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宗伦心里堵得厉害,看着哭得不能自已的老伴并没有上前苦劝,因为他知道此时此刻最为自责的就是她这个当娘的了。毕竟是身上掉下来的肉,杳无音信近十五年,再见面时已经阴阳两隔实在是太过令人心痛。哭吧,哭出来心里兴许还能好受些,此时再说孰对孰错已经无足轻重了。 他仰起头叹息了一声问道:“那个叫陈晖的男人最后怎么处理的?” 周里眼里闪过一丝狠戻,旋即强行压抑住低下头道:“已经打听清楚了所有事情的大致经过,萍萍二十岁就跟他在一起,不久就生了女儿小姗姗。没想到陈晖好赌成性不说,还仗着一张俊脸与别的女人勾勾搭搭不清不楚。大概是萍萍心里头舍不得那人,两个人闹了很久都一直没有彻底了断。” 一阵风吹来,白色的花瓣在地上散乱成一片,周里低声叹道:“……直到姗姗八岁时查出骨癌,陈晖更是想早点甩掉包袱抽身。萍萍大概终于下定决心,以此为由狠心要了两万块给女儿治病的钱,两人这才正式离婚。” 周里简单地诉说了事情的经过,亲耳听到女儿如此悲惨的际遇时,贺宗伦气得鼻翼微张。手中的拐仗重重拄在地上,狠喘了几口粗气才恨道:“我就知道,萍萍越是过得不好越是顾着脸面不肯回家。她性子孤拐不肯服输,执意要跟的男人竟是这样一个人渣子吗?为了一点钱财竟能把亲生女儿推下楼,这样的人也配称之为人?” 老人当了半辈子的兵性情如同烈火,一向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亲生女儿所遇非人被人如此糟践,最最痛心的恐怕就是他。周里见状忙扶住老人低声道:“我已经给检察院的老战友打了招呼,尽量往重里判……” 贺宗伦仔细看了他几眼,复又重重叹气,“萍萍的脾气又犟又硬,又是个爱认死理钻牛角尖的孩子,她妈妈的脾气急燥又时不时偏心她弟弟,这丫头在那个家里总觉得自已是个多余的人。我知道她有心结都看在眼里,却从来没有为她真正做过什么。“ 老妻无力地瘫坐在墓碑前,高一声低一声的哭泣时断时续,听得让人难受至极。无数的因结成了今日的果,所有的一切如同向东流逝的江水,都不能随着时光再次往返。 贺宗伦心底也是无数的懊悔苍凉,“家不再是家,失望太多以致不报任何希望。所以依她的性子在外面吃了多大的苦受了多大的罪,都会咬牙死撑着。她心里憋着委屈宁愿受人欺辱都不肯向家里人求助,只怕她走的时候心里还是埋怨着我们这对不称职的爹妈。“ 老人泪流满面却还是克制地劝说道:“我知道你性情仁义,记挂着她从前对你的一点好,所以心里头一直放不下她,还一等就等了她这么多年。都是我这丫头心眼小没福气,当初要是跟了你怎么也不会落到如今这个下场。忘了她吧,以后和你家韩老师好好地过日子……“ 周里亲自把两位老人送到宾馆安顿好,又独自开车回来坐在墓前。 看着照片上笑得明丽温婉的女人,他忽然间就潸然泪下,“对不起,我一直都在告诉自己,我是认为你过得很好所以才不想去打扰你的平静生活。其实那都是骗人的,是因为我心里生了忌恨,生怕看见你跟别的男人和和美美的过日子,所以才没有下最后的决心去找到你。“ 山岗上的风簌簌地吹过苍翠的松柏。男人抵着冰凉的墓碑,背影是抹之不去的伤意痛悔。低着头嘴唇微颤不住絮叨,“我想找到你又怕找到你,就是这种消极让我一次次地错过与你重逢的机会。现在我又这么伤心,你大概又会觉得我太过假情假意?“ 这几天伤心太过,眼睛充血且酸涩得利害,靠在一边时竟有些难以睁开。周里索性闭上眼睛,像是一个在荒芜的沙漠里走得疲累的旅人,悄声吐露实话,“我承认我妒忌地发狂,甚至在心里期待你永远都不要回来,因为我不想看见你一脸幸福的模样。我一想到那种境况,我就忌妒得几乎发狂。” 周里望着远处的青山黛水怆然苦笑,“没想到命运早就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原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自欺欺人罢了。我日日忍受噬心的妄想不敢前去探寻,却不知道你日日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要是我早一个月找到你,也许就不会演变成现在这副不可收拾的场面……” 心底如同有烈焰焚烧,周里恨自己恨得咬牙切齿,忽然就往自己的脸上狠狠甩了几个耳光,“我不知道你改了名字改了籍贯改了岁数,难怪这么多年都查找不到你的下落。你从前在人前笑得温柔良善,我却不知道你在背后过得这么辛苦煎熬。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这里远离市区,墓园的四周是大片大片的尚未划归城市的农地。一束阳光从高高的云端中间突兀地照射下来,衬得这块地界明明暗暗空空荡荡。男人孤寂的身影之后是刚开的油菜花,灿烂的金黄色直直地渲染到天际,那副纯粹的热闹和盎然却让人突生一股难以描绘的悲怆和世事无常。 当天晚上,一身疲累的周里回到很久未回去的市区里的新家。 小区刚刚兴建不久,门口还有值守的老大爷,看见周里鸣喇叭连忙笑眯眯地把栏杆翘起来让车开进去。小区里学了南方的大城市栽了几棵巨大的棕榈树,坚硬的枝叶在路灯下映照出整齐的一排排影子。 几只流浪的野猫蹲在树下,欢快地舔舐着一顿鱼骨头。也不知是谁家吃剩下的东西,在四月的夜里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腥气。周里难得笑了一下,将包里的几块用来充饥的压缩饼干丢了过去。野猫警惕地伸出爪子把弄了一会,大概嫌弃味道寡淡,就像商量好的一般攸忽就攀上墙沿不见了踪影。 因为外面有光亮,周里并没有打开房间的灯,他拄着头靠在沙发上漫无边际地想着事情。屋子布置简单,只有几件必要的家具和厨具,墙上连一副多余的挂画都没有。严格地说这只是一个暂时的居住地,虽然落在他的名下可他真的没有回来过几回。 他静静地坐在黑暗里,默默地开始计算着时间。
