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一过就会吹起漫天黄沙,但因着月牙湖在,村子里的风沙并不算严重,这儿的人们似乎也没有过要搬离的想法,他们会朝着天星神山的方向祭拜,祈求上神的庇佑。 慕云栖脑中没由来地闪过一个念头,这里会不会是千百年前她还没有出生时的样子…… 因为她出生后,不灭星海周遭的人间尽毁,方圆万里内不见活物,她所见皆是荒凉与贫瘠。 神魔大战祸及世间一片混乱,她没出生时,原来不灭星海附近也曾有过村落。 照月丘的人们似乎是觉着去世间的哪一处都一样,索性就待在了神山附近,没想过搬迁。 此处村民信仰神山,朝它跪拜,祈求庇佑。 好似那时羌离族人会来应愿,天星神山上下来了人,是一个少年,他身着滚着暗纹的藏色长袍,戴着黑金束袖,腰间别了一把银色短匕,他的身形挺拔,根骨端正,从远处看着这身姿显出冷意,但从近了看,他柔和的面色中和掉了这份冷意,整个人显得沉稳随和。 慕云栖看见此人时心脏在胡乱狂跳着,浑身却僵硬无比,手指似乎在不由自主地动着,但她好似察觉不到自己在动一般,呼吸为之一滞。 那名少年便是蚩厉。 江城也认出了那人,眼中意味不明地看着她,唤道:“殿下。” 她征征地转过头,“小城儿,那是蚩厉,是……陪我长大的人。” “嗯,我知道。”江城敛了眸子又抬起,问:“殿下,要不要走近些看看他?” “嗯。”她点了点头。 两人走到了蚩厉的身边,三人并肩而行,幻境之中都是虚的,她触碰不了他,她说话他自然也听不见,可她还是固执地在说,她的声音很轻,更像是在自言自语说给自己听。 “蚩厉,我一直很遗憾那时在星海没能好好地跟你告个别,如今星海已经变蓝,你在混沌里会不会偶尔看过一眼?” “蚩厉,我入了人间,也找到你说的牵挂了,我猜你应是会为我开心,你留给我的“一方”,最后一个已经被我用掉,除了鹤碑,我再也没有能记住你,记住族人的东西了。” “我知道神魔两族死后灵魂归于混沌,我后来也知道,归于混沌的灵魂并不会寂灭,混沌中的神秘力量会洗去所有人的记忆和灵力,魔族也好,神族也好,都可以重新入轮回,都会变成凡人,蚩厉,你变成了人间的谁?有和族人们在一起吗?你们肯定都已经忘了我了吧。” “蚩厉,我好想家,我想回家,回有你在,有爹娘在,有族人在的家。”她的声音有了隐隐的哽咽,又被她深吸口气自行克制下去。 “殿下。”江城心疼,动了动唇,出声唤她。 他在想该如何安慰她,却也深知这份孤寂并非是三言两语能安慰得了的。 一千八百多年了,只有她还没有走出那一世,只有她在这世间孤独地行走着,她没了来时路,也没了归去处。 幻境中的蚩厉不会应她,只是目的明确地往前走着。 “殿下,我想陪你在星海长住,若你想去人间走走了,我就陪你去人间走走,无论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江城道。 他带回不了她的爹娘和族人,他有的,他能给的便是长情的陪伴,无论日后她要去人间的哪一处,他都会陪着她。 他要给她铺一条生意盎然的繁花路。 慕云栖闻言紧抿着嘴唇,待那股委屈劲缓过,她抬起头看向江城,闪着光的眸子弯了弯,“嗯。” 蚩厉进了村子,径直往村民合力建的寺庙走去,寺庙不大,但该供奉的一样不少,龛台,神像,香烛……可以看得出此处的百姓很虔诚,慕云栖看见神像愣了一瞬,那神像是慕君衍。 所以她的父亲曾经庇护过这个小小村庄么?是他派蚩厉来的么? 寺庙底下跪着一对夫妻,衣着打扮看着不像是照月丘里的人,他们怀中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婴儿,不停地朝着神像祈求,看上去已跪着祈求了好几天,嘴唇干裂,妇人已隐隐地体力不支,抱着孩子很是吃力,需得男人扶着。 蚩厉下山是为了救这个孩子,他拿了一粒丹丸,捻碎成粉和入水中,让夫妻俩给孩子一点一点喂下。 孩子苍白的面颊有了起色,夫妻俩千恩万谢。 景象再度变幻,还是当时的那个孩子,他长大了些,大抵五六岁的模样,正守在父母的灵前一声不吭。 他的父母死状可怖,看着像是被魔物利爪掏心。 彼时神族尚在战中,自是不可能时时顾着周边的人间村庄。 蚩厉知晓此事后下了山,出现在孩子的身后,他见小孩孤苦无依,问他愿不愿意跟他走? 小孩答,愿意。 蚩厉顶着族中压力,将小孩带回了天星神山。 小孩的确过了一段较为平安的生活,蚩厉待他很好,如同亲兄长一般,教他剑术和简单的修行。 后来,慕云栖出生了,族中长老选中了蚩厉去照顾,蚩厉念及族人对身为凡人的小孩不太待见,怕自己顾不上他让他受了委屈,便将小孩重新送回了照月丘。 送走小孩的那日,小孩没有哭闹,蚩厉却是很难过,沉默不语,承诺会常来看他。 蚩厉确实做到了。 那个小孩便是他在人间的牵挂。 小孩独自修炼,常在村口等着,等着从遥远的山边走过来的那人,然后欣喜地跑上前,向他展示他修炼的成果。 蚩厉总会笑着摸摸他的头,给他一把梨月糖。 