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奴领着谭昭昭到了她平时歇息的屋子,这里倒不似她的宅邸那般奢华,布置得很是清雅。 香炉里徐徐吐着沉香,谭昭昭舒服地斜倚在软囊上,简要说了张九龄去同友人吃酒,她无聊便来了酒庐之事:“你去忙吧,无需管我。” 雪奴在她身边躺下来,一下下捶着腿,道:“我忙了好几日,先前还想着,明朝无论如何,都得歇一口气,还想着来找你玩耍呢。既然你来了,我正好歇一歇。” 谭昭昭看着雪奴眼底的倦色,道:“你可别太累着了,先前你还说,忙来忙去是为了谁,要是累坏了身体,可不值得。” 雪奴笑说了句可不是,“九娘要吃什么酒?除了葡萄酒,再来些清酒如何?松花酿,石榴酒,三勒浆酒,桂花酒,只要九娘说得出来的酒,我这里都有!” 谭昭昭只吃过清酒浊酒与葡萄酒,清酒浊酒都是用米酿成,清酒澄澈些,浊酒里还有一粒粒的酒酿。其余的酒,谭昭昭只听过一些,从未吃过。 闻言她不由得抿嘴,将钱袋拍得哗哗响,道:“不若,一样来一小杯如何?我有钱!” 雪奴斜乜着她,道:“九娘那点子钱,还是留着吧,我开酒庐,还能缺得了你那点子酒钱,再提钱,就生份了啊!” 谭昭昭如男子那般拱手,欠身赔不是:“是是是,雪奴东家财大气粗,是某张狂了!” 雪奴笑个不停,唤来仆妇吩咐去去取酒菜小炉,道:“我们先围炉煮酒。” 仆妇取了酒菜小炉,谭昭昭披上大氅,同雪奴来到宽敞的廊檐下,围着红泥暖炉,吃着干果,守着巴掌大铜壶里的桂花酒。 没多时,铜壶里的酒热了,雪奴提壶倒了一杯给谭昭昭,她凑到鼻尖闻了闻,在酒味中,夹杂着桂花的香气。 浅尝了一口,甜滋滋,同米酿的酒差不离,只在里面加了桂花同酿。 谭昭昭举杯,同雪奴一起,扬首一口吃尽。 吃完桂花酒,继续再煮松花酿。不知不觉中,谭昭昭已经吃了七八种酒。 雪奴同她都觉着,还是葡萄酒好吃,让仆妇收下其他的酒,换了葡萄酒上来。 两人一边说笑谈天,一边吃着酒。 美酒佳人,谭昭昭不时舒服喟叹:“雪奴,这样的日子,才叫日子啊!我喜欢长安,你看,一道道墙,将热闹都圈了起来。不管来自何处的人,到了长安便视为故乡。大家都躲着行乐,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 雪奴听得笑个不停,与她频频碰杯。 廊檐下的灯笼,灯火昏昏。占风铎随风摆动,不时发出清脆的响声。前面厅堂客人与酒娘伙计的说话欢呼,透过墙传来。 安宁中,又说不出的热闹。 炉火旺盛,两人围坐在旁,吃多了酒,一点都不觉着寒冷。 谭昭昭笑容就没断过,她抚着发烫的脸,不时道:“醉了醉了,我不能再吃了。” 雪奴酒量好得很,一双猫儿眼,染上了薄薄的红晕,眼神依旧清明,笑道:“在我这里,九娘就是醉了也无事,有我看着呢。” 这时,前面厅堂传来喝彩与鼓动声,谭昭昭顿时探身倾听,问道:“前面怎地这般热闹?” 雪奴道:“应当是酒娘在跳胡旋舞,那些醉鬼们,又在起哄了。” 谭昭昭一下起身,兴奋地道:“胡旋舞,我还没看过呢!” 雪奴随着她一起站起来,道:“走,我陪你去瞧一眼。” 两人来到前面厅堂,高上一截,搭起来的台子上,几个胡姬穿着薄纱,在台上起舞,腰肢纤细不足一握,却极有力量。挪腾旋转,舞姿优美,随着她们的转动,底下的酒客们,看得挪不开眼,大声叫好。 吃得满脸通红的胡人,冲到前面跳起了胡腾舞,欲同胡姬们一比高低。 台前的人越来越多,就算不会跳舞之人,酒意上头,跟着一起乱摇乱摆。 谭昭昭拉住雪奴上前,一双眼闪亮无比,大笑道:“雪奴,我太喜欢长安,真是太热闹了!雪奴,你会不会跳舞?我学过一点点舞剑,我会舞剑!” 雪奴极擅胡旋舞,她踮着脚尖,配合着谭昭昭空手乱出剑招。 门帘掀开,寒风随之灌入,一群气度不凡的客人走了进来。 伙计上前招呼,恭敬相迎。 喧闹的人群却没察觉,依旧欢笑不断,舞成一团。 张九龄放眼望去,谭昭昭在人群中,眼眸太过明亮,笑容太过灿烂,他一眼就看到了她。脸上的笑容微僵,随即便恢复了寻常,同身边的贺知章交待了句,不动声色走上前。 谭昭昭一个旋转,看到眼前立着的人,她眼睛眨了眨,再眨了眨。 她吃多了酒,估计是吃醉了,竟然看到了与张九龄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 张九龄伸手拉住脸庞绯红,满头大汗的谭昭昭,含笑道:“昭昭,真巧啊!”
