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确实害怕有虱子爬到衣服上,要知道这东西她可从未真的见识过,可她转眼看见妇人抱走的草席下又爬出许多虫子,不忍直视地移开眼,绿松上前一步,正要替裴昭说话,小臂却被裴昭抓住,她愣了一下,就听见裴昭语气轻柔地和那农妇交谈起来了。 裴昭深吸一口气,客气道:“多谢,我有些害怕虫子,刚才失礼了。” “贵人这说什么呢……”妇人有些局促不安,明明她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此刻反倒像个客人,拘谨而慌张,生怕惊扰了什么一样。 她嘴角嚅嗫了几下,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待在这里,告退是不是要先说一声,脑子里一团乱麻,僵硬站在原地,如同一根僵直的木桩,惹的裴渝皱了皱眉。 恰好这时裴昭开口,让她出去,妇人立马如蒙大赦,抱着草席一溜烟跑了。 裴昭站在房门口,颇为犹豫地扫视、打量,赵嬷嬷早就料到了这种情况,刚才没一起跟来就是命人去拿艾草雄黄去了,脚步略微放重,待引来裴昭等人视线后,她躬身行了一礼:“大郎君,乡间瓦舍难免有错漏之处,还是熏一熏草药再进去吧,若不慎被虫子咬了,那可不是小事。” 裴景、严朗倒是不在意,他们少年时就跟着父辈征战沙场了,而战场上的环境显然不可能太好,不过……他们默契回头看了看裴昭,默认了赵嬷嬷的提议。 裴渝踱步到裴昭身边,低头和她说悄悄话:“幸亏你在,不然阿兄肯定不会同意的。” 裴昭抿唇不语,转身走出房门,屋子实在是小,一转眼裴昭就看见农妇并没有丢弃那些在她看来毫无利用价值的稻草,反而很认真仔细的放在院子里铺平,细细梳理里面可能会有的虫子。 她很开心的对两个孩子说话,眉眼俱是笑意,神色是少见的轻松,这份笑意在看见裴昭之后瞬间收敛起来了。 她的两个孩子一见他们出来,立马躲在母亲身后,连头都不敢探出,农妇也下意识护住身后的孩子,反应过来之后又讪讪的笑,她的两个孩儿不知费了多大的心力养大的,连平日出门都不许人离了她视线的,怕出了什么意外。 裴昭再次停在原地,直勾勾看着那两个孩童,从他们细瘦的胳膊到因为营养不良而显得过分瘦小的身子,她解下腰间的荷包,从里面倒出几粒干枣,半蹲下/身子,冲他们招手:“你们俩,过来。” 看到吃的,两个孩子眼睛亮了起来,却还是不敢离开母亲的后背,犹豫了一会儿,小心觑了一眼母亲的神色,见她没有反对,才胆怯离开母亲充满保护意味的后背,小心踱步到裴昭面前。 裴昭又往前递了递,暗红色的干枣挤挤嚷嚷挨在一起,圆滚滚的样子霎是可爱,小孩低头望着裴昭手上的枣子,也不言语,裴昭无法从两个小孩灰扑扑的脸和同样干瘦的身体辨认出男女,她努力柔和声音,生怕吓到他们,温和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小孩还是凝视着裴昭手上的枣子,并不言语,听见她说话,抬头望了裴昭一眼,就再次低头静静看着枣子,裴昭失笑,也不再强求和这两个孩子沟通,把手上的枣子分给两人,两个小孩脸上立刻露出一个纯粹的、天真的笑,也不急着吃,反而一个快步跑到母亲身边,一个跑到父亲身边,想把东西和他们一起分享。 “倒是两个孝顺的。”绿松在旁说道,她的语气和往常没什么不同,但裴昭莫名觉得里面充满了一些不太积极的情绪。 她忍住看向绿松的想法,淡淡附和:“孩子天性如此。”
第15章 裴昭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谁知过了没多久,那两个孩子又怯生生地躲在角落里看她了,农妇梳理完草席不知何时不见了,裴昭没看见他们母亲,也不太在意。 望着两个小孩澄澈如水的眼眸,她不由低头用手掂了掂荷包里的东西,试出里面还有不少吃的,当即扯下荷包,冲他们招手。 这一次,那两个孩子没有过来了,绿松觉得这俩孩子太过贪心,小声劝裴昭:“娘子,那些野孩子不知进退,您别太心善了。” 裴昭不为所动,想吃东西又不是一件罪大恶极的事:“过来,阿姐这里有吃的。” 他们将身子藏在柱子后面,只露出半张脸,满是渴望的看着荷包,脚下却不肯挪动一步,裴昭无奈,起身慢慢接近,他们定定看着裴昭,不肯前进,同时也没有后退的意思。 缓慢而谨慎接近,让裴昭莫名想到喂食流浪猫狗的场景,严朗站在高处,扶着栏杆看裴昭投喂小孩。 裴昭极力表现自己的无害,在离他们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就停下了脚步,半蹲着,将荷包安稳放置在地上,后退几步,离他们足够远,那两个孩子才缓缓转头,渴望地看着地上的荷包。 看了一会儿,裴昭都能很清晰的感觉到他们吞咽口水的动作,然而他们也并没有贸然拿走裴昭的荷包,反而在看了许久之后扭头跑了,临走前还十分不舍的看了地上装着食物的荷包一眼。 裴昭迷茫不已,那两个孩子明明饿的好像火柴人一样了,居然还这么有礼貌吗? “昭昭!”严朗看得笑出声,惹得裴昭抬头,“他们不是懂礼,是不敢,家里人反复叮嘱,不要拿别人的吃的。” 不然……这年岁多的是心怀不轨的人,没有长成的孩子实在太弱小了。 裴昭蹙眉,仔细思考严朗的话,然后颇为认真的反驳:“你说的不对。