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坐海船,走遍了大周?” 圣上的问话中,透着惊奇,还有艳羡。 程子安道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臣首先得摸清海上行船的风险,路程几何,沿途经过哪些地方。臣这一路也没闲着,画了简单的海线舆图。” 圣上惊喜不已,忙道:“拿来我瞧瞧。” 程子安打开案几上携带的包袱,解开包袱皮,取出了卷轴呈上。 圣上探着脖子张望,问道:“包袱中都装着些甚?”嘴上问着,圣上起了身,径直走了过来,很是不见外翻看了起来。 程子安暗自翻了个白眼,虽说都是上贡的物件,圣上不告而取,就是十足的强盗行径。 圣上看得挪不开眼,拿起一个长筒黄铜看来看去,好奇问道:“这是甚?” 程子安也不解释,调整了方向,让圣上放在眼前看。 “就你爱故弄玄虚!”圣上嘀咕了声,举着长筒看去,顿时被吓了一大跳,手一抖,差点没将长筒丢掉。 远远站在廊柱下当值小黄门的脸,一下近在眼前! 圣上惊魂未定看着手上的长筒,问道:“这是什么怪物?” 不过是最简易的望远镜而已,镜片是用水晶打磨而成。程子安搭乘的海船东家吃多了酒,当做绝世宝贝拿出来给程子安欣赏,说是花了些心思,从一个番邦的商人手中得来。 程子安看到后,沉默了很久。 海船东家当做宝贝藏起来,密不外传。上贡到皇室,他们也只会当做宝物,珍藏起来自己把玩。 科学以及各种技术的发展,就限制与此。 程子安一直主张推行的便是各种学说的公开,群策群力,才能推进社会的真正进步,提高工匠地位,在学堂推行各种如纺织,算学,建造等学堂,也在于此。 云州府的算学班,程子安从京城忽悠了几个先生过去,招收到的学生,却不及只读经史的十分之一。 朝廷乃至全大周对“工”的重视,可见一斑。 程子安当即就将寻得的另一只望远镜同简要原理,写信去给了云州府的闻山长,让学堂的学生们去琢磨研究。 先斩后奏,圣上就是想要藏私,也要他能藏得住。 程子安将望远镜的来历与功用说了,“用在打仗,行船上非常有用。” 圣上神色十分慎重,道:“既然如此,此物甚为重要,绝不能被南夷等得了去。” 程子安心道果真如此,笑了下,道:“圣上,望远镜简单得很,南夷海商中,肯定也早就有了。” 圣上懊恼又失望,道:“这等宝物,怎地不先上贡,这些该死的海商,肯定早有异心。” 程子安无语至极,淡淡地道:“圣上,臣向来主张,大周的繁荣,离不开百姓的智慧。望远镜的出现,是因着有实际的用处,方便他们行船,应当大力奖赏他们的发现,鼓励他们的创造,并且用于民,促进农商等发展。若非如此,再厉害的发现,也只是放在库房的一件死物。” 圣上斜了程子安一眼,狐疑地道:“你就得了这一只?” 程子安坦白地道:“有两只,一只送到了云州府的学堂里面去,让他们学习钻研。” 圣上虽懊恼,终究未责备程子安,他的话有一定道理,宝物不用就是死物,而且他要是自己藏着不拿出来,自己也无从得知。 包袱里其他东西,都是一些小物件,比如司南即指南针等。 圣上拿起指南针,笑道:“海上行船,也要看风水?” 程子安就知道圣上会如此以为,天象等皇家一直不允许民间钻研,生怕被窥破了天机,影响到了帝王的统治。 “圣上,海上行船,并非要测风水,而要测风向,天气,方向等。在天气好时,用牵星盘比较精准,星象比较有实际用处。” 圣上大骇,“星象?” 程子安见到圣上的反应,感到既好笑又悲哀,面上却不显,静静道:“就是星象,熟练行船的船工都会观星象,天气等等,天虽神秘,却也有规律可言。日升月落,四季变换,皆为天时的日常变化罢了。” 圣上紧握着指南针,神色变化不停。 帝王自称天子,如此一来,就是一场笑话。 程子安没继续碰触圣上心中的底线,道:“行船不易,遇到了天气不好,避不开风浪,命都会没了。他们拿自己的命,日积月累得来的经验。就像是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一样而已。” 他们就算窥得了一二天象,也不敢拿出来说事,圣上勉强安慰了自己,拿起了海道舆图展开看了起来,边看边问:“这里是何处?” 程子安仔细解答着圣上的问题,到了午饭时辰,圣上留了他用饭,饭后也不歇息,继续问了下去。 圣上以前当皇子时,领兵打仗只走过陆路,所到之处不多。随着程子安的解答,圣上仿佛走遍了他的天下,心头涌动起的激情,久久不散。 直到程子安提出,各州府的对商户运送粮食菜蔬肉食等减免关口税时,圣上脸上挂着的笑,被揭了下来:“这笔赋税可不少,户部国库本就吃紧,要是减去,岂不是更是雪上加霜?” 程子安有条不紊答道:“首先,商贸的发展,来自于流通。商人做买卖,除了经营税,各州府一直设置关口,对商队征收赋税。其中,商队有势力的,稍许交一些就过去了,没势力背景的,则要如实缴纳,说不定还得向官员进贡。商队肯定不会做亏本的买卖,这部分成本,要摊在购买的客户头上。