第4章 摊牌 墙上悬挂的挂钟嘀嗒旋转,又滑过去了整整两个小时。 门锁轻响啪地一声客厅的吊灯被打开,喝得半醉的女人靠在门柜上喘气,冷不丁地看见沙发的人,登时讪讪地拨弄着散乱的头发面露欢喜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提前给我打个电话?你吃饭了吗,我给你煮碗面吧!” 周里看着厨房里女人欢快忙碌的身影,终于叹了口气道:“韩丽娜,你过来把这个签了!” 女人这才看见茶几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两份离婚协议书,一身酒意顿时化做汗水,狼狈道:“你开什么玩笑,我们才结婚一年。你回来也不事先打个招呼,你是怪我没在家等你吗?我改,我再也不出去喝酒应酬了!” 周里就疲惫地摇头,“结婚前我跟你清楚明白地说过,我心里有一个人,这么多年我都忘不了她。若不是家里长辈催得急,这辈子我可能都不会再找另外的女人。你答应了说不在乎这些,结果你分明……!” 韩丽娜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撩了一下耳边的卷发笑道:“我真的不介意啊,我跟你说过这辈子我最羡慕的女人就是贺淑萍,不但嫁给意中人还生了一对可爱的龙凤胎。那回我在机场看见她根本就不敢认。她穿得又时尚又洋气,她丈夫生得高大英俊对她体贴入微,一对儿女象洋娃娃一般可爱。若不是时间紧急,我一定会跟她好好聊聊!” 周里下巴紧绷眼睑低垂,“你们是初中同学,高中又在一个学校,父辈又同是军区大院的干部,所以我一直以为你们是极好的朋友。萍萍表面随和其实性子最闷,有什么心里话不方便对父母说时,肯定就会转头跟你说。那回你们在机场碰到后,她就没告诉你为什么这么多年不回家?” 韩丽娜明显松了一口气,轻笑道:“她倒是念叨了一句,说她丈夫是香港人,平日里最是不喜欢跟土生土长的大陆人打交道,连带着她也不能常回来。不过她也说了,等下回一定回四川看望父母!唉,我都不好意思跟她说,我丈夫的梦中情人就是她呢!” 客厅里的灯泡不知什么时个候坏了一盏,屋里便显得有些昏暗。周里定定地望过来,忽然极突兀地一笑,眼角就带了几丝嘲讽之意,“这张嘴就来是你们当演员的本能吗?看这番说得活灵活现,好似真的在机场碰见过贺淑萍似的!” 韩丽娜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不自在地道:“你说什么呢?” 周里不愿意重提话题,指了桌上的离婚协议书道:“我知道你身边有很多有钱有势的追求者,你其实看不起我们这些穷当兵的,何苦又委屈自己口不应心地跟着我受苦?你不过是要争少年时的一口意气罢了,我放你自由,从此可以正大光明地追求自己真正的幸福!” 这话里明显有话,韩丽娜心跳如鼓睫毛乱眨不敢与男人对视。 旋即抬起头来怒道:“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我从很早就喜欢你,等了你这么多年,一直等着你对贺淑萍彻底死心。直到你知道她嫁人了且过得很好,你才像施舍一样跟我领了结婚证。即便这样你也一直对我冷冰冰的,我何尝有过一句真正的抱怨?” 周里抬起眼,目光仿若利刀一样直直射过来,“因为你嘴里没有一句话是真的,贺淑萍过得很好吗,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在西山的墓地里静悄悄地躺着,旁边就是她唯一的女儿,你在机场看到的到底是人还是鬼?你处心积虑地候在我的身边,不过是想满足你不为人知的臆想!” 韩丽娜双唇哆嗦,目中有些许狂乱,“即便我说了谎又怎么样,我自始至终是真的爱你呀!” 周里缓缓摇头,将一个信封递了过去道:“ 这里面有几张照片,是你们系里教授的夫人亲自送过来的,要我给你详细描述一遍上面的内容吗?你们一个是有妇之夫,一个是有夫之妇,且还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却在闹市区的酒店里开房,还被人拍下了证据,你把其余的人都当成傻子吗?“ 韩丽娜一把抓过信封,打开后就见上面一男一女衣衫不整地搂抱在一起,后面还有更加露骨的,任是何人看见了都会浮想联翩。 周里把离婚协议和笔推过来,满脸疲累道:“这些照片的时间跨度将近一年,你们不该露了行迹让人抓住把柄。我想大家都是有脸面的人,都丢不了这个人。是我耽误了你的青春,想来你和那位教授还是有真正的感情在里面,所以我们最好就好聚好散。那位教授若是不想背上破坏军婚的罪名,还是请你尽快了结此事。“ 说到这里,周里将眼镜取下缓缓搽拭,“我想那位教授夫人也不愿意在这件事拖上很久,她在我面前亲口说过,只要那位教授愿意承诺她的几个条件,她很愿意把这件事悄悄地和平解决。等离婚判决下来,她立刻带着孩子重新回去投奔父母。一个女人都这么利落,我自叹弗如也只好退让出来成全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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