一个快饿死的人是不会在意面前的吃食有没有被下/毒的,他们已经快要饿死了。父母对他们的话,没有那么大的约束力。” 因为人性如此。 严朗不在意那两个孩子是怎么想的,也不想因为这个话题和裴昭发生矛盾,只笑着转移了话题,灰扑扑的好像老鼠一样的孩子还入不了他的眼,这样的孩子太多了,多得像地上的杂草,一茬茬的长。 “赶路多日,你不累吗?” 裴昭慢慢从地上站起,绿松上前护在裴昭周围,免得她因为久蹲乏力,明明每日风餐露宿的是严朗他们,裴昭路途不说过得多么安稳愉快,但比他们骑马的稍微好一点,至少不用每日吃风。 或许是处在赶路状态,裴昭虽然略有疲乏,但此刻精神倒也还算好,熏艾和柴火燃烧的味道顺着风息散开,艾草焚烧的味道也不难闻,不过柴火烟气太重,浓烟呛人。 裴昭四下巡视,想找一个上风口,躲躲炊烟,严朗手一撑,从高处落下,地上浅浅扬起一层烟土,严朗本就被尘土覆盖的鞋子又盖上新的灰尘泥土。 “走吧,我带你出去避避烟。”严朗不甚在意脏了的鞋,天天风吹日晒的,别说鞋了,一天跑下来,脸上不多一层风尘盖住的面具才是怪事,每日洗脸的时候水都是黑的。 裴昭还没回答,同样被熏艾这股味道熏出来的裴家两兄弟大喇喇坐在台阶上,也劝了几句:“昭昭这些日子天天闷在马车里,日子过得也憋闷,若有意,和阿朗出去走走,也算活动活动筋骨,省得闷坏了。” “也好。”虽然她不知道这地方有什么好逛的,天天看景也会腻的。 …… 严朗也没有带她走多远,此地人生地不熟的,他若是一个人自然无所畏惧,可带了裴昭行动之间就不免多思,说是带裴昭出门避烟,也真是避烟而已。 村庄不大,四周农田自然也没有很多,农田全部紧紧围着居住地,裴昭以为在鲁安的农人已经足够穷困潦倒,但她没想到与这几日出行看见的相比,生活在鲁安的农人日子居然算是过得还不错的那一批人。 她不知道如何衡量一个村庄的生活水平,但她能够比较,鲁安出来之时虽然入眼可见的都是非常瘦弱的农人,农田却没有荒废,这个村子辛苦开出来的农田,虽然还能看见侍弄的痕迹,但干活的人很少,成年男性就更少了,而且她一个小孩也没看见。 “这里的孩子呢?不许出门吗?”裴昭虽这么问了,神色之间可一点好奇都没有,只是可有可无的找个话题避免两人陷入尴尬而已。 “躲着我们呢。”严朗目光四下巡视,很快抓到一个偷偷观察他们的孩子,“你看。” 裴昭循着望去,一道黑影迅速消失在木门后面,可惜那木门缝隙太过宽广,透过那缝隙能轻易看见院中的摆设,过于宽广的缝隙显然是遮不住孩童的身影的。 那孩子僵硬着身体不敢动,眼睛紧紧闭着,这掩耳盗铃的举动令裴昭觉得好笑,当下/体贴的和严朗移开视线,严朗若有所思,心里有了个主意。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严朗问。 裴昭猝然停下脚步,眼眸微微睁大,有些不可思议,难道他们还没结婚,严朗就开始催娃了吗? 裴昭一时没有言语,严朗也不急,还好心道:“没关系,若你一时想不出,那全买下来也可,你喜欢我们借住的那家的两个孩子,还是刚才那个?” 他说的云淡风轻,好像只是见裴昭喜欢,就随手买了一个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一样,至于那小玩意儿是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对严朗来说那不重要。 “你要把他们买下来……”裴昭顿了顿,语气古怪极了,“送给我?” “你不是喜欢?”严朗垂眸,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的渲染下竟显出几分温柔,“几个小童而已,我还是养得起的。” “不过他们太脏了,又不懂规矩,路上给你解闷算了,待回了北疆,我再给你挑几个学百戏的,那些孩子从小学百戏,耍的戏法很是精彩,你肯定会喜欢的。”严朗很自然安排起来之后的事,完全没考虑过人家愿不愿意把孩子卖给他这件事。 “不了,我不喜欢养小孩。”裴昭断然拒绝。 严朗笑了笑:“养来逗趣而已,无需昭昭你费心。” “我不喜欢,不要。”裴昭懒得和他争辩,只意兴阑珊的说,严朗确定她是真的不想要,也没多坚持,从善如流,“好,你不喜那我就不买了。” 严朗看着身边纤细秀颀的身影,到底还是有疑问的,于是他也问出声了:“我瞧着昭昭先前不是很喜爱那两个孩子吗?为何我送你却不要?” “我不喜欢,但是毕竟是孩子,他想要食物,我刚好有,给他也不会影响我什么,所以我给了。”裴昭神色浅淡。 “那他们如果求你带他们走呢?” 裴昭迟疑了一瞬,还是摇摇头:“我不会带他们走。”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太对,裴昭又道,“我应该不会带他们走。” 像是知道严朗还会询问,裴昭索性一口气说完:“带他们走能改变什么吗?什么都改变不了,他们最好的出路也就是做一个奴仆。” “可是我不想带他们走却只能让他们为奴为婢,那还是在开始的时候打住吧。如果什么都做不了的话,那不如什么都不做。以后是好是坏,那是他们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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