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徐徐抬起手,往屋内如昼的灯火虚抓,置下的影子覆过双眼,她定定地望着指缝间光影交错,反复确认着自己是人是鬼。 还好,只是做了噩梦。 乔时怜起身,唤来秋英烧水沐浴。 她趿鞋下榻时,忽见案台处钉入一幽蓝暗器,其上绑了一纸笺。忆及自己梦魇时听到的轻响,看来正是此物将她唤醒了。 乔时怜警惕地环顾四周,见之无人,她捏着绢帕小心拔出暗器,拆下纸笺细看。其上字迹锋若利刃,笔藏风致:三日后,九暮山林猎。 落款唯有一字,苏。 乔时怜收好了密信,她坐于案边敲着指尖,陷入沉思。 九暮山林猎?前世这场林猎,秦朔本欲带她前往,但因此前她与方杳杳有约,她便推掉了太子所请。 及那日,方杳杳却失了约,其丫鬟称之受了风寒,恐传染于她而不敢会面,乔时怜一连好些日都不见其人影,还为方杳杳的病忧心许久。事后方杳杳亦为此赔礼道歉,她未曾把此事放心上。 想来那时她真是好骗,别人说风是风,说雨是雨,她全都信了。只因她对其推心置腹,从未想过会被背叛。 乔时怜捏着信的手心愈紧。若她猜的没错,当时方杳杳根本不在京城,而是乔装打扮混在了林猎里,在九暮山伺机接近太子! 现下很不凑巧,她月前才为了方杳杳拒绝了太子的林猎之行,想要赶在启程前,把自己名字加进随行名单里,她需抓紧时间。 像这样的事,乔时怜知道只要自己开口,秦朔当即就会为自己办到。 但她委实不愿再同秦朔有何牵扯。更何况,既然自己在别院证实了其里有方杳杳的内应,那刺客应和东宫有关系。若届时刺客得知她前去,兴许会有所防备。 这件事,她只能自己想办法。 - 与此同时,将军府内。 盏灯如豆,苏涿光端坐榻前,身边年长的侍女兰泽方为其脸上抹了药,她抱着药瓶欲言又止。 苏涿光瞧出端倪:“你侍奉我母亲多年,后侍我左右,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对于兰泽,他比之其余人耐心好很多。 母亲故去那年,他才七岁,如今连着音容也遗忘得无几。是眼前这位侍女,不厌其烦地为他讲述着母亲生前的模样与事迹,才让他极力留住了记忆里的片言残语。 “少爷…您知道,老爷他这些年一直想要同您和解。只是男子汉大丈夫,向来都不懂得表达,所言所行与心中难免会有些偏差……”兰泽说着,见他面容冰冷,便知今夜父子二人怕是又提及了已故主母。 她无声轻叹,这始终越不过的鸿沟横亘在父子之间,更像是陈年旧刺,愈扎愈深。 苏涿光默不作声,忽听得屋外踩碎落叶的轻响。 “主子,主子,我刚刚把信送到乔姑娘那里了,保证没被其他人发现!”风来现身回禀,言辞间颇有欲邀功的自豪。 却闻屋内一阵死寂无音,苏涿光未回应,连兰泽的目光亦带着不可思议。 “…我没让你今夜就送过去。”苏涿光深邃的眸子盯着风来。 “啊?”风来茫然抬起头,神色凝滞。 “这…这夜闯闺阁,如何使得?”兰泽微张着唇,满面惊色。 风来尚未意识到问题所在,他挠了挠头,言之凿凿:“传信私会这种事……不是向来都在半夜的吗…咳,主子,咱放在光天白日的,也不适合…” 私会? 谁给他胆子觉得自己传信是约人私会的? 苏涿光眉目凛然,已不愿再听他辩解什么,冷不丁道:“禁军统领近日同我说,因皇城安稳,他手下懒散不少。明日你便去逐个挑战,没打完前,不得回府。” 风来脸色一变,顿时哀嚎道:“主子我错了!我走了谁保护你啊?” 苏涿光睨了他一眼,就差没把“我用的着你来保护么”写脸上。 兰泽摇摇头,对鬼哭神嚎的风来毫不同情。 只是细思之下,她反倒觉得奇怪,风来随侍少爷这么多年,即便少爷心思是比常人是难揣测了些,也不至于无端将少爷的意思误会成风月之事上。 苏涿光夜半传信私会一闺阁女子,这本就让人觉着是为谬谈。 故而见风来闷闷离去后,兰泽问苏涿光:“少爷可是有心悦的姑娘了?” 苏涿光敛下眼,摩挲着藏于袖内的簪花,“受人所托。” 兰泽打趣道:“看来这位姑娘面子不小,竟能请动少爷出面。” 苏涿光仍答:“顺路罢了。” 待挑熄了灯,苏涿光躺在榻上,借窗外渗漏的二三微光,望着月色。 恍神之时,眼前再度浮现幽暗狭小的马车内,暗香萦怀。螓首蛾眉移近眼前,软唇轻覆于他唇上,相接的刹那温凉犹有在畔。 明明只是浅浅一吻,风揉过即散,他忆起时却觉滚烫、灼热,一并烧着他的喉咙、肺腑。 这样陌生的感官挥之不去,久久相随。 他觉得,他定是着了她的道。 他其实也不知自己在恼什么。只是那会儿他见她因拽了他衣襟而坐立不安,便出声劝言她,试图帮她越过这道坎。他堂堂男儿,会过分计较一姑娘不慎扯落他衣衫? 哪曾想,她胆大至此,竟以为自己在引导她放胆轻薄自己,她还真就这般做了。 苏涿光觉着无奈,她究竟把自己想成了什么人? 