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云说:“我睡外边吧。” 庄篱说声好,依言上床,又叮嘱:“世子,那你来灭灯。” 她的语气很轻松熟稔,就好像真的妻子叮嘱丈夫一般,周景云抿了抿嘴,这其实是他们第一次同床共枕。 室内的灯逐一熄灭,帐子里陷入黑暗。 安静中能听到两人的呼吸。 “你真不用想那么多。”周景云忽说,“是我带你来京城的,如果李十郎真是有不祥,也是我带来的,真要说不祥,也是我这个人不祥。” 庄篱噗嗤笑了,在黑暗中点点头:“世子说得对。” 周景云的声音也带着笑意:“睡吧。”说罢向外翻个身,然后听悉悉索索庄篱向内翻个身。 帐子里再无声音,呼吸声也越来越平缓沉静。 庄篱看着帐子里的夜色,虽然适才说得话半真半假,但多少也透露她自己的情况。 对周景云算是一半坦诚,也算可以了,毕竟她人不太好,除了不祥,骗人也很正常,庄篱闭上眼,与黑暗融为一体。 身后的人应该睡着了,呼吸绵长,是卸下了心事,轻松一些了吧,周景云心想,看着夜色中的床帐,她其实不用说那么多。 她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性情,什么样的过往,他并不在意。 周景云闭上眼,沉入夜色中。 …… …… 夜色沉沉,京城依旧灯火明亮,最明亮的所在就是皇城。 皇帝坐在御书房,百无聊赖的翻看着桌案上的奏章。 大太监高十二在旁捧着茶点:“陛下,夜深了,该歇息了,皇后娘娘等着您呢,刚才还让人来说,做了陛下最爱吃的点心。” 皇帝哦了声,说:“还有几本奏章,朕看完了再说。” 视线看着手里的奏章,呈现的并不是字,而是一幅画面。 白锳跪在地上的画面。 好像,连鞋子都没穿。 皇帝心里叹口气,白锳是很讲究礼仪的,因为出身武将之家,自觉粗鄙,进王府后谨守规矩。 如今变成这副样子…… 从未见过的样子。 莫名让人更魂不守舍。 “……陛下,要是娘娘那里不想去,就去丽妃那里,先前让宫女来说,说脚扭了一下。” 丽妃,是去年入宫的美人,十七八岁青春年少娇滴滴,这两年深得宠爱,但此时皇帝毫无兴趣。 白锳瘦了很多啊,风一吹就能倒下了。 从门外走进来的太监王德贵心里嗤笑,高十二,你连皇帝的心思都摸不准了,这大太监真是到头了。 “陛下。”王德贵高声说,将手里的卷轴举起,“白娘娘的画像画好了,给张中丞送去吗?” 高十二脸一沉,喝道:“胡说,宫里哪还有白娘娘?” 王德贵神情惊恐跪下:“奴婢该死,奴婢说错了。” “她曾经也是朕的妃子,如今还在宫中,喊一声白娘娘也没错。”皇帝说,不悦地看了高十二一眼,“你大惊小怪什么?” 高十二忙陪笑说:“陛下,老奴是怕这罪妇玷污了陛下的声誉。” 皇帝的脸色更难看了,声誉,蒋后当政时,他战战兢兢讨声誉,被赞被骂都让他惊恐,唯恐触怒了蒋后,丢了性命。 现在他终于当了皇帝,还要因为受声誉所困? “高总管多虑了,陛下的声誉岂能被他人玷污?” 王德贵的声音传来。 皇帝看向他,见这内侍不过是一个御前太监,脸上带着笑意,但眉眼倨傲。 蒋后当政的时候,身边的人都是这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只不过,当时这些人俯瞰他,现在则弯着腰仰视他。 现在是他当政了。 他身边自然也该是这般的人。 皇帝对他示意:“拿来吧,朕先看看。” 王德贵恭敬应声是,越过高十二,亲自在桌案上展开画轴。 明亮的宫灯下,一个素面散发白衣跪坐的女子呈现在视线里。
第五十一章 三言 晨光微亮,监事院里张择坐在房间里,看着太监王德贵送来的画轴。 “按照中丞您的吩咐,不画贤妃像,只画白氏罪妃。”王德贵说,也看着画像,“真是楚楚可怜。” 说着上前一步,压低声音。 “昨晚陛下去了冷宫。” 张择从画像收回视线,笑了笑:“皇后娘娘要大发雷霆了。” 王德贵一笑:“自有高大总管为陛下周旋。” 然后承受皇后娘娘的怒火。 张择没有再过问宫廷的事,让人唤监事院负责刑捕的官员来。 王德贵知道该告辞了,但还是忍不住问一句:“按照这画像能抓住在逃的白家女吗?” 张择说:“姐妹两人总有些相似之处,看到有跟白妃肖像的,就拿来问一问,万一就抓住了呢?” 这就相当于宁可错一千也不放过一个吧,王德贵暗暗咋舌,不知有多少人要遭殃了,他不敢再多说半句,讨好说:“这张眉眼都没开,愁云惨淡,要不要让画师再画娘娘一张上妆的?” 张择看了眼画像:“要的就是这种。”说着笑了笑,“被夷三族,一人逃命,苟且偷生,还能欢天喜地吗?” …… …… 室内晨光明媚,东阳侯夫人一脸愁云。 昨晚周景云突然来说要把雪柳送回定安伯府,气得她一夜没睡。 陆三小姐刚进门,身边带着这个丫头来见婆婆的时候,她都看出这婢女的心思了。 