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尾音泛起一丝克制不住的颤抖。 这个问题折磨了他很久很久。这些日子以来,他时常在想,自己过去五年的追思和悔恨是不是就是一场笑话。 原本他以为她是为他而死,因此午夜梦回,被难捱的思念、愧疚和自厌折磨得万分痛苦之余,总有那么一分期冀在安慰他——她也许是爱他的,否则她不会轻易转移了他身上的毒素。 然而,那道声音的解释摧毁了他的一切幻想。盛婳根本不爱他,她最大的偏爱都给了另外一个人,甚至甘愿以珍贵的寿命拱手相赠。 他只是顺带的,他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拥有过。 或许她这次回来,也是受了那道声音的委托,为了完成什么任务。如果不是出于这样的原因,她或许根本就不会回来看他一眼。 祁歇静静地盯着眼前这个人,五脏六腑都在因着这个认知绞痛不堪。 他在等着她点头承认,等着那最后一刀的落下。 但迎着他赤红如血的双眼,盛婳却坚决摇了摇头,否认的声音既急促又酸涩: “不是的!我只是不想留在这个世界了,所以我才把剩下的寿数转移到了他的命格上……我没想过会造成误会,让你自责了那么久。” 祁歇听罢却是抱住了她,声音闷在她的肩颈处: “误会我也认了,反正我已经痛苦了五年,我不想再在没有你的世界里苟延残喘了……就算是苦果,我认定了你,就是死也要把它咽下去。” 盛婳闭了闭眼睛。 她原先以为他的偏执会因为她的到来有所软化,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原点。 像是察觉到她的冷淡,祁歇有些慌了神,双臂无助地交错在她的背后。 他已经对她无可奈何了,只想把她抱得再紧、更紧一些,最好能跟这个人死死交.缠,永远也分不开。 “皇姐……我求你,别不要我。” 她一直不说话,祁歇忍不住开始哽咽: “你不能回来一趟,给了我希望,又要把它收回……你不能对我这么残忍。” 盛婳听着他在耳边泣不成声的哀求,忽然觉得很难过。 或许她就不该来这一趟。 她不是为了让他尝到甜头之后再恶作剧地抽身离开,留他一人继续挣扎在苦海之中;也不是为了让自己察觉到她已经对他动心之后,继而不断地对他生出恻隐。 这与平日里的小打小闹、故意看他对自己表露出在意的行为不一样。 她这次一旦离开,就再也没有回来的机会。他们会永生永世地相隔在两个世界里,余生靠着这短短半个月来相守的记忆、汲取其中少到可怜的养分,在对彼此的怀念之中度过。 盛婳这才发觉自己刚刚问出的问题“在不在一起相守有那么重要吗?”有多么嘴硬。 她是知道答案的,但为了不让回家的初心动摇,她必须强撑着让自己装出一副洒脱的模样,好掩盖内心对他的不舍和留恋、对无法相守的遗憾,期望他也能像她一样“看开”。 如今看来,他没能看开,她不也是一样? 盛婳的心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揉成皱巴巴的一团。 他们相守的时光何其短暂,于这样漫长的岁月而言几乎如白驹过隙,却偏偏没有办法延长。 她是爱他的,或许没有他爱她的多,但也是爱的。可她又不可能为了这份爱,去放弃另一个世界的生活,毕竟那里才是她的家。 她始终还是丢不掉心中的顾虑,所以她还是会回去,只是在那之前,她必不能再让祁歇轻易寻死。 她希望他能好好活下去。 盛婳透亮的眼瞳倒映着房间里闪烁的烛光。 她在脑海里问系统:“难道就真的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祁歇伏在她的肩膀,闻言眼睫一颤。 他……有些不敢听了。 系统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如果你们想要在一起,还有一个办法。” 盛婳感觉到祁歇的背脊几不可察地一僵,束缚她的力道似乎松了一些,急忙问: “是什么?” “让他去到你的世界。”还未等两人反应过来,系统再次补充: “……不过要等到他在这个世界的寿数自然而然耗尽之后,我才可以带他穿到现代世界,过去见你。” 盛婳呼吸一屏,紧接着便是久久的无言。 留他一个人孤独地活到四十岁……祁歇会愿意吗? 与她紧紧相拥的青年很显然也听到了这个条件,很久没有开口。 就在盛婳想说点什么打破这阵压抑的缄默之后,她听到他声音很轻地说: “……我愿意。” 盛婳险些以为自己耳花了,又听他再次坚定地重复道: “我愿意去你的世界找你。” “……你、你是认真的?” 盛婳如梦初醒,反应过来后便是小心翼翼的询问。 祁歇低低嗯了一声,复又抱紧了她,声音里有酸涩的苦楚: “我会好好在这个世界活着,当好这个皇帝,然后去你的世界找你……你会等我吗?” 盛婳忙不迭点头:“那是当然。” 得到她的回答,青年唇齿间溢出一声极轻的笑,随后又忐忑不安地问: “如果我去到你的世界里,变成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你会放弃我吗?” 