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处的心脏又塌陷又粉软,她喂了他一碗水,摸摸他的头侧,继续哄,“你可以接着休息,等长长的一觉醒来再喝完药,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若有人找我......” “谁来打搅你睡觉?我便凶巴巴地把他打走。” 瞧他还是不肯闭眼,便以手附他双目,“窦聒儿,要听话。” 绵绵软软的六个字,一个遥远记忆中的乳名聒儿,正适忖受了伤要疗养的窦矜。 微凉的掌心下,两排细密的睫毛扫过。 再抬手,窦矜果真乖乖闭起了眼,这般抓着她的一只手放在胸膛之上不曾动过。 失血过多,他累坏。 很快呼吸绵长..... 她就撑在床边,一瞬不瞬盯着他良久。 呆到脊背和大腿的肌肉都发酸发胀,那只被他握住的手接近麻木了,才咬唇轻轻地抽出来。 窦矜的手空之后微动了两下,被她提着放到被褥中去盖好。 她起身灭了多余的灯火,只留下一盏烛光提在手中,提起裙角看了床上的人一眼,也同样学着那些人蹑手蹑脚,踩袜摸入偏室的书房。 又蹑手蹑脚地放下灯,在案上摆好纸笔,便一动不动地摊在案前,她并不是在发呆,只是将很久前窦玥的话翻出来,打开,一字一句地摩挲。 去年更早些的春季,窦玥和李凉见完面的那日,除了说自己,还说了几番有关她的话。 “女君子,我从来不信天神,不知你的来历如何。你同我们不一样,我知道留住你的从来不是宫门,而是人心。女君子若是不想越陷越深到无法自拔的地步,就要趁早离开。” 长幸当时怔怔愣在公主府那里,嘴角笑容凝滞,就如被人说中了心事。 窦玥对她当时的反应似有预感一般。 她笑容凄清,“只要你一句话皇后之位便是你的。但你便是在准备着,等着那一天的到来,不是吗?” 是啊。 呆呆坐了几刻时辰,直到外面天色将明,她缓过神发现火苗只剩下一点了。 连忙剪了火豆,让灯火重新燃烧起来,以镇纸铺平纸张,倒水自己研墨。 斟酌良久,下了笔。 *** 在窦矜养伤的这段时间宫里来了御医,孟常有了窦矜的支持,放开了手脚大胆去做。 他与匈奴几次过招,已摸出对付他们游动打击出没的军法。 左贤王一死,几只单于欺软怕硬,气焰已灭了大半,反之汉军一鼓作气,乘胜追击。孟军带头,合令其余几只边防部队,将匈奴军力还有鸠占鹊巢的匈奴人一并赶出了中原,拿回了整个西济。 这日下雨,他按例来请拜窦矜,探望他伤势恢复,到了门前传话,见全则也在。 他带着全庞巴巴的来了,说陛下在哪儿他便在哪儿伺候,莫过是怕那留在西济的黄秉笔趁机取了宠,踩到他头上去。 孟常心知肚明的一笑,面上仍旧十分客气的与他问过好。 全则应下,要去通报,微微掀开帘子,又回来朝他哎呦一声,“御尚在给陛下喂药呢。” 孟常微怔。 长幸不在的时候,窦矜分明能在他们面前握勺端碗,自己将药喝完。 想到那场面,窦矜应该不想被人瞧见他贪恋温柔乡的模样,自己是该回避回避。 很识趣地道:“我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在外先等着便好。” 天色阴沉,下起了小雨。 孟常与全则在门口聊了几句打过秋风,窦矜在屋内听到了声音,唤他进去。 进去时,屋内满是中药的苦涩,长幸正将药碗和手帕收进漆盘中。 窦矜身边不喜欢有外人伺候,换药喝药都是长幸亲力亲帮他弄好,“你来啦。” ”御尚。“孟常与她行礼。 她颔首,端着盘子经过时,对他低声嘱咐,“不要聊得太久,大夫让陛下按时午憩。” 窦矜一手靠在扶枕上看宫内的弹劾,这次没有孟常。 他放下东西,勾手示意他随便坐。 孟常先坐左边,发现有长幸给窦矜留的东西,又拘谨郑重地避开,坐到了右边。 这番举动落在窦矜眼下,漫不经心翻过一页,“你之前对她生那么大的气,如今看来是气消了。” 夜袭当晚他顶撞的场面必然瞒不住窦矜。 被窦矜说中了心事,孟常红着腮帮子,挠挠头。 憋出一句朴实的夸赞,“御尚心胸宽阔,不跟我这种莽夫计较,而且照顾起陛下来也更是心细如发。” 窦矜抬手抄起一个竹简往他胸前砸去,孟常虎着脸接过,被砸的有些懵。 往上看去,窦矜说不清是生气还是不生气,但孟常在他的动作里,找回了点当师兄弟时的感觉。 “算你识相。”窦矜威胁他,“西乙,以后不要再欺负她,一丁点,也不行。” 呆过片刻,将近日要汇报的都汇报完,孟常自觉退下,谨遵御尚之嘱。 出来之时,雨下得更大了,针针条条地砸下来,全则在一边递上把伞,“御尚知道这雨太大,特地叫奴给您备的。” 孟常说谢,就要自己拿过。 结果全则躲了躲,孟常有些奇怪。 全则继续扬着笑容,“怎劳您自己动手,便是送一程才好,”又指了指不远处临荷花池的亭子,“那处风景煞优,中郎将回去时,何不经过那,刚巧能一掠岸边的景观。” 