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夫人道:“楚王可不是外人,他小时候住在山里,不像你吃遍了全京城。你可不能跟他抢吃的,这是欺负人。” 叶娇撇嘴道:“他住在山里,也有一堆人伺候。怎么听母亲的意思,他是摘果子吃的野猴子?” 叶柔掩唇而笑,打圆场道:“妹妹快放下,后厨还有,足够你们吃。” 一家人热热闹闹,吃完了午饭。离开前,叶柔又给李策打包了一盒桃酥。 昂贵的金银花纸盒很精致,用麻绳捆绑,贵而不奢,平添几分野趣。绳子和纸盒中间还夹着一张描画“福”字的红纸,字体饱满流畅。 “多谢。”李策道。 叶柔含笑退到一边,道:“吃完再来家里拿。” 家里…… 李策的心像掉在棉花上,低垂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叶娇的衣袖。 她穿着牡丹纹蓝地蜡缬绢纱裙,轻薄的布料滑过李策的手心,那么真实。 叶柔已经离开,叶娇抬起双手,箍住了李策的脖颈。 “你可从来没有从家里拿走过东西,”她眯眼笑着,问道,“老实交代,是要送哪个小妖精?” 李策抿唇笑笑,刮了一下叶娇的鼻子。 “不准胡说。”他警告道。 “快让我搜搜,”叶娇的手指顺着李策的衣襟下移,掏进他衣袖中,假意翻找。“快住手,”李策把她拦腰抱起,像从地里拔出一棵萝卜,又垂直栽到一边,“等下我要去见一位长辈,别把衣衫弄乱了。” 叶娇不满地揪住他的腰带,拉向自己。 “真的是长辈?”她问道,“你前日还满脸黑灰见过圣上,那人比圣上还要严苛?” 李策任叶娇拉着腰带,忽然摇了摇头,唇边散开一缕坏笑。 “我不去了。” 他放下桃酥走近叶娇,膝盖抵着叶娇的腿,叶娇下意识向后躲避,李策已经抬手揽住她的腰,低头缓缓道:“你既已拉着我的腰带,就没有不宽衣解带的道理。左右你我婚期临近,不如就把世俗家规抛诸脑后——” 他深深看着叶娇,喉头微动,语气低沉又缭绕情意,潮湿的嘴唇贴向叶娇的鼻尖。 “你要干什么?”叶娇声音发颤,在说话的间隙,甚至左右乱看,确认屋内没有别人。 “五哥要有孩子了,”李策把她的身体拉近自己,直到感觉到她砰砰乱跳的心脏,才附耳道,“我也想要。” 叶娇只感觉浑身酥麻,身体像是遇到火焰的柴火,一瞬间燃烧起来。她松开李策的腰带,推着他求饶。 “我错了我错了,山里的野猴子果然吓人。你快走吧,去见谁都可以。”叶娇语气酥软,反而更加动人。 “我不想去了。”李策再次强调道,“反正腰带也松了,衣服也乱了……” 不等他说完,叶娇便使劲儿勒紧了他的腰带,继而退后一步,脸颊通红向内院跑去。 跑到门口,不忘了回头对李策吐了吐舌头:“野猴子!” “野猴子要上山啦。”李策笑着应。 叶娇已经跑走,李策认真地整理衣衫,束紧发冠,提起那盒桃酥,向外走去。 青峰正等在外面,李策抬脚步入马车,肃然道:“去青崖观。” 长安城北不远,坐落着一座道观。 相比京城内外那些金顶辉煌、规模宏大的寺庙道观,这一座实在很不起眼。 道观距离官道很远,正殿只有三间,后面有几间紧挨在一起的寮房,供在此修行的道人居住。 院墙很矮,一棵桃树娇艳地披着一身红。 李策的马车刚刚停稳,风吹树动,桃花飘落在他的肩头。 他轻轻叩响道观的门,温声道:“鄙人前来拜访青云道长。” 青云道长,叶娇的父亲。 今日下朝时,燕云来报,说查探到青云道长来京,就住在城外。 李策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告诉叶娇。 他先来拜见,有些事,也好问清楚。 道观内静悄悄的,但是门没有锁,轻叩之下,“吱吱呀呀”打开,露出能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门很破旧,下缘甚至长满青苔。李策把门推开些,侧身进去。 “殿下……”青峰追上来,被李策用眼神制止。 青峰还是有些担忧,踮脚看看里面。 道观内静悄悄的,除了殿前香炉里有几根快要燃尽的清香,看不出有人生活的痕迹。 跟京都的繁华喧闹天壤之别,这里破旧、静谧,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李策走进去,穿过供奉三清尊神的大殿,见有道童在后院打扫庭院。他没有问路,径直走到最深处的寮房,在屋外定了定神,见门开着,便抬步而入。 有一位道长,正端坐几案前,看着面前的棋盘,陷入沉思。 李策在他面前抱拳拱手施礼。 抱拳拱手,这是道教的礼数,意为负阴而抱阳,惩恶扬善。 他施礼道:“福生无量天尊,晚生见过青云道长。” 叶羲没有说话,仿佛听不到任何声音,也看不到面前的李策。 李策并不感觉难堪,他恭敬地看着叶羲,从他的脸上,看到他三个孩子的影子。 叶长庚的骨相,叶柔的白皙,以及叶娇的桃花眼。 不知道哪个孩子遗传了他的性格,是开朗豁达的叶长庚,还是谨慎小心的叶柔,更或者是叶娇…… 李策胡乱想着,叶羲仍然没有开口。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见叶羲正在自弈,棋盘上黑白两军交战,战况惨烈,胶着而又各不相让。 李策俯身,捏起一颗黑子,落在棋盘上。 叶羲眉心微蹙,似乎要动怒,却突然坐直了些,眉心微微舒展,开口道:“坐。” 李策掀袍而坐,等着叶羲的下一步棋。 无论他准备如何翻云覆雨,李策只求两件事。 百姓安,得叶娇。 ……
