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行尚浅的他却不知道盛婳是比他多修炼了几十年的人精,早已练就了洞察人心的本事,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 ——他不愿意相信她的话,比起真心实意的祝福,他更倾向于那是她哄骗他的花言巧语。 盛婳在心里叹了口气。 也是,祁歇并非不谙世事的小孩子,怎么可能因为一句轻飘飘的祝福就轻易动摇自己的心。 或许最开始那套“报恩”的说辞也早已被他看出只是个幌子。若仅仅只是报恩,她只需给他一个收留之所便已仁至义尽,完全不必多做些什么,多说些什么。而如今她这么做,在他看来显然有画蛇添足之嫌。 其实盛婳也能感觉到自己刚刚那句话的不妥之处。因为她与祁歇上辈子也算相熟,所以重活一世,她时常会忽略他已经不记得她的这一点,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不合时宜的熟稔。 面对祁歇浓重的心防,她又不可能直说是因为系统的吩咐她才会把他带回来,也不可能对他说“因为上辈子咱俩认识,你因我而死,所以这辈子我想让你好好活下去,才会说那句话”。 无法坦诚,就只能说谎。 一个谎言需要无数假话去雕饰——盛婳是说得出口的,但莫名的,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她并不是很想再次欺骗此刻这个仿佛一眼就能看到底的、仍保留着些许单纯的祁歇。 她只能坚信做大于说,如果祁歇能看到她的真诚,或许会明白她的出发点就算探寻不了,也绝不会抱有恶意。 几息之间,盛婳已然下定了要在今后跟祁歇相处的过程中多下功夫的决心。 慢慢来,不要操之过急。 首先第一步,就是给他足够的时间空间,让他好好适应这个陌生的环境。 在此期间,她还是不要出现在他面前了,以免多说多错。 打定主意的盛婳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被祁歇果断避开的手,丝毫没有介怀似的笑了笑,咬字轻慢: “那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你了。” 说罢,她便微低着头,起身出去了,脚步在绕过屋内摆放的屏风时不小心磕碰了一下,那背影看上去有些许失魂落魄。 ——她是决定要真心待他的,可没说她不能在他面前装一下可怜。 得益于现在自己也是未及笄的少女姿容,盛婳在小自己两岁的祁歇面前装装样子完全是脸不红心不跳。 祁歇果然因这磕碰的声响目光微顿,定在她刚刚被药汁不小心泼脏的裙袂,屏息一瞬,他又强迫自己视若无睹般移开了目光。 / 盛婳走之后,晚上便接到祁歇已经退烧的消息。虽然心里遗憾一个拉近关系的好机会就这么错过,但祁歇明显对她仍存抗拒,所以接下来一连几天,她没再去祁歇跟前瞎晃悠。 她一向知晓如何才能做到张弛有度。因此这几天,她虽然人没露面,但源源不断的小玩意儿却一直都往祁歇别院里送,比如书本、传记还有一些供人把玩的物件,为的就是怕他无聊,可以借此打发时间。 并且,考虑到祁歇腿上的伤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愈合并下地走动的,为了不让他整天躺床上越待越沉闷,她特地花了两天时间画出了一个勉强能令她满意的模型,让下属去找匠人,准备以最快的时间打造出一个接近现代设计的轮椅。 在现代世界的时候,她的动手能力还算可以,自学过设计绘画,有这个基础在,再加上她在照顾癌症晚期行动不良的妈妈时也有研究过轮椅的构造,所以画一个草图对她来说并不难。 窗外红情绿意,春光漏泄。这天,盛婳照常睡到太阳晒屁股才起。 她翻了个身,刚想再赖一会儿床,院外却有下人过来禀报抓到一个爬墙的少年,自称崔树旌,说是过来找盛婳出去玩的。 下人们拿不定主意,又不敢对他做什么怕冲撞了贵人,这才找到她这里。 崔树旌啊…… 盛婳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拥着软褥,有片刻的出神。 此人乃睿王独孙。提到睿王崔砚,就不得不追溯到天韶建国之初。 几十年前,景怀帝也就是先皇盛璟连同上一任宰相程巍、睿王崔砚一力打下了前朝江山。可轮到论功封赏时,景怀帝却叫擅武的大将军程巍做了宰相,给了擅文的谋士崔砚一部分兵权,并封其为睿王,派遣他驻守北疆,无召不得回京。 近几年来北疆风平浪静,睿王崔砚在前不久奉命进京述职,会在上京停留三个月之久,皇帝便让睿王的独孙崔树旌入国子府学习一段时间。 盛婳也是国子府的一名学生,就这样与崔树旌成了暂时的同学。 而那崔树旌自幼在苦寒之地长大,年纪与她相当,课业却奇差,每每测验都会得个倒数,不知叫先生向睿王告了多少次状,他自己却不以为意。 有一回,先生随机抽人回答问题,上课总在偷摸打盹、浑水摸鱼的崔树旌不幸被逮了个正着,被气怒的先生逼问得狂冒冷汗时,坐在他身后的盛婳悄悄在他背后写字给了他提示,才叫他逃过一劫。 自此,这小少爷就缠上她了,说什么都要与她交个朋友,企图多一个课业上的好帮手。 只可惜在上一世的盛婳看来,他虽性格爽朗,为人直快,但毕竟身份敏感,她不好与他打太多交道,便一直对他态度淡淡,不冷不热。 