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端端正正地坐在美人榻上,一边呷着热茶,一边耐心地听容宜发疯。待她说完,她放下手里的茶盏,露出端庄得体的微笑:“容太妃,你既知哀家是太后,便不该对哀家这样说话。” 容宜冷笑道:“太后?我若有心争宠,这个太后轮得到你做?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容宜的父亲容柏曾为先帝征战沙场立下汗马功劳。后来战事平息,他又掌管机要处,成了先帝身边最信任之人。先帝赐了容家满门荣华,为表恩宠,又将容家嫡长女容宜召入宫中封了妃。 先帝曾问过容宜,他说若她想做皇后,他便封她做皇后。若她想做太后,他便将太子养在她膝下。 只有一样东西,他不能给容宜。 那便是他的宠爱。 有一次先帝醉酒,迷迷糊糊地对容宜说:“阿宜,你一点儿都不像永乐。若你能有几分像她,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朕会把心都掏出来给你。” 容宜只是笑笑,说:“陛下,臣妾不要凤印,不要太后之位,更不要陛下的心。” “臣妾,只想要自由。” 可是她要的,先帝至死都不曾给她。 这些年,容宜冷眼看着后宫里的那些女人,为了谋得圣眷拼命地去模仿永乐公主。若没有圣眷傍身,便只有死路一条。她们的模样实在可怜又可笑。 深宫寂寞,日子流水一般过去,无意义地、枯燥地重复。 她唯一的慰藉和安慰,只有谢韫了。 太后仍旧温和地望着容宜。多年来的养尊处优让她身上生出了一种高位者的安然闲适。她并不发火,只是说:“那孩子哀家见过的。永乐公主的儿子,叫何湛,长相品性都不差。你放心,哀家会给六公主一个好归宿。” 虞微听见何湛的名字,不由愣了愣。听太后话里的意思,是要赐婚于六公主和何湛了。 虞家获罪,纵使何老爷子再念旧情,为保全自身,也不可能再承认她和何湛的婚约。更何况她本就不想嫁给何湛。 江陵的确遥远。那时她每次随母亲回去探望外祖父,路上便要折腾半月之久。容宜身为后妃不能出宫,谢韫若真嫁去那里,只怕今生再不能与容宜相见。 一刻钟后,容宜气呼呼地从寝殿出来摔门而去。几个小宫女吓得连忙退到一旁。 瑶女官这才带着虞微进去。 太后正在慢悠悠地品一盏新沏的热茶,似乎全然没把容宜说的话放在心上。看见虞微,她微笑起来,温声说:“你来了。阿瑶,去把那匹鹅黄的软缎拿来。” “是。”瑶女官躬身告退。 “坐吧。”太后抬手指了指身侧的一张矮凳。 虞微行了一礼,在矮凳上坐下来。太后面带微笑地开口:“听说这几日你在宫外打理云修的旧宅。可是云修有意搬回去住?” “这个奴婢也不知。奴婢只是依照大人的吩咐行事。” 太后看向虞微的目光慢慢带了几分轻蔑。她淡声道:“虞微,别忘了哀家让你办的差事。如今宫里人都知道你很得云修欢心。他在宫里一向住的安分,突然打理起外头的宅子,必定有所图谋。” 虞微自然不可能把虞照霜暂且藏身于那里的事情告诉太后。她抬起头,声音平静:“奴婢真的不知道。” “罢了。”太后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哀家有另一件差事交给你去办。你想个法子弄到云修的生辰八字,给清章道人送去。” 虞微皱起眉,“太后要这个做什么?” “清章道人是有些本事的。哀家要让他算一算云修的命数。” 虞微知道太后的心思。前朝□□皇帝便曾重用道士,听信卜卦箴言,以危害江山社稷为由处死了好几位忠臣良将。 清章道人是顾云修的人,应当不会做对他不利之事。但顾云修曾命人挖去他的双膝,他若心存记恨,有心报复也说不准。 这时,瑶女官捧着一匹簇新的锦缎进来。她亲自捧到虞微面前去,说:“这是太后娘娘特地为姑娘留的。姑娘看看,可还喜欢?” “此物太过贵重,奴婢不敢收。”虞微连看都没看那缎子一眼,站起身来,“奴婢先告退了。不扰太后娘娘安歇。” 太后望着虞微快步离开的背影,眉心紧蹙。她抬手把瑶女官唤到跟前,淡淡道:“哀家觉得,虞微不可靠。” 瑶女官低声说:“奴婢也是这样觉得。她眼下得了帝师欢心,便忘了当时是谁把她送到帝师身边的了。竟这般不把娘娘放在眼里。” “虞家那几个逃跑的女眷抓到了没有?” “禁军每日都在城中搜查,还未抓到。” “一群废物。”太后越来越烦躁。 瑶女官连忙劝慰:“太后莫要烦心,小心气坏了身子。过些日子便是您的生辰宴,您要高兴些才是。” 太后的脸色这才好了些。 是啊,马上就要到她的生辰了。 到时候,她要让所有人都看见,她才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那些昔日瞧不起她的人,都要跪在她的脚下为她祈福祝祷。 * 回到清鹤宫,虞微立刻去了书房寻顾云修。 他没有在看谢岷送来的折子,而是在看一本泛黄的书册。见虞微进来,他抬起眼睛,问:“见过太后了?” “嗯。”虞微叹了口气,“太后要我弄到你的生辰八字,送到清章道人那里。我是担心,清章若是卜出什么不好的结果……” 顾云修笑笑:“他不敢。” 他将手里的书册放到一边,提笔在桌上铺开的白宣上写下他的生辰八字,递给虞微。 “你拿去给清章,他知道该怎么做。” 虞微点了点头,把那张纸仔细折好。她转身要走,却被顾云修喊住:“阿瑜。” “怎么了?”虞微停住脚步。 “我也想知道阿瑜的生辰八字。”顾云修慢悠悠地说。 虞微愣了下,半晌,她抿起唇,走到案几前,认认真真写下她的生辰八字。 顾云修拿起她写好的纸看了一遍,慢悠悠道:“原来我长阿瑜三岁。”
