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官员看清王集指的不是自己之后长舒一口气, 郎中令欲哭无泪,硬着头皮站出来,尽量保持平稳的心绪:“……司徒王集,市井之徒,地实寒微,为帝爪牙,帝甚爱之……岁夏,与妹将谋弑君,忤逆犯上……豺狼成性,近狎邪僻,鸩杀君父,窥窥神器,实属天地所不容,移檄州郡,咸使知闻。如律。” 语罢,朝堂本就寂静的朝堂更加寂然,几乎达到针落可闻的地步,郎中令汗流如注,偏不敢有任何异动,生怕王集当场发疯,拔剑砍人。 毕竟在此之前,谁踏马能想到王集有胆子鸩杀天子,谁又能想到王集这个狗货还敢当着满朝公卿的面就坐在皇位上了。 郎中令的担心是多余的,读完之后王集既没有发疯拔剑砍人,也没有生气,他的脑袋还好好放在脖颈上,因为王集听不懂。 王集沉默了一会儿,把自己从天书一般的文章里解救出来:“这小娘养的写的文章是什么意思?” 郎中令一愣,心跳缓缓放平,他说自己忘记什么事了,原来是这件事,王集听不懂很正常,因为这人是真的出身不高,甚至连寒门都称不上,被带回宫中之前,连姓都没有,他如今的姓氏是陛下亲赐,当时陛下本想让一等世族王家接纳其为义子,给他一个体面的出身。 当场把王家文柳公气的罢官回家,王家子弟也纷纷请书上辞官位,陛下最后拿王家无法,只能随王家去,不过到底心中不乐意,还是给王集赐姓王。 这样的人可以说压根没看过书,入朝之前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近几年位高权重,或许找人囫囵学了几个字,真遇上正儿八经的文赋立马不知所云,四书五经这种东西可不是他想学就能学会的,古书佶屈聱牙之处必得老师仔细讲解才行。 北疆这封讨贼檄,用典颇多,虽看出写文章的人已尽量少用典,不过如王集这般不通文墨之人,再怎么说也是对牛弹琴。 郎中令心里泛起微妙的优越感,虽还诚惶诚恐,心下怯怯,却不如先前那般惧怕王集,说到底也不过一个没洗干净脚的泥腿子,初登高位已分不清自己是谁了,才敢闯下如此滔天大祸。 他大着胆子偷偷看了一眼高台上的人,王集长的高大,虎背熊腰,五官也生的粗犷,然这粗犷里还颇有几分豪迈之气,初见之人必然以为他是什么爽阔大方之辈,又哪里知道王集这人最是小气,对手下也抠的不行,这人之所以直到今天都没翻车,是因为他虽小气,却从不多取财物。 之前王集作为陛下座下恶犬的时候,每逢抄家,王集取七成,其中五成敬献天子,他自己独拿两成,剩下的东西由底下的人自己分,他不多插手,也不会借口索要属下的财物。 且只要不牵扯到钱,向他求一些别的东西,王集向来大方。 近几年朝政越发腐败不得不说王集居功至伟,他舍不得到手的银钱,属于姜朝的官位却毫不吝惜,只有有人来求,又给他合适的补偿,王集才不管那人求的是什么官。 一开始只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官,后来来求官的人拿出的钱财越来越多,买的官爵也越来越大,王集一向不吃独食,皇帝本人也为这份收益动心,于是皇帝渐渐亲自参与进来,上行下效,皇帝带头卖官鬻爵,底下官员上了任之后使劲压榨百姓,补全自己亏空的钱财,如此朝政越发腐败。 君臣俩人商量的很好,陛下作为天子独揽卖官八成钱财,王集只拿两成,初时还好,后来王集越来越不满,大量的金银珠宝被陛下拿走,即使王集悄悄在账册上做了手脚,被天子拿走的财宝依然不少,而陛下所有的工作不过是盖一个印章而已,只是简简单单敲一个章,凭什么就要分走那么多钱。 王集多次表示分账不均,天子皆不在意,甚至暗暗敲打王集,告诫他不要贪心,又悄悄寻找可以替代王集的官员,然王集在宫中多年,也不是毫无势力,他妹妹告诉他陛下想暗中除掉他之后,王集又怕又恼,但还不至于就此想弑君。 他妹妹是皇帝的妃子呢,一向得宠,只要妹妹诞下皇嗣,是男孩更好,女孩也不亏,嫁回母家,他们家照样能一世富贵,更有甚至,说不准还能更进一步,改换门庭,王集想到这里,连忙叫夫人找了几个精通女科的医者送进宫。 为妹妹调理身体,想叫她早日有孕,结果那些医者说小妹早年伤了身子,恐难有孕,王集不信,他妹妹一向健壮,阿母生了五个孩子,就他和小妹活了下来,没入宫时小妹冬日上山打柴,下水捉鱼,和妇人打架从没输过。 怎么入宫好吃好喝的供着了,反倒身体虚弱起来,王集疑心生暗鬼,觉得是陛下不想令小妹有孕,细细查探之下,发现陛下早就有舍弃他的意思,而他的妹妹不够柔美,不够有风度,不能谈论诗赋,早就被陛下所厌。 只是当时陛下还没选好接替他的人,于是暂时没对他下手,王集不想死,也恨陛下害了自己妹妹,令她此生都无法做母亲,王集恼怒之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人毒/死了。 现在好了,陛下死了,皇位是他的,陛下先前积攒的财物也是他的,之后卖官的钱全是他一个人的。 又能填充一波自己的宝库,王集现在心情很好,完全不在意底下百官煞白的脸,还好脾气的又问了一遍:“那是什么意思?” 