小孩渐渐长大了,蚩厉来的次数却愈来愈少。 再后来,小孩再也没等到过那个给他糖的人了。 画面自此结束,所有景象又从头开始。 “小城儿,我想我知道滕厌是谁了。”慕云栖征然道。 滕厌便是蚩厉救下的孩子,蚩厉因她而死,所以他恨她,他于人间四处搜寻魂魄,是想……复活蚩厉…… 复活…… 好诱人的事。 若是真有此法,她也想复活所有族人。 可她生过,死过,对生死之事最为明白,生死是这世间最不能违逆更改之事,若要人活,便得有人死,以命换命看似公平实则不然,她活着,是用了慕君衍和姜云的命来换。 所以她总是觉得生命沉重。 所以蚩厉又怎么会愿意踩着那累累白骨而活?他可是向来都是最为心软的啊。 她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悄然划落,她的声音轻而沙哑,带着隐隐的啜泣,“小城儿,原来,蚩厉也不曾看到过真正的星海……” 他将滕厌带回天星神山时,那里没有蔚蓝壮阔的星海,没有松竹声簌簌,没有热闹的海岸城市,他所看到的,和她出生后看到的,都是一样的,血红,荒凉,沉寂。 原来他所知的星海也是从前人口中讲述而来。 原来他给她看的,是他想象中的星海。 慕云栖很久没有哭过了,上一次哭还是在八百年前蚩厉神识消散的那一刻,那时所有族人离去,就连蚩厉的神识也散了,世间独剩了她一人,她哭得像个孩子,崩溃且痛声,因为她再也无家可归,无人再会问她冷暖,无人再会教她功课,无人再会喊她一声“殿下”或是“云栖”。 她独行于世间许久,比以往多了一份隐忍,而今连哭泣也都是隐忍的,她只是静静地流着泪,不再哭得像个被丢弃的孩童。 她难过,不舍,更多的是心疼,她心疼那个给她看过美好的人,自己却不曾亲眼见过这份美好。 江城眉间铺上散不开的心疼,他懂得她的所有难过,明了她的所思所想,于是他说:“殿下,我会将卦术学到最精,若他转世了,我陪你去寻他。” 他拥住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殿下,既能转生,那漫漫岁月,终会相逢。” 于是,慕云栖的坚强溃然崩塌,泪水浸湿了江城左肩上的一大片衣裳。 她破开幻境时,双眼红肿,望着天星神山的方向望了好一会,便突然理解了“望山村”此名的由来,当初她第一次到这个村子时,以为这村子望的是环绕着村子的群山。 原来,望的是天星神山。 兰茹说,村志有记,村子很早之前出现过一位能人,他荡平沙丘,移来群山,至于为何如此,后人不知。 而今她大抵能猜到一些,滕厌移来群山想守着天星神山,他把幻境设在澧州城是不想让她去望山村,毕竟那是他和蚩厉的回忆,而他因为蚩厉而记恨着她,自然是不希望她再踏足此地。 她转过身,看向遥远的天际,目光犀利,她无所谓滕厌恨不恨她,但她不能容忍滕厌打着蚩厉的名义祸害人间。 手镯忽而亮起,她只来得及听见非煦一声短促的“殿下”便再也没有下文。 滕厌果真回了神都,现下神都怕是一个有进无出的牢笼。 可那又何妨? “小城儿,这一趟是非走不可了。”她道。 她定要打醒滕厌这个偏执成魔的疯子。 江城这回主动牵起了她的手,柔声答道:“好,我陪殿下。”
第29章 终了 神都终年环绕着清冷缥缈的云雾,没有四季往复,却有着常开不败的繁花,神殿万座,庄严肃穆而不显拥挤。 新神飞升至灵犀台,神官去往人间也需要通过灵犀台,故而灵犀大道上常常有白衣胜雪的神官来来往往,可闻见人声低语,此处不清净也不喧闹,是为恰到好处的热闹。 灵犀大道的尽头是瑶光殿,是神都的主殿,一道流光溢彩的神柱就立于殿顶中央,若有新神飞升,全神都都可看见,若有神官回到神都,灵愿殿的玄玉境也会显现。 如今灵犀大道上人影寥寥,也不热闹,自彧篱和文卓出事后,神官们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留在了神都互相协助,旨在查出为祸者。 听闻非煦所言,他们意识到灵愿石上的诸多祸患可能有许多是神官所为,所有神官都在自查自己过往所应的祈愿有没有可疑之处,唯独那一百零六位待在自己的殿内闭门不出,他们不停地擦亮手镯试图联系上滕厌,此刻他们太需要一个主心骨了。 滕厌看着发亮的手镯皱紧了眉,施力将手镯捏碎。 他嫌太吵。 非煦照着慕云栖的交代,去哪都和书柳待在一处,书柳和青雨听闻这是慕云栖的交代,想着是有一定道理,便接受了如此安排。 两人给青雨送他往年处理过的祈愿记录册,刚从青雨殿内出来走了一段路,便在灵犀大道上碰见了滕厌。 非煦和书柳躬身行礼,非煦因抱着听雨剑只躬了个身,滕厌似乎在想事情,余光一瞥淡淡点了个头。 待滕厌走远后,两人起身往回走,非煦问道:“书柳文神,你觉不觉得帝君有些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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