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意打定,心情空落了许多。 自那天后,三公主取消了我的软禁,命我替她打理妆容。 她总会随口提起小四。呀,小四宵夜时最喜欢吃这种米糕;呀,怪不得小四逼我用这种胭脂,原来是郭家产的;呀,小四把他寝宫的帷幔床具全换成水绿色,我还以为你喜欢水绿色呢。 呀,呀,呀! 我知道她是刻意的,她需要通过打击我来缓解自己的压力,因为对未来,她比我更惶恐。 这是个现实的女人,从小就立下志愿做小四的肉盾,忍辱负重下重注,不想赌注压偏了,没得到预期的收益。在内心深处,她对这段婚姻抱有幻想,可她又怕攀上的不是大树而是稻草,古往今来,待嫁新娘的心情都一样。 我能怎么办?总不能对新娘子、尤其是受我牵连的新娘子动气吧? 这天试妆容,画了三种她都不满意,一会说小四喜欢她的剑眉,我怎么画成弯的?一会说眼影颜色太深,与小四送她的金簪不协调。 我忍无可忍,丢下胭脂盒冲出门去。姑奶奶不侍候了,这亲,爱和不和。 坐在台阶上,看天上白云有来有去,暗骂自己,她是公主脾性大,你跟着较什么劲。 再有两天,两天后她将随夫君去封地,在那里,她必须放弃公主甚至女人的自尊,扮演那个“自上次订亲后就对汝国王弟相思日浓,和亲因故取消后即病入膏肓不得药解”的花痴,皇朝主动提出的和亲不是施舍,而是放下身段请求汝国解救相思入骨的公主。 对于养尊处优的她,离家去国孤身一人面对未知的或许将是耻辱的生活,需要多大的勇气? 再纵容她两天,纵容她把性子一次使完。这是小四的姐姐,最信任的姐姐。 叹口气站起来,却见她站在院门外,一脸惶恐。我对她挤个微笑,她马上放松了,跑进来抱住我,蹭我一肩膀的鼻涕眼泪。哎,姐弟俩一个德性。 七办八办到深夜,公主才放我回去睡觉,为什么长相越平凡的人对妆容越苛求?是因为要掩饰的短处太多,掩饰后的效果太明显,所以就越依赖掩饰吧? 回到房里累得抬不起手,公主啊,再这样折磨我,最迟后天我的手就废了,您的大典妆容只好找别人来化。 草草洗漱后,我倒头就睡。 朦胧中,忽觉房内有人。谁? 不是小四。 小四会不客气地钻进被子里,若发现吵醒了我,他会假惺惺地说:“宝宝睡吧睡吧!”一面上下其手四处点火,把人撩拨起来了,他却装累睡觉,呼噜打得震天响。一次我坚持不理他,他打呼噜打累了,就往我耳朵眼里吹气:“奶奶说,给木头人吹口气,它就会动了。”…… 一阵衣服的悉卒声让我彻底清醒,说好不要什么事都联想到小四的,怎么在这种时候分神? 来人点燃蜡烛:“我的新娘醒了?” 我抬手遮眼以适应突然的光亮,心电急转清理状况。来人是能明,不是说他还没到建川吗? “怎么,新娘子害羞不敢看我?” 我放下手,烛光跳跃在一张俊秀的脸上,看惯汝国人的彪悍,忽然见到这么清秀的面容,还以为自己穿到了江南水乡。不,即便是泱泱皇朝,这么俊美的面容也找不出几张。比小四柔和——咳,不提小四,嗯,王卓航是喜欢卖弄脸蛋的,比起眼前这张脸,卓航脸谱更像是徒弟的雕塑作品,远不如老师的随意。能明脸谱是精致处精致,大气处大气,慵懒处慵懒,明晰处明晰,完美得连老师都要感叹:再雕不出第二件来。 再看整体,一头卷发张扬着贵气,帅气的脸孔充满侵略性,身材高挑匀称,郭大说他武功高强,那应该是练的太极一类吧?就像春晚的太极哥哥。少林寺牛得很,出来的人没一个偶像派,可以想见定是他们的功夫与帅哥相克。 细看局部,鼻梁挺直,眼睛,等等,眼神很不友好充满挑衅!我猛一激灵回到状况,呜,居然淌了一下巴的哈喇子。 他厌恶地皱起眉,满脸鄙视:“从来没有人,敢在我面前,如此失礼。” 欲盖弥彰,看来不是我一个人对着你流口水。 哎,第一次见面就给他点面子吧,以后还要在哲别大人手下混呢。 刚想起身,只听他说:“亦秀姑娘处变不惊,果然名不虚传。” 亦——秀?哈,哈哈! 我踢掉被子翻身下床,倒杯冷茶喝下,看烛光跳得厉害,又拿剪刀修了修烛芯。 “王亚云见过哲别大人。” “哼,装得倒挺像。良州郭家的亦秀姑娘大名鼎鼎,你在京城开拓郭家商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冷笑,神色一凛,厉声道,“说,为何要假扮王亚云嫁到汝国?” “在中原嫁不出去咯!”我吊儿郎当坐下,“小家小户的娶不起我,皇亲国戚又嫌我出身低贱,嫁到汝国正好,你好歹是番王,我也混个王妃当当。” 据说能明很挑剔,挑剔的人一般都有洁癖,他生来富贵却喜欢便装游历,定然讨厌趋炎附势满身铜臭的市侩小人。 于是我继续发挥:“说实话,我本以为一个小国的番王可能又蠢又肥,到建川后再看这里的男人长得跟熊似的,还担心自己侍候不下来。现在放心了,我的哲别大人竟帅得一塌糊涂,我们还真是男貌女才天生一对,这笔生意我赚了,发大了!哈哈哈!” 看着他满脸的诧异和憎恶,我得意地笑,又得意地笑。 “女人生来就该享福,坐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冬天吃西瓜夏天喝冰镇酸梅汁儿,不比在郭家日晒雨淋强?我是想通了,女人就得对自己好点,混那些名声没用。对了大人,您的宫里有御花园吧?我想挖个荷塘,每年秋天我都要吃荷叶糯米鸡,哎,这里种得出荷花吗?” 忽,他抬手扇灭烛火,留下我一人在黑暗中。高傲的男人,这一掌其实是想扇我吧? 慢慢摸回床上躺下,我抱紧自己。 小四,已近中秋了,你会与谁一起吃蟹赏月?