第三十六章 谭昭昭眯缝着眼认真看去, 捂嘴低呼出声。 张九龄真出现在她的面前,不是她吃醉眼花了。 他背光立着,玉面在灯影中影影绰绰, 面上虽带着浅笑,谭昭昭莫名感到他跟屋檐下悬着的冰凌一样冷。 谭昭昭咯噔了下,脑子清醒了些,顺势往他身后看去。 呜!!!!!! 好多的“美姿仪”郎君! 年长些定是贺知章, 五官虽平淡了些,却胜在风度翩翩, 儒雅斯文。 同张九龄差不多年纪的当是裴光庭,遗传了库狄氏的鲜卑相貌, 高鼻深目, 自顾自负手站在那里, 望着眼前欢闹的人群, 冷冰冰拒人千里之外, 仿佛如凌寒独自开的寒梅。 另一个谭昭昭不知是谁,他洒脱不羁,恣意飞扬, 挪腾旋转跳起了胡腾舞, 胸前的衣襟都已散开, 快活得仰天大笑。 张九龄听谭昭昭短促“呜”了声,便很快捂住了嘴, 不由得心生疑惑。 她的双眼太灵动,此刻飞快乱转,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张九龄脸上的笑就险些挂不住了。 雪奴机灵,见状热情上前见礼, 八面玲珑将他们往后迎:“这里吵得很,各位郎君请随奴到后面雅间,奴的酒庐,美酒任郎君们挑选!” 贺知章叫上跳得起劲的男子,几人一起随着雪奴往后院走去。 张九龄落后一步,回过神想往人群中隐的谭昭昭手腕捉住,不悦道:“躲甚躲?” 谭昭昭见没能逃脱,讪笑着道:“大郎怎地来了?” 张九龄沉声道:“你同雪奴交好,我便领着他们来照顾一下买卖,顺道雪奴也能作证。” 看在她的面子上,给雪奴捧场她懂。 只是作证,谭昭昭眨眼不解:“作证,做什么证?” 张九龄不缓不慢走着,侧头看向她,道:“雪奴的酒庐,雪奴的胡姬酒娘,雪奴知晓我歇在这里,整晚都在作甚。” 谭昭昭一下明白过来,张九龄是要在雪奴的酒庐,有雪奴看着,他好自证清白。 她笑了起来,豪迈地挥手:“大郎真是,我从未怀疑过,你真要那般做,好瞒得很,再说,你也无需隐瞒,这是雅事,你们读书人的雅事,我计较这些,反倒是我不懂规矩,善妒了。七出三不去,善妒算是一条......” 亏得他一片真心,她却从未放在心上过,显得他自作多情。 张九龄心头闷闷的,堵得慌,神色难看至极,呵斥道:“闭嘴!” 谭昭昭嘴张了张,她真是酒吃多了,如何都没能弄明白,张九龄的怒意从何而来。 想到酒,谭昭昭的思绪立刻飞远了,不由自主看向前面被称作“酒八仙”的贺知章。 端看其相貌举止,他无论如何都不像酒仙。谭昭昭转念又一想,琢磨着是大诗人内敛,就是吃醉了,也要讲究风度。 倒是一路同雪奴谈笑的男子,颇具游侠儿的豪迈,蓄着络腮胡的脸通红,一看就是吃醉了。走路摇摇晃晃,若非贺知章不时拉他一把,估计会摔倒在雪地里。 谭昭昭好奇凑到张九龄身边,捂着嘴,压低声音问道:“大郎,那个游侠儿是谁?” 张九龄斜着谭昭昭,努力平缓着情绪,道:“张伯高张旭,友人皆称他为张颠,同贺太常交好,就一并来了。” 张颠张旭! 同草书大圣一起被称作“颠张醉素”,与李白的诗歌,裴旻的剑并称三绝的张旭! 画圣呢,可惜画圣吴道子不在! 谭昭昭兴奋得不能自已,比见到贺知章还要高兴,恨不得立刻追上去讨要一幅墨宝。 在浩瀚的历史中,一个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出现在眼前。 庭院廊檐下的灯笼昏昏,寒风扑在脸上,夹杂着点点的湿润,又下雪了。 谭昭昭酒意不断上涌,兴许被飞雪迷了眼,眼眶逐渐濡湿。 雪奴拉开门,颔首笑迎他们进屋,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身上的石榴红夹缬披袄,高耸发髻上的钗环轻晃,脸颊上的梨涡,像是盛满了酒,一看就醉了。 张旭硬要留在外面,携雪奴一道进屋。雪奴抿嘴娇笑,盈盈一礼,缓步走在了前面。 按照当今的世情,谭昭昭作为妻子,着实不宜在外抛头露面。 谭昭昭纠结着,在门口踟蹰不前了,道:“我进去可会打扰到大郎?” 张九龄面无表情,捉住谭昭昭的手腕进屋,朗声同屋内的三人,介绍了谭昭昭。 贺知章与裴光庭皆一愣,起初他们以为谭昭昭是张九龄相熟的酒娘,没曾想她居然是张九龄的妻子! 谭昭昭见张九龄不忌讳,她很快将那些繁文缛节抛在了脑后,落落大方见礼。 贺知章同裴光庭客气还礼,张旭睁大眼,抚掌狂笑道:“好,子寿兄的娘子,不同凡响,真正是女中巾帼!” 张九龄颔首笑道:“内人一直不拘小节,伯高不算谬赞。” 谭昭昭只当张九龄在夸她,全部笑纳了。她不便留下,寒暄招呼了两句,告退离开:“酒庐里的酒美价廉,诸位尽情吃好喝好,尽兴而归,我就不久留,扰了诸位的雅兴。” 几人道了谢,张九龄亦没多留她,将她送出门,道:“等下我就来。” 谭昭昭笑盈盈道:“没事,你也要尽兴。” 张九龄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转身回屋。 伙计酒酿捧着美酒菜式点心,鱼贯而来。谭昭昭裹紧衣襟,心满意足小跑着回了雪奴的屋子,洗了个脸,斜倚在软囊里悠闲吃着酒。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16 首页 上一页 3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