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床上的皇帝,只是虚弱又温和地和太女说着话,最后,他不顾旁人惊呼,硬撑着坐了起来,一边喘着气,一边握住太女的手。 “棠华,我儿,”他改了称呼,语气奇异起来,“你做得很好。” 只有这一句。 但就是这一句,令李凭风神色一厉! 这位身经百战的镇鬼王,忽然往后退去。他大袖飘动,长发也无风自动,周身杀气如刀。 “羽林军——!”他厉声喝道。 这声音传出去很远,也切切实实在皇城中引发骚动。不止皇城,身后大殿也传来一阵密密麻麻的脚步声。 “陛下深夜宣召,是为……” “听说‘恨鸳鸯’解决了……” “可是太女殿下成功?好极好极,天佑大周……” 这样一个深夜,竟是百官觐见? 李凭风倏然想到什么,神色一僵,想要收回力量。然而他做不到。 他惊愕地发现,体内原本顺畅的鬼气变得……不,它们没有被禁锢,甚至变得更活跃了——太活跃了!他这个主人甚至控制不了鬼气,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力量爆发而出! 他面上暴起青黑的纹路,整个表情狰狞又艳丽,宛如地狱中开出的花。 也就在这一瞬间,皇城中龙吟响起。当鬼气在皇城的核心爆发,沉睡多年的大阵终于苏醒。伴着龙吟,也伴着金光,阵法大亮! 倏然一阵惊呼,原来是地面起了道道纹路,仿佛有看不见的生物在地下蹿行,刹那间便行至李凭风身边,再昂首而出,化为九条金龙,咆哮着便要将他束缚。 李凭风怒喝一声,森森鬼气再也不加掩饰,径自流淌而出。鬼气包裹了他的身躯,形成一张黑底红文的面具,牢牢扣在他脸上。他与九龙缠斗着,不断往上飞去,竟直直撞破了大殿的屋顶。 而这一幕,从头到尾都被大殿中的百官看得一清二楚。那位深受信任的公公垂着头,稳稳扶着帘幕,确保官员们一定能看清发生了什么。 官员们都张大了嘴,因为过于惊恐,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 皇城的各个角落都传来械斗声。很快,有人浴血而来,一路直入大殿,单膝跪下,铿锵禀道:“陛下!羽林贼受兰因会贼人指使,发动宫变,现已被臣等尽数拿下!” 皇帝虚弱而苍老的面容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好,好,好……”他拍着女儿的手,眼窝深陷,但目光仍锐利无匹,一一扫过呆若木鸡的百官。 “都看见了——都听见了?”他一字一句,“告诉朕,那指使羽林贼的兰因会贼人,是谁?” 片刻后,一个颤抖的声音响起。 “是,是镇鬼王……不,是李凭风!” 陆续有声音应和。 “是李凭风!” “是李凭风!” “不错!就是这个有负皇恩的狗贼!”皇帝一声暴喝,面现红晕,“传朕谕旨,即日废除镇鬼王之位,夺其姓,昭告天下,此贼与兰因会内外勾结,人尽可诛!” 道道声音,将皇帝谕旨传开。 皇帝的神情安然下来,挥挥手,叫百官退下。其余宫人也都退下,只剩他最爱的孩子,和最信任的奴婢陪在身边。今夜之后,朝堂上必定会生出无数波澜,有无数艰难需要克服,但……那已经不是他能承担的责任了。 方才的红晕迅速褪去,他的面色灰败起来。 “父亲!”李棠华紧紧握住他的手,预感到了什么,已经满脸的泪。 皇帝慈爱地看着她,紧紧握着她的手,虚弱道:“我儿,委屈你……陪父亲演这一场戏。父亲叫你忍耐那狗贼多年,实在……实在对不住你。” 李棠华拼命摇头,哭道:“父亲说什么话?儿是大周……不,是历史上第一个皇太女,父亲为儿做了这许多,儿如何不知?” 皇帝笑着,目光异常欣慰。 “我儿这样聪明仁善,真像姑姑……你一定能是一个好皇帝。我怎么能忍受,眼睁睁看你重复她的命运?她……” 他露出悲伤的表情,手按住心口。 “棠华,我做了错事啊。”他哀伤地说,“你姑姑去世后,我身怀恨意却又无能为力,便强行留住她的魂魄,却酝酿出了‘恨鸳鸯’这一祸事。我知道恶鬼已经不再是生前之人……可我舍不得啊,便将它强行留在体内,用这副龙血养着它,也是想着镇压,可……” 这就是“恨鸳鸯”的由来。 然而,凡人的身躯终究镇不住恶鬼。“恨鸳鸯”越发频繁地苏醒,凭借本能去捕食。他早该除了它,可它竟然知道不伤害他身边的人,也不伤害他,如何能让他不想起姑姑?他总觉得,总觉得姑姑是有一丝灵智在的。 一拖便是许多年,拖到最后,他也无力再除去它。他日日夜夜念着它,自然而然将一缕魂魄寄托在了它的身上。 谁能杀死“恨鸳鸯”,谁就能顺着他的魂魄,取走他体内的骨牌。那就是皇城大阵的钥匙。而取出之日,也是他生命终结之时。 “棠华,父亲要去了,今后不能看着你了,你万事都要自己小心。”他慈爱地说。 李棠华哭得不能自已。 “别哭,抬起头,从今往后……你要扛起皇室的责任。千万不能像父亲一样,私心太重酿成祸事,还要儿女帮着补救。”他摸着女儿的脸,笑了一下,感慨道,“你交了一个好朋友啊,很有本事的朋友……却也是一个危险的朋友。” 