盛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会的,我保证!” 祁歇注视着某处虚空,眸中似有悲切一闪而过,但他还是垂下眼睫道: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盛婳抿了抿唇,忽然从他的怀抱里挣扎出来,看着他那双微红的眼,一字一顿,坚定地说: “我一定会等你,就算等到七老八十,我也不会放弃。” 她的手慢慢抚上他的脸颊,目光留恋地逡巡过他的眉眼: “你也不要再为了我轻易自戕了,好吗?我希望我们再见时,都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才好。” “……嗯。” “你也要按时吃饭,注意休息,不要太过疲劳了。” “好。” “要想我……不,偶尔想一下就好了,也不能太想。” “嗯。” “……”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见他全都眼也不眨地答应下来,乖得像个等人来领的小朋友,忽而收起了话头,凑近去在他的唇角亲了一口: “真乖。” 她不该招惹他的。 因为他看上去又快失控了。 小鸡啄米似的轻吻在他面前根本不够看,反而成为了火上浇油的助燃剂,使他眼中弥漫出更深沉、更浓稠的思绪来,誓要将她拖进其中,与他不死不休。 帷幔翻飞之间,呼吸变得急促,触碰也开始不得章法,仿佛皮肉也阻隔了对方亲吻彼此心脏的动作。 或许是知晓她明日就要离开,余下的漫漫长夜中,两人缠绵得很疯狂。 余韵过后,盛婳却是难得没有累得睡过去。 在离开的前夕,能够待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弥足珍贵。她窝在祁歇怀里,断断续续地说起现代世界里的科技文明,像一个尽职尽责的导游,在他面前畅快地构想着来日亟待一同完成的攻略。 祁歇抱着她静静地听,时不时在她的发顶落下一两个轻吻。 “……我们那个时代已经不用马车了,但是也叫‘车’,你可以想象一个四四方方的大盒子下嵌着几个轮子,然后人就坐在盒子里,不费多少力气就能让‘车’运行起来,跑得很快很快。唔……” 盛婳回想了一下,道:“如果放到现在,最多只需要两日的路程,就能从上京到达北疆,中途还能休息几个时辰……” 祁歇手臂一紧,把盛婳的话都勒在了喉咙里。 她瞪着眼睛,反应过来后便是哭笑不得: “不是吧……我都说了不喜欢他,你怎么连这个醋都吃啊?” 祁歇闷声道:“我就是不想从你嘴里听到和他有关的一切。” “好好好。”盛婳无奈地摸了摸他的头:“我不提,不提行了吧?” 她看了一眼外面熹微的天光,忽然,有一粒洁白的雪点从未关紧的窗缝间飘了进来,如同一只误入这方天地的小精灵。它的出现已经可以料见室外银装素裹的世界。 盛婳有些出神地呢喃道:“……下雪了啊。今年的初雪来得真是快呢。” “说起来,我好像很久没有与你一同看雪了。” 祁歇默了默,他记得很清楚:“你还在时的最后一场初雪,是进宫劝人走。” 那次是她过来逮回崔树旌,却没有进殿见他。盛婳意识到他这是要翻旧账了,连忙无奈地打断道: “还说我呢,你自己不也提他了。” 祁歇静静地看着她,目光让盛婳头皮发麻的同时,还带起了一分细微的心虚: “行行行,都是我的错。”她很老实地认怂,不过也很乐意哄着他: “我现在最爱的是你,再也不会因为任何人冷落你了。” 祁歇这才放过她,起身便要下床。 盛婳愕然:“去哪?” “带你看雪。” …… 始料不及的初雪一夜之间令天地都裹上了一层银白,层层叠叠,纷纷扬扬,似烟非烟,似雾非雾,冬梅屹立风中,满地粉英乱屑。 盛婳伸手接过一片轻飘飘的雪花,合拢五指,看着它消融在掌心里。 他们正在观星台上,举目望去,能将这座白雪皑皑的宫城尽揽眼底,黄瓦盖顶、交错斗拱皆覆清白,寒冽冬风拂过,颇有一丝高处不胜寒的意境。 “真好看。”盛婳眯着眼,呼出的热气在空中凝出一道白雾。 祁歇站在她身边,眸光沉沉,难得没有回应她的话,只是把她的衣领拢紧了些。 盛婳忽然出声道:“阿歇,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要求?” “……你说。” “每年来这里,替我看一场初雪。” “好。”他哑声道。 盛婳转过头,认真地说:“初雪是很吉利的东西,你每年来看,或许时间就会变得很快,我们也很快就能见面。” 祁歇知道这是她给自己的一个盼头,于是牵住了她的手: “我会的。” 盛婳回握住他,转过头,想要再欣赏片刻眼前的美景和此时的宁静,却遗憾地听到脑中一声“滴”的轻响。 她该走了。 祁歇的手一瞬间攥紧,尔后又徒劳无功地松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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