第五十四章 ◎“杀人很脏的。”◎ 虽然顾云修说清章道人不会做出对他不利的事情, 但虞微还是有些担心,所以,她悄悄改了顾云修的生辰八字, 重新写了一份送去给清章道人。 清章道人见了这份八字, 又偷偷改了几处,再胡乱算了一卦。他对太后说顾云修的命数于社稷江山有极大的益处, 是万中无一的命格。接着,他又委婉地提及太后近日可能有血光之灾。 清章道人来禀告这件事的时候,顾云修正在卧房里为虞微描眉。他不知怎的从这件事中得了乐趣, 每日晨起都要亲自为她描眉。 “大人,贫道已将卜算的结果呈给了太后。”清章道人悄悄瞥了顾云修一眼, “旁的大人倒是不必担心。只是,贫道说太后近日恐有血光之灾, 却并非贫道胡诌。” “知道了。”顾云修神色淡淡, 视线仍旧落在虞微的脸上。 清章道人识相地退了出去。 一刻钟后, 墨珏进来禀话:“大人, 瑶女官方才来过,叮嘱了好些生辰宴的事情。这次除了城中的官员,各地稍微有些脸面的官员都会携家眷前来拜贺。几位公主也会赶来。太后的意思是让大人加强宫中戒备, 万万不可给刺客可乘之机。” “嗯。你去跟孙晟说一声, 让他那日多安排些人手。” “是。” 顾云修放下螺子黛, 把手撑在虞微肩上, 弯腰看向镜子里他刚描好的眉。 虞微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他的手法日渐熟练,比司琴,不, 已经比刘嬷嬷描的还要好了。 她忽然有些心不在焉, 想起墨珏方才说的生辰宴之事, 不由又想起虞照霜对她说过的话。 “长姐,我是一定要杀了狗皇帝的!生辰宴上人多眼杂,是最好的下手时机。但若长姐不许,霜霜就不会做危险的事情。” 她自然盼着杀了谢岷为虞家报仇,可她又怎能眼看着霜霜置身险境。那日宫中必定守卫森严,凭霜霜的功夫,只怕不及碰到谢岷就会被抓起来。 虞微心神恍惚地想着,抬起眼睛时,却发现顾云修一直在看她。视线相撞,她愣了愣,急忙收回视线看向别处。 顾云修直起身,照旧拿起桌上的帕子擦手。他忽然问:“阿瑜,你想杀了皇帝吗?” 虞微吓了一跳,匆忙往窗外看了一眼,见外头没有人,才稍稍放下心来。犹豫片刻,她小声对顾云修说了实话:“自然想。” 顾云修笑了笑,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杀人很脏的。阿瑜不要做这种事情。” 小鹦鹉叽叽喳喳地叫起来,似乎是饿了。顾云修走过去,拿起盛着小米的竹筒,一点点喂给它吃。 他站在窗下,光影将他的脸照出明暗分明的轮廓,他像是一半在光里,一半在黑暗中。 鬼使神差的,虞微突然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云修。” “嗯?” “若是……若是有一天,你知道了害死你父母的元凶,你会怎么做?”虞微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随意一些。 顾云修转过脸,有些惊诧地看了她一眼。他把手心里的米随意倒进笼子里的食槽中,笑了一下,口气寻常地说:“我会让她也尝一尝失去最重要的人的滋味。然后,再杀掉她。” * 长安城的夏天比往年来的要早许多。春天似乎一眨眼就过去了,宫里头的柳枝刚绿过,天儿就一日日地热了起来。 六月未到,宫里四处都蒸腾着热烘烘的暑气。 今儿是太后的生辰宴。 前来恭贺的官员挨挨挤挤地往宫里进,马车在宫门口排起了长长的队,简直要挤到大街上去了。时不时有好奇的百姓领着小孩子在路口张望,看着那些华贵气派的马车,无不流露出艳羡的目光。 宴席设在凤露台上。四周绿树浓荫,一条清河绕着高台汩汩流动。 谢岷坐在高台上,拿起一盏葡萄酒来喝,咂咂嘴,觉得没什么滋味,恹恹地将杯盏搁在一旁。 他身下的椅子上铺着柔软的垫子,面前的长桌上摆着各种新鲜的时令水果和茶点。可谢岷却丝毫提不起兴致。 这些日子也不知是怎么了,总觉得神思倦怠,周围的人都像影子似的在眼前飘忽游移。 太后还未到。谢岷抬抬手,吩咐允年去寿康宫看一看。孔才人贴心地为谢岷换了一盏冰好的果酒,他饮了一口,这才觉得舒畅了些。 顾云修的位置在台下,就在皇帝的左侧。虞微跪坐在他身后。等了约莫两刻钟的功夫,才听见一个太监尖细的嗓音:“太后驾到!” 宾客们纷纷起身,于台下行叩拜之礼。 “愿太后娘娘身体康健,千岁千岁千千岁。” “都起来吧。今日哀家生辰,各位都自在些,不必太拘束。”太后微笑着走到谢岷旁边的位子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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