说罢,有个婢女出现接过了全则的伞,孟常认出是长幸身边的人,明白过来,跟婢女步入雨幕。 婢女着淡青衣,手执素白油纸伞,伞下的孟常听着白伞上哔哩啪啦的砸着,一圈清澈冰凉的水帘掉在他眼前。 他踩着有水花的地面,踏过木板走进了亭中,那婢女灵巧收起伞,伞抖动的过程挂出一圈水痕,而孟常走了几步,带出了一串夹杂细沙的湿脚印。 天气变得又潮又冷,入眼微蓝的天色。 池塘荷花无,雨打芭蕉与池塘。 离别的秋意浓厚啊。 他对长幸的背影弓了弓腰。 她侧过身,拍拍身边的座位,“孟将军介不介意与我一同静坐观雨?” 孟常料她有话要说。 且二人认识的时间算算也很长了,遂放开手脚,坐到了她旁边。 长幸着了一身姜黄,外罩了紫薄纱的禅衣,孟常还是一身漆黑。 两个人都盯着眼前细细的针雨哗哗地下,珠帘不断,将二人反过来,也笼在亭子形成的水帘屏障中。 这一黑一紫,一肃穆一娇美,年纪相差几岁都沉稳安静,似是一对老友般。 “你的功劳我与陛下谨记,只是在朝廷上,只能先委屈你了。” 这次能解决匈奴这个外患,铲除秦朝,覆灭秦国,孟军都是主力,却将努力全数推给了隶属朝廷的新军和ᴊsɢ边关驻防的军队。 除了认下救出窦矜来帮孟家翻盘,陈冤昭雪,其余皆不敢邀功。 风头过甚,只会另他们再次跌入泥潭。 孟常大方一晒,“我父仇已报,也平冤昭雪让那什么欧阳说不话来了。至于我自己,男子汉大丈夫要那些虚名作甚!要是我的下属和兵们不服,我也会教他们,忍气吞声也是为了长久打算。” 长幸笑:“孟小将军变了不少,有孟大将军的风范了。” 孟常也回,“女君子也变了不少,颇具领头的风范。” “那我那天是有将你唬住了?” 孟常愣了愣,呵呵笑,“唬住了唬住了。” 长幸也展颜,对谈一下便变得愉悦起来。 她笑了一阵子,忽然说,“我将辛姿风风光光的嫁给你,你要照顾好她,好么?” 孟常连忙道,“我定会好好珍惜她的。”他是个大老粗,且一谈起新妇便害羞,自然也错过了长幸笑中所带的忧郁和苦涩。 “虽要服丧,下月的婚仪不喜庆,也要庄重些。”她掩下情绪,面对他时尽量是一派开怀的景象,神色飞扬,“你就负责好你的国公府罢,辛姿,我已经去信同陈留郡县的辛家说好了。” 孟常嘿嘿应下。 想了想,“女君子是因为不放心这个,叫我过来么?” 雨幕如磐石,绵连不绝。 长幸拂袖,将手伸直,懒懒地去接那打下的秋雨,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说,“我为神女,却与长信宫灯有不少渊源。” “长信,宫灯?这.....倒是从未听说。”孟常不知长信宫灯是个什么灯,他平日也不会去了解这些。 顺着她的话头下来稀里糊涂,还摸不清她是何意。 她张开指缝,让那合时宜的雨水冰凉凉地在她手中流失,“我未曾对谁提起。私下也曾多次想,若我真是一盏宫灯,该燃明宫中的一条路,还是点明那万家的辉煌。” 孟常再笨板,也品出点话里的古怪,蜷了蜷膝盖上扶着的手心,又放开,“女君子想说什么,我是个粗人,请莫要拐弯抹角。” 她收回手叹息一声,只望着雨幕后,光秃秃有些单调无味的池塘。 “这些年我因神女身份,缕缕陷入权利的争端,被推来推去成了筹码,也有太多人因我而死去,一波又一波,无穷无尽。” “......” “陛下竟然单单为我涉险,这次多亏了你及时支援,如若他没了命,等同于将江山社稷抛下,为了救我,那晚他拉了许多人陪葬,我觉得抱歉。” 孟常七上八下的,有种不好的预感。 可随即他想通什么,醍醐灌顶般的,原本坐立难安的两条腿又立刻放松了下来,只留心情沉重,一丢方才的轻快和无知。 膝盖搭着手拳,也看向外头的雨幕。 “......女君子,你并不欠我们,是朝廷配不上你。” 她笑了笑,“各司其职罢了,人质应该抛弃,我理解的。”继续说,“秦国一灭大敌已除,如今内无忧外小患,汉室江山想必能前途坦荡些了,而我也该如这秋雨……” 孟常顺着话,脑中突然冒出一个猜想,立刻紧了紧脊梁骨,那处变得冷飕飕的,浑身难受。 秋雨细无声,下润万草地。 长幸爱着窦矜,深爱。 可不认可他这样为少牺牲多的做法。 他们都是自我的人,但窦矜为了她放弃掉了他本该要保护的子民。 话头生硬地顿了顿,待他看过来时,她也看过去。 按孟常的表情,他已经明白一些她话里的曲折,话外之话。 二人身前的雨幕更放纵,成了白花花的一片,肆意掩盖掉这里发生的一切。 他们的谈话淹没在雨声中,无人听去。 长幸眉间嘴角,全都凝着种种凡尘未还完的情债,她说的字字句句,像被公道大义掩埋剥削的情声。 她若是不欠谁的,那这一决定便成全社稷,而只对掌管社稷的窦矜和自己残忍:“如这秋雨,顺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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