上一世在一次皇家狩猎中,场内遭遇了一场有备而来的暗杀。盛婳为了利用舆论让皇帝不得不将她封为皇太女,在刺客逼近皇帝时不惜以身犯险,替他挡了一剑。 当时人慌马乱中,只有崔树旌抱着她,神色紧绷地一路冲到了军医面前。 在她养伤的过程中,他不小心撞见了她衣衫半褪的模样,一头脑热,以对盛婳负责为由,不管不顾地向皇帝求娶她。 只是她那时得偿所愿,皇太女之位已是囊中之物,想都没想便拒绝了他。 她其实觉查得出,崔树旌是知道那时上京城暗流汹涌的局势,怕她一不小心丢了性命,想借此机会带她离开,好规避风险的。 但他不知道的是,她走到那一步,除了继续坚持下去别无他选。即使心里对他口中描述的北疆大好风光一直抱着一丝不该有的憧憬,她仍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留在上京。 盛婳回想起上一世两人在城门口分别时的场景—— 风过柳梢,临别之际,崔树旌骑着骏马,一身劲装,仍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虽神情惆怅,却仍对她微笑道: “你做了皇太女,日后便是这天韶国的皇帝。你的边关叫别人守着我不放心,所以我回去了。” “但你记住,不是你拒绝了我,是我最后想再为你做些什么,而守住北疆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所以,冲着这点,你可千万不要忘了我啊。” 那时,她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崔树旌眼中似乎闪过了一点泪光。 她也不知道那一次见面,竟是两个人最后的相逢。 他乖敛地退回了北疆,不再打搅她。 后来,边境有外敌来犯,他病中带兵冲锋于前线,却被军中间谍反水,死在了那荒无人烟的边塞。小兵们找到他时,他已面目全非,连具全尸都没留下。 他至死,也不曾忘记对她的诺言。
第9章 出游 “婳婳!” 绿树掩映间,探出一张小麦肤色的俊脸,一看见盛婳便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两排整齐的白牙比叶丛中跳跃的阳光还要耀眼夺目,哪怕树下还围着一群虎视眈眈的仆从,场面颇有几分滑稽。 那股久违的傻气莫名穿透了逝去的光阴,再次重现于盛婳眼前。 这人还是那么自来熟,明明她一直对他态度疏离,甚至屡次冷眼相向,他却好像一点也不介意似的,每次看到她就跟一条摇着尾巴的小犬一样亲热地凑上来,自来熟地亲昵地喊着她。 盛婳走近了些,仰头,迎着树荫间投射下来的日光,无奈地喊他: “赶紧下来。” 见她态度似乎没有往日的冷淡,少年一脸的受宠若惊。他一个轻巧的动作从树上翻下来,稳稳落地,眨眼便冲到她面前: “所以你今日是答应我的邀约了吗?” 盛婳状似沉吟了一会儿,才勉为其难地答道: “好吧。” 这个年纪无忧无虑的少年还不懂得掩饰情绪。锲而不舍地蹲守了一个月,每天得到的始终是冷冷的拒绝,乍然听到盛婳的松口,崔树旌先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接着不由自主地拔高了音量: “真的?!” 再一次得到她肯定的回答,崔树旌拉起她就要往公主府的正门冲。 盛婳被他身上那股喜悦劲感染到,没有甩开他主动牵上来的手。 她眯起眼睛,看着万里晴空,撇下身后一众仆从,耳边是崔树旌叽叽喳喳地介绍要带她去哪里玩,混着街上的鼎沸人声一起钻入她耳中,仿佛她一贯安安静静的世界也从此变得喧闹起来。 神奇的是,盛婳并不觉得吵,在渐行渐远的脚步中思绪甚至越飘越远。 她想到上一世的这个时候。 睿王与皇帝关系紧张,她怕和崔树旌的来往会引起有心之人的猜忌,更会引起皇帝的不满,所以对于崔树旌递过来的橄榄枝,她从来都是拒绝的态度。 甚至在国子府里学习的那几年里,她也时常独来独往,除了几个点头之交,几乎没有朋友。 国子府里当然也有看她不爽的人,暗中编排她高高在上、不近人情,但他们不知道——恰恰是这番表面上不爱玩乐、一心向学的姿态,才会引得她暗中拉拢的那些老臣高看她一眼,也打消了皇帝天生的疑虑。 皇帝虽然因为盛萤对她爱屋及乌,但盛婳始终知道他的宠爱仅仅只能维持在她不争不抢、乖乖听话的前提下,就像对待他喜欢的阿猫阿狗一般无二。 帝王永远唯我独尊。尤其是正值壮年的皇帝,更不容许任何人对自己坐得正热乎的位子有一丝一毫的觊觎。一旦盛婳表露出什么痴心妄想,皇帝对她那流于形式上的宠爱随时都可以收回。所以,唯有低调低调再低调才不会过早暴露野心。 贪玩是孩子的天性。她当时也并非不想玩,只是她对那个位子的执念、想救母亲于水火之中的信念战胜了她懈怠的心思。为此,她把闲暇的时间都用来充实自己,根本没有旁的精力去放松自己时时刻刻绷紧的神经。 哪怕在如愿以偿登上皇位之后,盛婳每次出去也只是为了多多了解民生,考察民情,做出有利的政举,坐稳那个位置,没有时间能让她像个寻常的游客一般好好观赏过上京城的美景。 但盛婳清楚地意识到这一世不一样了。 她卸下了重担,不用再为了追逐权力苦心经营小心翼翼。她可以多交一些朋友,多看一些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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