李棠华哽咽道:“是挽琴、挽琴给了儿药物,下在李凭风酒中,才能顺利让他现出原形……儿信她。” “信她,那就要一直信下去。”皇帝点点头,郑重道,“志同道合的人很少,你们要一起努力,守住天下的太平。” 李棠华使劲点头。 皇帝更是欣慰,却也愈发疲惫。他闭上眼,往后靠去,脑海中乱糟糟地想了很多。他想起兰因会的来历,那是以前的大周皇帝想出的办法,暗中创立兰因会,用恶鬼的力量镇压恶鬼,可不经约束的兰因会,最终成为一把失控的尖刀……不行正道,便是这样的后果。 而更多地,他想起了姑姑,想起了年少的时光。那个时候真是清苦,却也真是快乐。姑姑多像一道光啊,又有才华,又善良可爱,要是她能成为太女,一定很有作为。可如今谁知道她的名字?真是不甘,真是不甘啊…… 是他的错觉吗?总觉得,曾在什么时候见过很像姑姑的人…… 皇帝闭着眼睛,回忆着往事,唇边淡淡一缕笑容,似乎沉浸在美梦之中。 并且,他再也没有醒过来。 李棠华放声大哭,殿内殿外也渐渐哭声一片。 头顶夜空中,烟火大盛。虚幻的花朵接连盛开,光芒如海,照亮着两边的夜晚。
第一百零七章 下雪了。 出城后, 往北方再走一截,就迎来了初雪。雪花和着冷风,不断飘落, 令世界变得朦胧;有一瞬间,她还以为这是法术的效果,回头想去看施法的人, 但视野之中,只有晨曦中那越来越远的城池。 对了……今天是立冬啊。九月廿五,也是他的生辰。 这个冬日的清晨,商挽琴抱着刀,继续前进。 北风吹得她长发飘扬,也吹得她裙摆飘扬;深青色的斗篷不断抖动着,渐渐积了一层薄雪。地面也积了雪, 踩上去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留下一串很快就会被风雪掩埋的脚印。 她往山上走去。 不远处,一只松鼠在地上挖着什么,大概是找它之前藏好的食物。它专心致志, 找得忘我,竟然没注意到她的到来。 商挽琴停下来, 凝视着那只松鼠。 嗤—— 石子划破空气的尖锐鸣叫。 商挽琴抬了抬手。冰川一般的力量倏然而起,折射出淡彩色的光芒;它挡住了那枚石子。石子落地,变得粉碎。直到这时,那只松鼠才终于抬头,呆呆看了那石子碎片一眼, 转头惊慌失措地逃走了。 “……接二连三坏我的事。” 一道阴恻恻的声音, 穿透冬雪而来。 商挽琴看过去,见前方岩石边上, 依靠着一道人影。那人长发松松束在脑后,耳发垂落肩头,衬得他面上血痂分外刺眼。他盯着她,满面阴郁,那身原本华丽庄重的礼服也破损不少,带着烧焦的痕迹。 “连只松鼠都要救,怎么,去玉壶春待了两年,就真以为自己能改头换面了?” 他显然心情恶劣之至,阴阳怪气个不停。 商挽琴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没有说话,连表情都欠奉。 李凭风显然一愣,表情彻底沉下。他身周空气忽然扭曲;从扭曲的空气里,仿佛爬出了什么无形的生物,闪电般击向商挽琴! “真是长进了,不仅学会陷害师父,还学会目无师长了。”他轻柔的声音,与凌厉迅捷的攻势形成强烈对比。 按他所想,这个早就废了的徒儿必然受不住这一击,会被重重击倒、口吐鲜血;不会死,只是一个刚好够她长记性的程度罢了。 然而,出乎他意料。在刹那之间,她的刀就已经出鞘。 积雪被扬起,冲向天空中飘落的雪花。雪模糊了天地,唯有一抹漆黑的刀光清纯如夜;它将模糊的风雪划出一道裂痕,而在那裂痕背后,是一双清凌凌的眼睛,如此明丽却也如此冰冷地看来。 砰—— 这是刀刃击中恶鬼的声音。 怦—— 这是他的心跳。 短暂的呆愣过后,他禁不住神情扭曲,扭出一道惊喜万分的笑容。必定是因为过于惊喜,他的心脏才重重跳了两下。 刀风不仅击退了恶鬼,也击破了他周身扭曲的风。他的脸颊上多了两道新鲜的血痕,但这无损于他骤然艳丽的笑容。 “好,好,好……” 他抬手鼓掌,发自内心地喜悦道:“我还道你这辈子是废个彻底,万万没想到你有点出息,竟然自己找来了恶鬼,重新引入体内?看你气息圆融,与这恶鬼还十分得宜,难道说——” 他扬眉道:“你不仅杀了乔逢雪,还将他的魂魄炼制成恶鬼,从此为自己所用?那可真是让我也……” “谁知道他死没死。” 她转过头,平淡地扔下一句。 李凭风笑容一滞,眼睛一眯:“他没死?!” “谁知道,”她又说了一遍,漫不经心的语气,“捅了一刀,没仔细看。” 她经过他身边,又往前走了一小截,停下来,回头看他。她散着长发,但还有一支金钗挽起她乌黑的发丝;那稍显凌乱的长发,配上她明丽却苍白的面容,显出一分凄清的艳色。这样一个凄艳的人,裹着一身青色的华丽衣裙,裙摆上沾血的蝴蝶在风里不住挣扎,让人想起生死之际含而不发的悲鸣,或者从生烧到死的火光,她看上去是如此、如此、如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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