第二十九章 和亲大典开始了,倚诚骑着高头大马将公主迎娶到自己的行宫。虽然是个不明不白的和亲,汝国却做足了礼数。 公主是带着笑容走的,因为我告诉她,她会和倚诚大人相亲相爱,她的子孙会继承爵位在草原上生生不息。她问我为什么这么肯定,我说我是起死复生的人,看到过一些将来的事。 希望郭大不要骂我泄露天机,他说过,汝国人耿直重义,与皇朝的多起和亲案例都比较成功,那么,本朝的和亲也应该是王子与公主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请一定要这样! 如果公主和我只能分食一块幸福牌饼干,就把我的那半块也给她吧,希望她能拥有一个圆满的幸福。 婚礼将举行十天,别宫的守卫换成汝国人后门禁更严,我坐在冷清的台阶上,想象着王宫里的衣香鬓影觥杯交错。 能明再未出现过,他甚至没在建川公开露面,官方发言说他有事不能前来迎亲,公主的婚礼结束后,王小姐将被送往泉企城直接完婚。 第八天的晚上,大王倚杰忽然召见我。 “王小姐最近还好吧?” “谢大王关心,亚云被照顾得很好。那日亚云不明就里乱闯,让大王见笑了。” “王小姐初到一个陌生地方有些慌张,情有可原。这些日子待下来,习惯些了吧?” “回大王,亚云跟着仆女学习汝国王室礼仪,一定能侍候好哲别大人。” 倚杰看着我不说话,看得我心里直发毛。 郭大说过,倚杰雄才伟略知人善用,是一代明君。莫非,他看出了什么? 倚杰忽然笑起来:“哲别王妃已出发去泉企城了。亦秀姑娘经商是奇才,当哲别王妃却不一定合适。” 哈,哈哈!太后啊,我们到底演戏给谁看?我这女主角已被人顶了,这戏还要不要演下去? 倚杰神色一凛厉声问:“郭家商帮如日中天,你却在这个时候扮成官宦之女前来和亲,是何意图?” 这个,把给能明的理由拿来说给你听,你信吗? 他不等我回答进一步逼问:“你们与能明合作是何居心?他常年在中原活动,是不是与皇帝搭成了什么协议?你的使命是什么?” 呼呼,小女子何德何能竟被您如此高看。 紧急调动郭大的资料库,“老历史”中,倚杰被描绘成汝国史上前无古人的圣明君主,他一生与中原交好,花巨资将各番国的贵族子弟送到中原学习先进技术。在他任内,十三个番国没有发生过一起骚乱,是汝国史上的奇迹。 在倚杰的朝廷中,有很多中原人士位居高官,这不但拉近了汝国与皇朝的关系,更完善了汝国的礼制法规,历史学家普遍认为,倚杰之前的汝国其实只是部落集合,而倚杰在有生之年把部落集组装成了国家。 还记得郭大说这些时,面带讽刺,他说,按进程,现在的倚杰正尝试着接近皇朝,十年后他将全盘接收中原的文化输出。可现在,偏偏在起步之初碰上你,那汝国的历史也必将改变,你就是老天爷派来整蛊历史学家的。 倚杰偷梁换柱拦下我,定是看重我的经商才干,才不惜冒欺骗能明得罪皇朝的危险。可听郭大的意思,倚杰的“中学汝用”方略要十年后才开始,难道我真是来改变历史的? 倚杰你可知道,我的经商理念是值得学习,但不是你现在该学的,因为它太先进,先进得连皇朝京城的掌柜们都理解不了。良州郭家在我手下确实异军突起,可那是因为郭家商帮的员工,被郭大当家在不自觉中,用更“先进”的理念潜移默化了十五年。你有这样的队伍给我调教?或者,你要我调教十五年才见效? 对不起!我陪不起。 我曾经以为自己的使命是带领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可走出那个磁场我就清醒过来。 郭大说得对,某一时段的历史可以改变,历史的总体进程却改不了,因为有太多因素制约着它。小打小闹改良个小螺帽无伤大雅,提升到立国强民的高度妄想更换发动机就成了笑话。 在白溪镇,我吃够了个人意识超前于社会意识的亏,我不能再犯那样的错误。 请原谅,我帮不到你。 听说您一生勤政,那应该不恋女色,就请把我当庸姿俗粉,当作皇朝扔出来的一条寄生虫,任我自生自灭吧! 挺起酥胸抛个媚眼,我娇声说:“自从那天仰慕过大王天威后,亦秀就茶饭不思睡不安寝(这是事实,每日被公主整得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一心一念只是大王的英武形象。今天终于得知大王要留亦秀,民女真是……” 扯了扯衣襟香肩半露,我一步步欺近他。 他茫然地说:“都说郭家亦秀姑娘奇谋善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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