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矜冷然地甩了甩袖子,“赶了你那么多次,你自己不嫌烦朕都烦了,西乙,朕又没让你赎罪,你也是当父亲的人了,回去陪你的妻儿,别来管朕。” 孟常滑稽的表情僵硬了一瞬。 在长幸离开之后他便晃在窦矜眼前,这两年窦矜走哪跟哪,跟个狗皮膏药似怎么也打不走。 不为别的,不过是想弥补之前的过错,给窦矜重新带来点什么乐趣。 希翼用这种方式能来补偿一些,好填补自己落下的愧疚。 “这都是臣甘愿的。” 他不想让窦矜彻底地落寞下去。 虽然也明白,在西域得利并不能让这个天子真正的开怀。 两年前窦矜怒拍岸而起,为反驳那些无子汉必衰来逼婚的老臣,立下三年为期的承诺。 征战是履行与朝廷的约定,却也是窦矜孤身沉浮间,不愿意对世俗妥协的一种自救手段。 自古联姻无小事,也是成王之路上的必要。 而窦矜用铁血的手段打出了一条前无古人的另类道路,一个孤身的枭雄帝王没有联姻的辅助,还能硬生生将中原的辽阔版图推入高峰。 这种魄力,旁人无法不折服。 “知道。” 窦矜抿唇,微不可见地笑了笑,只是一转而逝,“也许朕该恨的人是她。你走吧.....” 空气窒闷,但不冷沉。 都默了半晌后,孟常挠了挠头,“那臣走了?” “嗯。”他依旧冷然地挥挥手,“可以滚了。” 孟常回了自己歇脚处,辛姿立马迎上来,拉他在皮床前期期艾艾地说了一堆。 翌日,城中有人乘马行步,挨家挨户地搜寻,不知来意。 长幸从外头回来,远远也瞧见那些官家装束的男子,还未搜到她们这儿。 她避开人流,走后门叫了后厨房的小二,“你去前边的商铺打听打听,那些兵进去以后,找他们都干什么。” 小二不一会儿回来,“问了,没说干什么,就进来让妇人撸起袖子,在手腕上挨个打量一圈,这就走了。大当家,这又是弄哪出?” 她稳住心神,凝眉道,“你现去将前头的二当家三当家,都传到我这来,我有话要说。” *** 月末,千叶城开了几场弈棋的对赛。 其实众人都听说过这种官家举办的棋赛,它早就是一个习俗了。 当今汉宏帝甚爱棋,每到一个地方就会推行对棋的比赛,如今峰门关收归中原管辖,按例就颁发了下来,在中原的各地这棋赛层出不穷,烟波浩渺中点点开了花。 这人选是可以举荐的,彩头大家还能一起分,也因这胜出的彩头实在太过丰厚,很少有人能够拒绝诱惑,有功夫却罢棋不上。 长幸就称病推了几次,也不要他们声张自己会下象棋的消息。 三当家舍不得那些金子,在长幸耳边叨叨:“那公文上都说了,对弈的人都尉府也出呢,这边只要派个能代名的就够了,你不去谁去,而且体恤咱们这没什么人学过下棋,勇参者直接奖二百ᴊsɢ金。这可是咱们酒楼整月的营收啊!” 二当家给躺在那儿的长幸捏腿捶背,“去吧去吧,好吗,就去吧,白白浪费了手艺丢了钱。” 她听得头疼,“我实在是不舒服。” “你哪里不舒服,我给你治。” “.......你可还记得上回我要躲避的那些官差?”长幸扫了她们两个一眼。 “我上次在后厨同你们说了,我被抄过家。” 一套说辞长幸用了许多遍,屡试不爽,谎言说多了,有时候连自己都骗过去了。 她抬起手来抖着,伸手给两个当家看。 手上有微不可见的一条疤痕,手腕上还有根细细的红绳。 “只要一想到汉人官差我都能两手发抖,这棋,是无论如何也下不好了,反倒给千叶城的商人们丢脸,士农工商商本在最末,要是出了丑我又是个女子,那便是错上加错,会连累你们和其余人被骂的。” “......” 两个当家的没再勉强。 倒是皇帝离开西域去拜访月氏王的十来天后,长幸被迫被众人推上棋台,短暂地露过一次面。 鼻塞之地教习都难,只管吃饱饭,能来参赛的也少之又少。 三处棋台堪堪摆在都尉府旁操练场上的平地上,彩色的图腾和藩棋拉扯的帐下,两方执黑红之子,对坐较量,只她一位女子。 皇帝和皇帝的近臣都出访去了,长幸心下稍微松了些。 虽思忖不宜高调张扬,以免引起过多注意,但又须得赢了这局,好完成了他们交代的要务。 因此落子格外利落狠绝,速战速决的架势,将那可怜的对弈之人逼得无从思考,很快被她杀得一头懵然。 搏在棋盘,下棋者必全神贯注。 她并不知道,高处观望赛棋的人已经多了几个。 *** 从都尉府邸楼上的角度望去,帐子顶和垂下的避暑丝绦就遮挡了大半视线。 对棋者多半只露出半个身子,何况天子之躯前也还有一层白纱帐隔开窦矜和众人。 案上放着点心和露酒,班善受邀,陪着窦矜跪坐。 窦矜疏懒地看了看外头,很快没了兴趣,这纱叠纱,层层叠叠中便只剩下一个朦胧的轮廓,听个声还差不多。 班善按属下的建议精心准备过,但看窦矜不太买账。 尴尬道,“陛下要不要掀帷?” “不必,”窦矜掀开香盖,挑了挑博山炉中的香灰,闻认出是龙脑。 