郎中令低着头,尽力委婉的将其翻译成王集听得懂的意思,王集点点头,大致理顺了,反正是他杀了陛下,这些人要来杀他了。 王集心中对此早有计较,寻常人杀害公卿,都是要被下大狱处死的,更何况他杀的还是天子。 不过他当了那么多年的司徒也不是白当的,麾下自有幕僚帮他谋划,姜朝肯定是呆不下去了,西边李家盘踞云梦,水路全被他们握在手里,东边有徐宁看守,南边百越之地,瘴气恒生,不去也罢,北边严蛟势大,疆域虽然辽阔,方便躲藏,不过野兽极多,路上也不太平,若被他捉住,少不得砍下他的脑袋以慰陛下。 算来算去,只有徐宁那边能钻空子,东边近海,徐宁海军布防也没到每一条海岸线都有人看守的地步,只要出了海他还怕什么,他又不爱权,今日坐皇位也算是过了一把瘾,中原这些人打出狗脑子都不管他的事。 王集越发气定神闲,他杀了皇帝之后,又屠了半个后宫,唯独没动世家一点手指头,毕竟死掉的陛下不会给他的计划造成阻碍,活着的世家却有可能把他的行动透露给在外的诸侯,这群人一点用处都没有,只会制造麻烦。 依王集的意思,他本想将帝都世家也全杀空的,省得麻烦,不过他的幕僚劝住了他,杀了皇帝已经令天下群起而攻之了,若是再屠戮世家,那王集定会死无葬身之地,反正待在朝堂上的都是软骨头,只要把他们吓怕了,他们身后的聪明人就会知道王集的警告了。 “我知道,你们其实看不上我。” “吾等不敢。”本就是没胆气的人,王集这话一出,百官虽不至于战战兢兢跪伏在地,也诚惶诚恐表忠心。 “这就没意思了,你们世家我最看不上的一点就是虚伪,”王集无不讽刺道,“明明谁都看不上我,面上还装的多慈和似的,实际不过一群墙头草。 陛下在时,你们跪陛下,陛下不在了,你们倒是不跪我,不过也不敢为陛下骂我一句。陛下虽说不是一个好皇帝,可是待你们还不错啊,怎么你们一个都不敢吭声,还说什么世家风骨,真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 先前在心里暗暗鄙视王集的郎中令憋红了一张脸,王集指着他们的鼻子骂他们,偏偏还不能反驳,陛下没驾崩之前,王集就做的出当庭斩杀弹劾他的官员,更何况是现在陛下已逝,帝都几乎落于王集之手的时候。 他都指着鼻子辱骂了,这群人还是一言不发,乖的跟鹌鹑一样,王集觉得无趣,果真是群骨头软的,他在市井之时,若是有人这么辱骂,那双方必要死上一个才能罢休。 王集简单粗暴的告诫,他不爱讲计谋,这辈子唯一动脑筋的时候就是设计鸩杀陛下的时候,此刻全然将幕僚的叮嘱忘在脑后。 “我是个粗人,不爱转弯抹角的说话,自今日起,全城戒烟,各家不许随意出府,若是出了府,那被杀了可不要怪我不讲情面。” …… 一场胆颤心惊的朝会过后,众人几乎是软着身子离开的引凤台。 王集没有杀人立威,今时今日已不同以往,王集手握帝都禁卫军,随时可以大开杀戒,如今还算温和的讲理已经令人不可置信了。 朝堂上的官员大多不是各家精心培养的子弟,中人之姿罢了。 王集的警告还历历在耳,各家小辈急忙将这个消息传给家族真正掌权的人。 内城王家之内。 他家小辈早已退出朝堂,不过世家之间关系千丝万缕,退出朝堂不代表没有法子得到宫内的消息,即使早早看清王集不过是天子豢养的恶犬,他们却实在没有想到王集敢如此行事。 “圣贤曾言:‘天子一怒,流血千里,伏尸百万,布衣之怒,流血五步,天下缟素’,陛下啊陛下,您小看了王集啊。”王文柳轻声叹气,问,“王集的家眷可还在城内?” 一卓然而立,仪表堂堂的青年摇摇头:“侄孙遣人去查过了,王集府宅里没有家眷,此刻在帝都的不过是死士,就连王昭仪都是有人假扮的。” “之前倒是小瞧他了。”王文柳摇摇头,他第一次见王集的时候,那人穿着不合适的布衣,脸上的泥都没擦干净,他不知道陛下是在哪里找到的人,又看上了他哪里。一入朝就许以高位不说,甚至还想让他入王家的族谱。 若不然,一个无名无份的义子而已,认了又有何妨。 “北边的信寄到了吗?” “叔祖莫急,约莫就是这几日了。” 王文柳转头看着窗外随风摇曳的池边柳,那颗柳树还是曾经追随太/祖皇帝打江山的王家先祖所种,如今柳树如旧,可太/祖皇帝亲手打下的江山,却要覆灭了。 “既然司徒令我们闭门不出,我王家便闭门几日。”王文柳捋捋胡须。 他倒要看看王集还有何退路。 …… 北疆。 裴昭才安顿好虎与开,傍晚就得知,严朗要出发去前线。 她甚至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正如乱世是个以前距离她极其遥远的事情一样,打仗同样是个没有存在在她记忆里的事情。 赵西紧赶慢赶跑回来,大军即将拔营,严朗不能出军营,身边的亲卫倒是无妨,不过也只有今日,明日谁也不能出营。 他来的正巧,裴昭正在慕夫人那里用膳,慕夫人捏紧筷子,急急问:“何时出发?东西可备齐了?紫叶,快随我整理行囊,这次怎么会这么突然,东西还没收拾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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