皇子陈定川,那便不是自己这等女子可以接触的人物了。她遗憾地低下头,决定明日去寺庙,为逝者抄经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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