西域里不会有这种东西,班善不耍虚招,必是底下的有些人花了重金搞来讨欢心的。 他将烧出来的香灰拨回去,皱了皱眉,“以后禁奢靡。” 班善面庞黝黑,扬起硕大的苹果肌,又尬笑了几声,“哦,是。” 这时有人胜出,判者按着名呈报。 “丙桌,沈楼沈姑娘胜。” 班超嘿一声,“这么快?” 往前探了探,结果眼前一片白雾。 他忽然明白了窦矜此前的反应。 牙齿咬住上唇忍住要捶地的冲动,打仗结束了跟那出馊主意的下属切磋一顿、 随后故作不尴尬地嘀咕,“竟然是个女子。” “班善,你的棋学的如何了?” “啊.....”班善已经无地自容,想要捶胸而嚎,“军师说,说卑职近来有些进益。” 窦矜来了西域以后,少数乐趣之一,便是拿班善逗乐子。 他下巴一扬,“你不是一直想下场么,去,跟这沈楼的沈姑娘对一局。” “......” *** 三局两胜,三局之后棋者可自选退场或继续。 长幸朝判官和对者都拱了拱手便要离去,不料出了帐子没几步被一苍髯如戟的紫面大汉拦住,“沈姑娘,在下想同你再对一局,你看如何?” 他长相虎口拔毛一般,粗壮威猛。 这样的大汉,她虽只见到过一次也难忘,即刻想了起来他是那日骑在前头拿旌节的都尉使。 当下便要推脱,谁知班善是个猛的,伸手将她往棋盘处一请。 她僵硬地站在那儿。 心绪纷乱。 若此时逃离,岂不是落人话柄? 孔雀淡黄暗纹的汉装轻薄,而那面纱异域风情的葡萄叶和舞蝶似乎活了过来,摆动双翅,渐渐飘飞蜷曲的枝头。 窦矜的视线里,操练场上交峙的二人在叠纱外成了两个模糊的虚影,尤其是女子的,淡色的衣装几乎融在纱中,只被勾勒出一线窈窕的轮廓。 本好整以暇等着,但女子的轮廓映在纱前,平板板的,似一张雨后亭下淡写的白话线描。 脑中某根神经的锁扣忽然,被撬动了一下,而那女子,已经随班善走入帐子迎战。 他站起身。 “掀帷。”
第1章 尾声3 :棋下狂追妻 漏时沙少了半层,期间有胜负陆陆续续胜出,作揖离去或继续。 窦矜自矮床跪转坐,两只腿开着,一手打横至腿上,另一手撑大腿。 他将身子前倾,上半身几乎出了矮围台,一眼不眨地盯着那帐子,充满探究。 班善粗壮的背影对面只半分窄窄的人廓,淡黄的裙角薄绉在热风中随他的呼吸左右翘摇,底下露出一角浅红的绣鞋。 判官走了出来,预示一局又定:“丙桌二局一盘——沈楼沈姑娘胜!” 窦矜时常因懒散无趣习惯低垂的眼睑在那瞬撑开,漏进了外头两点刺眼的光点,将他的面庞染净,染亮。 如同人物一下被注入了灵魂般。 两局之后,中场休止,众人开始胡乱走动,窦矜沉声对声旁人下令,“封府。” “……那午食?” “叫厨房做,给他们放饭。” 他目光仍不离场下那帐子,任何细微的动作都未放过。 似班善跟对面女子作揖,随即他出了帐子。 而那裙角的主人,始终未再动,就这般远离人流和尘嚣。 班善上了楼台,“卑职不才……”刚要复命,窦矜一只手已经将他提了过来,那劲道几乎捏穿他皮肉达骨,将班善吓了一跳。 微张着嘴抬眼看窦矜,窦矜却一直看着场下,手里下了不知名的狠劲儿,给班超憋红了脸,“陛下……” 不会因为他输给女人,陛下生气了?! “那沈姑娘你可看清了,长什么样?” 原是为的这个,“沈姑娘带着面纱,卑职不知全貌,不过……” “什么。” 他看向班善。 “不过露出的眼眉……灵动。”是很美的,班善不会形容,费劲才想了这个词,“长得应该不丑。” 窦矜不知在想何事,手里还是没放开他。 他只好继续憋话出来,“这沈姑娘聪慧得很,卑职不记得自己见过她,未曾表明身份,她却问卑职是不是都尉,卑职道:姑娘慧眼。 她又提起,以为卑职会随去楼兰,因事关陛下卑职便未再回应。 说话后她忘下过一回红卒子,可惜卑职愚钝,还是没扳回来,唉,待某中场休息与她再战一局!” 窦矜听到这,直接一把扔下班善大步奔下了楼。 一次次毫无音讯的失望,足以让人近乡情怯。 在勾起他回忆女子的面前,他确实怯了,怕了。 越急迫,反而越不敢动作。 在高处遥望,慢慢触碰心底深处的红线。 窦矜奔到帐中,三局开始,他顿住脚,压低了眸一扬眼尾。 答案呼之欲出。 理性压制不住内里重新火热滚烫起来的期翼,哪怕只有微渺的可能,他也要去闯一闯。 不再犹豫。 垮了进去。 帐中充斥干火烧般的风,而一汉女端坐,只面纱轻扬,蝴蝶暗自闪动,飘若欲仙。 她听见来人的动静,在整理好的空棋盘前抬起了头,露出了……半张面。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77 首页 上一页 7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