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家作为传说中沨仙人的后代,自然由家主楼应天来主持这场祭祀。 今日他眉心总是乱跳,可能是因为昨夜的意外,他整夜都没有安睡。 府中的仆役派出去不知繁几,但没有一个能找到逃出去的两只祭品。 他只好又随便点了一个没有调教好的少女顶上空缺。 只是,怜她年纪未到就要香消玉殒,他动了善心,亲自关照指导一番。 今日出嫁,属这个少女哭得最厉害。 他偷偷扫了一眼她,继续往江边祭坛走。 少女看到他的眼神,立即忍住抽噎的声音。 毕竟伺候仙人,是不许哭丧着脸的。 大家都觉得这是喜事,若是因哭声扰乱了沨仙人的兴致,恐怕会因此招来灾祸。 届时,生前清白、身后名声都保不全了。 她泪眼模糊间,看见神子楼沧月已至台下,身旁带着面具的人帮他褪去兽皮衣袍和鸟羽发冠。 他一头乌黑的发上只由一根枯枝挽起,而身上更是只有红色纱衣和银质装饰点缀。 少年纤细有力的腰肢上,还缠绕了一根银链子,他做任何动作,腰链上的细小铃铛都会和他手腕、脚踝上的铃铛一齐响动。 这一任神子,美到雌雄莫辨。 已经是傍晚了。神仆举着火把,点亮一人高的火盆。 炭火燃烧后的香味由风送达每一个人的鼻间,温柔又迷离。 冲天的火光立刻压过晚霞,连江水都有烟火倒影。 楼应天口中念念有词,神子随风而舞。 江边的风、扭动的火、神圣又妖冶的神子,共同点醒了信众的欲望。 他们共同目睹这一盛况,江水的怒吼更加坚定了他们的信仰。 神子一舞毕,台下的信众皆是如梦初醒。 众人正沉浸在这种奇幻又满足的心绪中不可自拔,却见神子在走向台上新娘时倒地不起。 这下原本其乐融融的气氛迅速冷了。 有人甚至开始小声询问,是不是沨仙人不满意这次祭祀,需不需要再加大人祭数量。 神子倒下,一时无人敢上前查看。 新娘仿佛被这突发的情况吓到了,一动也不敢动。 楼应天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查看,他做贼心绪,听了流言也不免慌乱。 然而等他靠近,神子又突然爬了起来。 楼应天明显松了一口气,刚要出声训斥这个不成器的家伙,就看见他面色阴沉,目不转睛盯着自己。 眼神阴郁深沉,像永不平息的江水怒意,无形给人威慑。 “宵小之辈,竟敢玷污祭品。” 他刚一出声,一旁的两个神仆和新娘立刻跪拜在地。 “沨仙人显灵了!” 有了他们开头,一旁的人即便怀疑,也会由于沨仙人过于深入民心而先行跪拜。 自古以来,楼家是沨仙人后代,神子是沨仙人一缕凡魂的转世的传说帮助楼家在当地如鱼得水。 楼家子嗣众多,用不得宠的孩子换取荣耀,这是何等划算的买卖? 楼应天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他反应过来后立即辩驳:“你们这是含血喷人!楼沧月,你伪造神迹,好大的胆子!” 人群中自然也有怀疑的声音出现,然而楼家花费几百年的心血伪造诸多沨仙人的传说,终于把神子的形象推向高台。 而现在,傀儡神子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这还不是最令他无措的,一件事的崩塌,往往还牵扯出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作证,楼应天对沨仙人不敬,私自玷污了我的清白!” 说这话的,正是刚刚哭泣的少女。 此话一出,现场哗然。 毕竟,在这个对女子多加束缚的时代,她们的贞洁远比性命重要。 梁州民风虽然开放,但不少人仍旧注重女子贞洁。虽也有寡妇再嫁、女子主动合离,但并不会将这种事放在明面上说。 她们的清白,仍是一桩忌讳。 楼应天咬牙切齿,认定了这是弃子为保命有意设下的局,索性嘶吼着发疯:“什么沨仙人!这世上哪有神明?你们都被骗了。” 无人相信他,这反而让众人以为他是气急攻心,得了失心疯。 见无人相信,楼应天猛地冲上前,想要掐死楼沧月,他手中用力,还吼着:“你们不是不信吗?我把他杀了就好了,如果真是沨仙人,他怎么会轻易死去?我把他杀了就可以证明,杀了就可以……” 他的话还没说完,戛然而止。 刚刚还状若疯癫的楼应天,突然瞳孔涣散,身体一软,往后倒去。 而楼沧月只是咳了两声,面色潮红,并无大碍。 “胆敢对神明不敬!”楼沧月斥责,“我已剥夺他在楼家的家主地位。从此,凡间事务,交予此身。若再有宵小之辈胆敢愚弄神明,下场犹如楼应天。” 他说完,身体的力量好像被慢慢抽空了似的,步伐踉跄,几欲倒下。 新娘见状,上前支撑住他的身体。 远处,柳聘风已经带人再次闯入祭祀现场。 他看着一团乱麻的祭台,探了探楼应天的鼻息。 幸好,气息尚存。 这和楼沧月白日里和她们说的计划并不一样,但为了稳住现场,他还是按下心头怒火,继续把这场戏演下去。 “带走。” 然楼沧月并不遂他的意,他装作悠悠转醒,虚弱但清晰的声音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柳大人,等等。”他由新娘搀扶,好像没骨头似的靠在她身上。 “楼应天罪大恶极,但终归是楼家前任家主,也同样是我的生身父亲,还望大人怜我孝心,把他交由楼家处理。我无意、无能包庇这个罪人,只是家丑不可外扬,我过后定然交出一个让大家,也让楼大人放心的结果。” 说着,仿佛伤心过度,眼眶都泛着红,点点泪光萦绕眼中,泫然欲泣。 这副姿态不能不说一句我见犹怜。 然而柳聘风不是怜香惜玉之人,他再有君子貌、圣人心,也绝不容许楼家只手遮天。 当中请求接走楼应天,就是当众无视律法。 若是应下,就等同于纵容楼家继续作威作福。 楼应天固然倒下了,可楼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加之楼沧月现在以凡人之躯重现神迹,降天罚于藐神之人,焉知将来没有不臣之心。 “罪人楼应天,所犯私买人口、奸杀幼童、传习妖教、杀人祭祀等数罪,按胤朝律法,当先收押,待详查细数罪行后定下刑罚。” 柳聘风眼神扫过楼沧月逐渐握紧新娘的手。 楼沧月再虚弱,也是个如小树般挺拔的少年郎,依偎在新娘身上,显得不伦不类的。 少女柔弱无骨的手被他掌心包裹,无力挣脱。 “松开。” 柳大人放低音量警告他。 无人注意到他们的交锋。 而刚刚还装可怜的楼沧月明显功力不够,毕竟刚演了一场大戏,所有的人都被他玩弄于股掌间,这让他也不免有些自得。 “大人真爱开玩笑,这可是我的新娘。” 然而柳聘风并不是他一句话就能激怒的,他看着楼沧月眼里流露出的得意神情,并不把对方当作对手。 “小孩子就是爱玩闹。”柳聘风评价,“演戏而已,你在她这里,不过是连名字都没有的陌生人罢了。” 说完,他上前揽住新娘的腰,将她单手抱起。 新娘并不挣扎,甚至顺从抱住他脖子。 丁庆也跟来了,他看着一脸八卦的人群,道:“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过未婚夫妻吗?小夫妻情趣没见过吗?” 众人眼神在离去的柳聘风和楼沧月身上来回流转。 楼沧月苦笑,状若无奈:“哎,情深缘浅,恨不早相逢。” ---- 柳聘风:小孩子就是爱开玩笑。
楼沧月:你等着,看谁本事多。
小姚:住手,你们住手,不要再打了,你们不要再打了啦。
第17章 夜雨 将夜的时候,暴雨又至。 雷声阵阵,骇人心神。 姚环音被雷声吵醒,没了睡意。她心里总还是不安生,柳聘风临走前告诉她,山上破庙里的念平已经不见了,他派手下去收敛尸体的时候,那里什么都不剩了。 姚环音总觉得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太过蹊跷。 那位少年祭司,怎么会刚好在人群中选中了她? 她和柳聘风白日里从破庙出来,怎么会刚好遇见要与他们合作的神子。 若论亲疏远近,神子既是楼家人,也是这一代的沨仙人凡魂转世,应当根本不缺合作的人选。 而这些环环相扣的局,不仅像是为楼应天设下的,也像是刚好为她和柳聘风设下的。 思忖着,她拿起茶壶倒了一杯凉透的水。 刚要送入口,天边惊雷突闪,有一个身影悄无声息立在她身旁。 雷光照亮室内的时候,正巧照亮了那人的身影。 下一刻,茶杯碎裂的声音和迟来的雷声一同响起。 室内重归黑暗。 姚环音下意识尖叫一声,起身时差点踩在碎裂的瓷片上。 “小心。”楼沧月拉过她手腕,让她避开脚下的危险。 然而姚环音觉得,这里最危险的,应该是不打招呼就闯进来的楼沧月。 她甩开对方的手,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你怎么在这里?滚出去。” 姚环音固然是好脾气,但一个男人夜闯她闺房,她也绝不可能好言留他喝杯茶再走。 楼沧月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委屈:“怎么说,我们也是沨仙人赐下的姻缘,姐姐利用完就抛弃我,真是好生无情。” 檀香味混着潮湿的空气,在屋内蔓延开来。大概常年经香火熏陶,他身上的味道经久不散,萦绕在姚环音鼻间,让她冷静下来。 “神子深夜造访,想必是有事找我,不妨摊开了直说。” 少年点点头,悠然入座,从容点灯。他腕间的铃当泠泠作响,声音如梦似幻。 “我是来感谢姐姐的,顺道送姐姐一份谢礼。” 他眨巴着眼睛看姚环音,一派纯真无邪。 神子的外貌兼具神性的高洁和世俗意义上的艳丽。 神性来源于他肖似母亲的五官,面若好女。 艳丽和颓靡在于他眼神中若有似无的魅,以及哪一点不语也含情的泪痣。 摇晃在他耳垂下的红色坠子折射了烛火跳动的光,红得妖娆。 姚环音的目光被那一点璀璨的亮吸引,她仍下意识推拒:“不用谢了,我们只是合作关系,若你真的过意不去,便谢柳大人吧。” 楼沧月笑着摇摇头,看着对方目不转睛盯着那只耳坠,抬手在脸侧轻轻摇动它。 “我不是谢你们抓了楼应天,若真算起来,柳大人执意带走我父亲,还当众驳了我的脸面,我不恨他已经是看在姐姐的面子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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