她不介意儿子多一个房里人,陆三小姐亲手挑的,必然也是极好的,只是可惜陆三小姐过门一年就病故了,这丫头便也耽搁下来了。 这期间她也想把雪柳送去周景云身边,但都被拒绝了。 原本想不过是一个丫头,就算没那么喜欢,看在陆三小姐的面子上,收就收了,没想到…… “正因为为了三娘的面子,才不会收了她。” “她对新少夫人不敬,心怀怨愤,闹出事端,只会连累三娘声名。” 东阳侯夫人伸手按了按额头,也怪雪柳运气不好,谁知道庄氏会医术呢,被揪住了把柄小事闹大。 罢了罢了。 她如果拒绝,庄氏肯定会跟景云闹,为难的还是她儿子。 东阳侯夫人打起精神,唤了雪柳来,将意思讲了,满面歉意:“我也没想这样,缘分强求不来,但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给你放良书,再给你选个好夫婿,准备嫁妆,你从我跟前出嫁,当是我半个女儿。” 雪柳看起来也是一夜没睡好,再没往日的明媚,神情萎靡,听到东阳侯夫人的话,竟然没有哭闹,只跪在地上说:“夫人不用费心,我想回家去。” 回家去吗?定安伯那家人的脸色,东阳侯夫人不看也能想像到。 但这件事也瞒不住定安伯府,雪柳的爹娘也在定安伯府,孩子遇到事总是想回父母身边,这也是人之常情。 东阳侯夫人伸手掐了掐额头:“让许妈妈跟着你,再让世子亲自送你回去,让他给伯爷伯夫人说清楚,绝不能亏待你。” 雪柳低头道谢。 …… …… 庄篱这边的清晨有别于往日的安静。 三个婢女将一套套衣服摆出来由庄篱挑选,屋子里变得有些忙乱。 今日要去拜访薛夫人。 “不用紧张,又不是第一次去。”庄篱笑说。 春月说:“但和世子是第一次去嘛。”说着看了眼东侧间。 周景云一大早去练剑,洗漱后刚坐在那边喝茶。 春红大着胆子问:“世子,您觉得哪件衣裙好?” 问完了又有些忐忑,其他两个婢女也有些紧张,这点小事,世子会理会吗? 周景云听到了,先是看过来一眼,然后走过来,端详一刻,指着其中一套:“这个怎么样?” 庄篱看是一套杏黄襦裙,便含笑点头说声好。 春月春红春香眉开眼笑忙取过衣裙给庄篱在身上比了比。 周景云看过去,虽然颜色素淡,但她眼睛明亮,肌肤白皙,宛如春日的嫩柳一般清亮。 他移开视线看向妆台:“有什么首饰吗?”说到这里又几分歉意,“我没给你准备。” 春月忙说:“有有,先前去薛夫人家,好多人送了见面礼,夫人让少夫人收着。”说着忙去取来捧给周景云看。 周景云从中挑出一对碧玺花,往庄篱头发比了比。 “这个吧。”他说。 春红机敏地捧来铜镜,庄篱和周景云都向镜子里看去,看着镜子里的对方,虽然同床共枕的一晚,但还是有些陌生。 庄篱抿了抿嘴一笑。 周景云也笑了笑。 许妈妈带着雪柳就是这个时候站在门外的。 随着禀告,小丫头掀起了纱帘。 看到这一幕,许妈妈心里冒出赏心悦目郎情妾意几个词。 婢女们忙乱乱着收起铜镜衣裙首饰,又请许妈妈坐。 “世子和少夫人今日要出门,我就不多耽搁了。”许妈妈道谢,说了侯夫人的话,又看着身后跟着雪柳,“雪柳临走前,来拜别世子和少夫人。” 自进来雪柳就一直低着头,闻言噗通跪下,重重在地上叩了三个头:“奴婢走了。” 看起来很恭敬,但声音跟地面一样硬,连世子少夫人的称呼也没有。 就好像她拜别的不是眼前人,而是死去的陆三娘子。 但此时也不好挑她的错,毕竟真要走了。 春月等人神情复杂地看着她。 周景云点点头:“好,一会儿你们跟着我们的车走,拐到定安伯府,我进去跟伯爷和夫人说一声。” 许妈妈应声是,又看了眼庄篱,想到侯夫人的叮嘱,迟疑一下笑着说:“夫人说,少夫人到时候不用进去了,也不是递过帖子,贸然上门不好。” 周景云再次点头:“我知道。”转头对庄篱说,“你在车上等着。” 庄篱应声是。 看着世子温和的眉眼,许妈妈心想夫人的叮嘱多此一举,世子哪里舍得让庄氏受冷脸面。 她笑着施礼,再拉起雪柳,两人退了出去。 雪柳走到院门时停下脚步,向后看去。 许妈妈心里咯登一下,忙攥住雪柳的胳膊:“好姑娘,咱们可好聚好散。” 雪柳看着她,嘲讽一笑:“妈妈放心,我只是再看一眼,不是舍不得走,当初我和小姐一起进来……”说到这里咬住下唇,眼中泪光闪闪,“现在,我和小姐都走了。” 现在雪柳说什么话,许妈妈也不会喝斥,轻声安抚说:“好孩子,以后想回来看,自然能回来,夫人这里永远为你开门。” 雪柳冷笑一声,甩袖子大步向前去。 想到适才见到的一幕,眼中满是恨意。 好,好,既然你们不仁,就别怪她不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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