同月之下,身处相府的乔时怜在想,这苏涿光看似不近人情,倒也是嘴硬心软,生怕夜长梦多,自己睡不安稳,趁夜给自己送来了密信。 她得信后思忖良久,想要前去九暮山,明日寻长兄相帮最为妥当。 - 翌日,月落河倾时,乔时怜掐着时辰,趁乔时清出府上朝前叫住了他。 “哥哥。” 乔时怜正理着官服,回头望向她:“怜怜?这么早,歇息得可好?我听下人说,昨夜你很晚才回来。” “昨夜雨急路滑,车夫驾行得慢,故而晚了些。马车还因此坏了车辕,我适才吩咐管家去找工匠修了。” 她昨夜回来得晚,夜深昏暗,不曾有人见她从苏家马车而下。至于拖着马车回府的车夫,其对外的说辞,她也早已叮嘱过。 对于别院刺客之事,她并不打算告知其他人。 乔时清皱起眉,“早知如此变故,我便等怜怜一道回府了。” 那时他走得急,是手下禀报呈交的公文有误,他连忙回去查看。官场之事他向来不与妹妹多提,便未解释缘由。 恍神之际,只见乔时怜上前轻扯了扯他的衣袖,“阿兄,我想去九暮山林猎,阿兄可有法子?” 乔时清侧过头见妹妹撒娇相求的模样,温温一笑,他抬手点了点她的鼻尖,“虽是皇家林猎,礼部早已拟好各家名额,但你哥本就在礼部当职,捎上你这么个女眷自是不成问题。” “谢谢哥哥!”乔时怜顿时喜上眉梢,心尖暖意流转。若算上她做鬼的岁月,这隔了不知多少年,她的长兄依旧温和如初,对她事事必应。 “小事而已,瞧把你高兴得。” 乔时清眼底尽是宠溺之色,而他抬脚欲离时,蓦地想起。 “只不过我记得,九暮山林猎是怜怜你推却了太子殿下,这才没在随驾前去的名单里的。怎的这次又想去了?” “这不才在别院宴上结识了周家三姑娘,她昨日言之于我,想要我同去。此事阿兄还请为我保密,不要告诉殿下。”乔时怜恳切道。 “为何?”乔时清生奇。 他总觉得自昨日起,妹妹对太子与方杳杳,态度都有着细微变化,不比从前亲近。但终归这般变化未发生于他,他便未深究。 乔时怜故作羞惭地垂下面,揪着衣角,“我月前才驳了殿下的面…今时反悔,若被殿下知晓,怕是会惹他生气了。” 为了引刺客露出马脚,她必须设法先行瞒住东宫。 “先不论殿下会不会临行翻看名录,你前去九暮山,迟早都会被殿下发现,又何苦瞒着呢?”乔时清问。 乔时怜抿唇不语,兀自扬起脸可怜兮兮地望着他,眼里尽是乞求。 乔时清无可奈何,“罢了罢了,我答应你的事自是会做到。若到时殿下生气了,我替你顶着。” “哥哥最好了!待九暮山回来,我再给哥哥研制几份香露,绝对讨你心上人喜欢的那种!”乔时怜嘴甜起来,乔家上下无人可抵挡。 她是摸准了他就吃她这一套。 乔时清暗自摇摇头,有什么办法呢?自家的妹妹,自己得宠着惯着。 但更让乔时清觉着古怪的是,今日散朝,他方从大殿走出,与他未有交集的苏涿光拦住了他。 “请问少将军有何事?”乔时清见这从不与旁人打交道的少将军找上门来,疑窦心生。 “令妹的簪花。”苏涿光漫不经心拿出那簪花来。 乔时清怔于原地,还未及思考妹妹的簪花怎至了苏涿光手里,旋即便察觉身后凉风飕飕,寒意从脊背升起,冰冷彻骨。 他瞥见太子正朝这边走来,其目光亦落在苏涿光手心的簪花处。
第11章 11 、林猎 京郊,九暮山。 正值夏日蝉鸣时,山色泼黛,林披深青。 自先帝年间,设行宫于九暮山,大晟每三年便会在此行宫附近猎场举行围猎,旨在消却各在朝官员渐成的懒散奢贵之风,以警时人,不忘北有虎狼环伺。 此次林猎随圣驾者浩浩,除却皇室贵胄,文武百官亦有不少。乔家于其间并不突出,乔时怜独自坐在马车里倒也偷得一时闲乐。至少,眼下太子与方杳杳不知她亦来了此地,无人相扰。 她不便下马车现身,启程前她把苏涿光的白袍交与风来时,托了他留意太子身边,是否有手带咬伤痕迹之人。 只不过那时她见风来脸上淤青甚多,青紫不一,走起路来都显得半瘸半拐,她心道苏涿光对自己侍卫下手这么狠吗?也不知风来犯了什么事。 她不禁打了个冷颤,还好那夜她惹恼了他,他没对自己动手。在她看来,别院月下会逢那次,他便险些要了她的命,他委实不会是怜香惜玉之人。 且她近日无事,从各处打听得知,这两年京中试图接近苏涿光的女子,事后再于其跟前提及苏少将军此人,她们皆极度恐慌,言辞闪烁,不知经历了什么。 暂且抛下这些事不想,彼时乔时怜倚在车内,半掀的帘拨着断续的天光,沐露疏风,好不自在。 这些天她在府内睡得并不安稳,时有噩梦缠身。此行远离那京中繁华,遁去烟岚云岫里,她不由得随之放松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乔时清在马车外轻唤着她,“怜怜,太子殿下托我给你带了盒梅花糕,喏,是你最爱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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