菜蔬果子肉食,这些东西溢价太高,有几人能买得起?商队不做赔本的买卖,赚不到钱,自然会放弃买卖。余下在做的,便是能赚到钱的商队。商队能赚到钱,肯定是本钱低,路途运力支出都相同,能省的,则是路途上所缴纳的赋税。臣看过户部关口征收的赋税收入账目,可以说少得可怜。朝廷取消这部分的征收,对户部国库的收益影响,微乎其微。” 圣上想到京城这一年多的变化,点点头道:“倒也是,本钱低,货物多了,价钱自然会下降。” 程子安道:“若是取消各州府的关口征收这笔赋税,改成收取定额的经营税,商队能赚到钱,也有了动力,会有无数的商队冒出来,竞争大了,商队也会削尖脑袋去想法子,如何提高新鲜菜蔬的保鲜,如何改善车马,让其行驶得更快更平,保证赚更多的银子。各地的物品能得到流通,经营税随之也能增多,能覆盖原先各州府设关收取的关口税,百姓也多少能赚到些钱。果蔬肉食,乃是人活着的必须。对于不缺吃穿的有钱人来说,并没有多稀奇,对吃不饱饭的百姓来说,自是不同了。百姓活下去,活得好,才能给大周创造更大的收益。” 圣上听到户部能收到更多的钱,心里就已经同意了□□成,道:“你到时候拿一份详细的计划上来,让政事堂一并决议。” 说到政事堂,圣上停顿了下,抬眼看向程子安,道:“你在户部的功绩有目共睹,此次你回京,本该给你赏赐,我前思后想,政事堂如今只得两个相爷,不若擢升你进政事堂当值。你到底年轻,树大招风,其余的赏赐就免了。” 程子安差点啊哟出声,这就入政事堂为相了。 他是同意,还是拒绝呢? 作者有话说:
第185章 185 一百八十五章 ◎无◎ 程子安谢了恩, 坦白自己先要考虑:“臣不敢欺瞒圣上,户部尚未稳定,臣恐一旦离开, 户部会变成如何, 就算是政事堂,也不能处处插手。另一件事则是, 臣以为, 大周的政事堂, 有两位相爷已足矣。” 圣上沉吟了下,道:“户部倒是一个问题,不过政事堂方面,你无需担忧,何相去年摔了一跤, 伤到了筋骨,腿未能养好,走路时左右腿一高一低,很是不便, 他早有致仕之意。若你升任政事堂,我就允了他的请辞。” 程子安惊了跳, 何相今年只有五十三岁, 行伍出身身子一向硬朗。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在医疗落后的大周,仅仅是伤到了骨头, 几近等同于残疾。 圣上见程子安神色疲惫, 赶路回京来不及歇息, 在承庆殿回了一天的话, 天已经渐渐暗沉, 便让他先回了府。 秋季的京城是一年最美时节,深秋亦如此。天气尚不算寒冷,树叶金黄,入了夜,街头巷尾还人来人往,像是再与寒冬晒跑,拼命赶在凛冬来临时出门及时行乐。 程子安到了锣鼓巷口就下了车,让莫柱子先赶车回去,他一路沿着巷子走回去,感受着难得的安宁。 宅子里的灯火隐隐透出来,与天上的星星为伴,巷子里落叶缤纷,不小心踩到时,发出清脆的响声。 隔着院墙,有顽皮的孩童在追逐笑闹,伴随着妇人含笑的呵斥:“小虎子,快别跑了。仔细吃肚皮的凉风。” 程子安驻足听了片刻,脸上的笑意一闪而过,变成了深深的惆怅。 锣鼓巷靠近皇城,这一带的宅邸都是深宅大院,住着达官贵人。 这里的人间烟火,不是寻常的人间烟火。 这一次出门,程子安看到的贫瘠,落后,愚昧,悲惨,太多太多,多得他以为自己会麻木。 可惜并没有,他变得更加的愤怒,坚定了他要革新的决心。 在面圣时,程子安在圣上面前所言的顾虑,并非是委婉的托词。 县官不如现管,哪怕同在中枢为官亦一样,程子安入了政事堂,对户部的差使,他可能管上一些,不便也无法处处插手。 户部继任的尚书,也是一个问题。 对于户部以后的发展,只要继任者按照原来拟定的计划,继续实施下去即可。 实际上,朝令夕改,新官上任三把火屡见不鲜。继任者很重要,不需要太过聪明,忠厚脚踏实地就够了。 方寅勉强够得上这两点,只他的资历实在太浅,除了这一点,方寅还欠缺为政的经验,尤其是在地方的历练。 从下往上看,比从上往下看,能看清楚更多的东西。 户部掌管天下财赋,程子安有许多未尽之事,他还有自己的私心,要通过掌控赋税,倒逼圣上与官员不得不答应士庶一体纳税。 一路思索着,程子安到了大门前,老林迎出来,高兴地比划着见礼。 程子安与他笑着打了招呼,进门刚绕过影壁,一团香香软软的小东西扑了过来,惊得他往后退了一步,待反应过来,慌忙伸出手抓住了。 崔素娘紧跟在后面,拍了拍胸脯,松了口气,嗔怪地道:“囡囡你这个淘气的,一个不留神,她就胡乱跑了。” 程子安叫了声阿娘,再低头看向拽住他裤腿,仰着小脑袋好奇望着他的囡囡。 一双乌黑灵动的大眼睛,雪白的脸颊,像是以前吃的白糖糕般胖嘟嘟。 程子安被她看得心头一软,温声与她打招呼:“囡囡,你可还记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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