第169章 不满婚事 京都显贵喜欢下敌手棋或者饶子棋,其中敌手棋的规则是,位尊者持白先下。故而李策持黑。 棋子如蘸满墨汁的笔尖,落在坚洁如玉的澄心堂画纸上。 那上面正在绘制一幅画。 群山森林、渔村野市、茅庵草堂、黎民百姓,这是大唐的千里江山。 然而这里,亦有万里雪飘。 云雾从天而降,山峦白雪皑皑,冰河凝固渔村寥落,街道上行人渐稀,一片肃杀寂寥。 若云再深些、雪再多些,这幅画上便不会再有江山美景,只有一片干净的白。 干净,却没有生机。 李策落棋,山峦上冰雪融化,露出黝黑的岩石;江河中波涛汹涌,鸟飞鱼跃;让夫子裹着大氅在书院教学,让封路的山村中,飘起一缕炊烟;晚归人的脚印从山脚绵延至家门,门内是娇妻幼子,其乐融融。 这是李策想要看到的,百姓安乐、国泰民安。 叶羲落棋。 黑云压城大雪纷飞,铠甲在战士身上,发出刺目的白光。狂风呼啸、树枝断裂、窗棂上堆叠起霜花,厚重的白雪压断桥梁,渐渐地,覆盖、吞噬、席卷一切。 冷。 正是春日最暖的时刻,李策却感觉到寒冷。 棋子冰凉,寒霜沿着他的手指,顺着手腕和胳膊攀援而上,一寸一寸,冻硬他的身体。 刹那间,李策如堕幻境,跌进七岁时的那条墓道。 漆黑、凝固,没有活物,被寒气包裹,寸步难行。 绝望一点点吞噬他的意志,小小的他把嘴唇咬破,才勉强清醒,沿着墓道往前走。 李策猛然摇头,挥去幼年的梦魇。他深深呼吸,吸入的是冰雪,呼出的,是白雾。 右手持棋,他却看不到路径,只觉得灰心丧气,寂寞孤凉。 不知不觉,他的左手垂落在腰间,寻找着,碰到了那块桃形金坠。 那是……叶娇。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叶娇丢给他的金子。 李策自己找了坩埚炼化,裹上第二次见面时,叶娇给他的桃核,做成桃形金坠。 握紧它,便不仅仅是握紧腰饰,而是握紧温暖,握紧光芒,握紧他心底最柔软,也最坚实的地方。 李策屏息凝神,逐渐找回散乱的心神。 他手中的棋子落下,从破碎的画卷中,从破败的江山中,寻找一丝生机。 让河边长出新柳,让天空飞过候鸟,田埂里春芽萌动,冰雪凝固的河流中,落入一颗打碎寒冰的石头。 快了,快了。 只需要再多给他一点时间,只需要这纵横三十八根线的棋盘,能再大一点,他就能成功。 然而叶羲看着棋盘道:“你输了。” 李策手中的棋子已经无路可去,这一幅千里江山图,多半都是冰雪。 他把棋子放入棋盒,起身退后,施礼道:“道长棋艺精湛,晚生佩服。” “不要再自称‘晚生’,”叶羲抬头看着李策,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中,掠过凉意,“你是当今圣上第九子,楚王李策。” 因为身份缘故,这世上鲜少有人直呼他的名字。 圣上开心时,会唤他小九,愤怒时,那一声李策夹杂着恨铁不成钢的阴郁。其余兄弟中,比他大的有好几个,唤他李策时,有假惺惺的关怀,更多的,是奚落和质疑。 叶娇也唤过他的全名,她的声音清亮而又湿润,像在篝火上烧起一壶水。 而叶羲唤他姓名时,充满了审视。 审视,凝视中带着一丝质疑,漠然疏离不可亲近。 李策并未被这样的审视吓退。 他从容地任叶羲端详,脸上虽无笑容,却也有面对长辈,该有的敬重。 “本王不再自称‘晚生’,”李策道,“是不是也可称呼您为‘伯父’?” 叶羲深深地看了李策一眼,面色稍缓,站起身,走到光影散淡的窗前。 良久,叶羲道:“楚王大驾光临,不知何意?” 李策温声道:“本王是作为安国公府二小姐的未婚夫婿,前来拜见。” 他是来拜见长辈,拜见未来的岳父大人。 叶羲再次看他一眼,面上有了笑意,却奚落道:“就提一盒果子?” 这句话虽然是诘问,却让他们之间的气氛没有那么僵硬。 李策把那盒桃酥放在窗前小几上,诚恳道:“是安国公府叶大小姐亲手烹制的桃酥,本王听说,小姐的厨艺,师从道长。” 叶羲神情微动,视线落在那个“福”字上。刹那间,剑眉和挺直的鼻翼,都跟着柔和几分。 他离开家时,叶柔也还很小。可她喜欢踩在凳子上,看叶羲和面。 时不时地,她会伸出柔嫩的小手,团一把面团,沾上芝麻,兴致勃勃,要丢进滚烫的清油。 叶羲怕她烫伤,认为与其百般提防,不如教会她正确做法。 说起来,他留给孩子们的,只是破败没落的国公府,和一道厨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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