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丰儿送信说世子今晚去了梅姨娘那里,室内的气氛凝滞一下。 春月春红春香等人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庄篱神情依旧,坐着纹丝不动写了满满一张字。 “或许少夫人是通过写字打发郁结。”春红跟春香小声说,“读书人都是喜怒不外露,通过写字画画写诗表达。” 那又能怎么办,春月心里叹气,世子有亡妻,又有伴着长得的婢妾,只能叹息他们相遇太晚。 如今两人刚成亲,日子还长,她可不想少夫人钻了牛角尖,忍不住劝慰几句。 庄篱听了,笑起来,指着自己的脸:“你看我哪里有不高兴?” 得知周景云不回来睡,她高兴的很呢。 庄篱看着大床。 今晚能睡个好觉,好好做个梦了。 …… …… 秋夜的冷宫更显寂寥。 白锳所在的宫室,桌案上没有了堆积的鲜花,但依旧点亮着灯火,白锳更是走来走去,嘴里似乎在自言自语什么。 王德贵站在一旁心里也在嘀咕,白氏在冷宫里住着,感觉多少也疯疯癫癫了。 “给皇后娘娘的宫花已经送走一篮子了,您今天就早点休息吧。”他劝说。 白锳摇摇头,看向外边:“再去摘点花吧。” 王德贵哎呦一声:“我的娘娘,冷宫里的花都被您薅秃了!”他说着连连施礼,“您快些休息吧,这么晚了。” 白锳看着这内侍,说:“你懂什么,我不想睡。”她声音喃喃,“万一做梦呢,我不想做梦。” 这白妃一定是脑子出问题了,王德贵心里凉了几分,必须找找张择,把他从冷宫这里带出去,要不然就算高十二倒了,也没人记得他了。 心里虽然凉了,今晚还得劝着哄着。 “您不胡思乱想,就能睡得好,不做梦。” “俗话不是说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娘娘您就是想的太多了,听奴婢的,什么都不要想……” 他说着扶着白锳向内去,白锳也没有再拒绝,怔怔走到内室坐在床上。 “您闭上眼,一觉就睡到天亮了。”王德贵说。 白锳看着帐顶的珍珠垂帘,这样吗?她闭上眼,耳边是王德贵絮絮叨叨的声音。 “您睡吧,奴婢在这里守着,陪着您。” 其实小时候她胆子很小,一直到七八岁还由娘哄着睡觉。 娘会一边做绢花,一边给她唱摇篮曲。 爹的俸禄少,又大手大脚,养着很多兵士的遗孤老,娘就做绢花让她们姐妹戴,说虽然没有金银,咱们家女郎也不能少了首饰。 白锳放在身侧的手攥了攥。 她以为能被娘哄睡很久,哪怕娘生了小妹妹也没事,到时候她就跟小妹妹躺在一起。 可是后来妹妹生了,娘没了。 白锳向内翻个身,紧闭的眼眼角有泪水滑落。
第六十四章 梦回 夜色如雾,雾气中似乎裹着无数的灯火,璀璨又恍惚。 “皇城在夜间灯火彻夜不灭,宛如一座仙宫,琉璃璀璨。” 庄篱的耳边回荡着粗犷的声音。 那是父亲在念白锳刚成亲的时候往家里写的信。 白锳嫁到长阳王府,父亲很生气,甚至没去送亲,是长兄去送的。 但当白锳写信回来时,父亲还是偷偷打开看了,不仅看了,还念给她听。 虽然觉得这个姐姐很凶,很烦人,但从此后见不到,她也觉得很想念,她认真地听着,想像着姐姐去到的地方。 “皇城真高大啊,仰着头看也看不全,这还只是外城门,穿过城门,就能看到内城——” “可惜,皇子们不住在皇城,到了外城后向西边去,那边是皇子们的王宅。” “等陛下举办宫宴的时候,就能进皇城了。” 当时那封信没有描述皇城。 后来姐姐也没有再写信回来,不知道有没有进皇城,也不知道她眼中的皇城是什么样。 她想像过,但未亲自踏足的地方,梦境是虚假的,混混不清又危险。 她不敢也不能踏足。 但这一次不同了。 庄篱抬手,手指一捏,一支香点燃,白色的烟袅袅而起,直直向天上去,穿透了昏昏夜雾,与此同时远处也有白色的烟雾升起,两支烟摇曳向对方而去,很快交接在一起,下一刻混沌的四周陡然裂开。 伴着璀璨的灯火,一座巨大的宫城呈现。 宫城的上方一朵鲜红的绢花,在昏黄的梦境里徐徐舒展。 这就是她亲手制作的,藉着雪柳密告,被皇后拿进宫中的绢花。 在薛家看到绢花的时候,她就认出来了,这种家传的手艺,宫里只有姐姐会。 庄篱心里哼了声,小时候姐姐不让她戴绢花,现在她也不想用姐姐做的东西。 她撕烂了扔进水里,自己做一个新的。 白锳有家传的手艺,她也有。 她做的绢花还被送进皇宫,白锳拿在手里,看在眼里,烙印在心里,沾染上她的气息。 白锳能想到她人虽然没进去,东西已经到身边了吗? 真是多谢雪柳和定安伯夫人。 庄篱站在街道上,微微一笑,感受着脚下与在定安伯梦境里不同的坚实的石板。 马蹄踏踏,一队披甲卫士从璀璨中冲出来,穿过庄篱。 “天街禁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他们呼喝着,沿街巡游。 摇曳四散的庄篱凝聚成型,看着前方的皇城,闭上眼。 …… …… 白锳站在廊下,看着日光洒在院子里,有些晃眼。 她有些怔怔,突然想昨日厨上买的那只鸡不新鲜。 还是自己亲自去买活的,亲手宰杀,才能放心。 白锳将幂篱戴在头上。 “二牛,二牛,备车。”她喊着。 前院有二牛的应声,赶车声,她刚要迈步,有人在身后跑来,似乎想要绕过她向门外冲去,但跑得太快,撞在白锳身上。 白锳被撞得趔趄一下,火气直冒,伸手将人抓住。 “白三!”她喊道,“你不许出门!” 小小孩童被她牢牢拎住,低着头也不说话。 “你别给家里惹乱!”白锳咬牙,盯着这个孩童。 或许是阳光太刺眼,视线里孩童昏昏不清,低着头,只看到两只啾啾发髻晃啊晃,发髻上簪着两朵绢花。 白锳忽然火气更大,伸手将绢花扯下来。 她喊道:“这花不许你戴!” 女童捂住头撒脚就跑,白锳气血翻腾伸手去抓她,下一刻宛如天翻地覆,四周都是惊叫声,人乱跑。 她摔在地上,被人踩了几脚,怎么也起不来,她低下头,看着被护在身下的女童。 女童也在哭。 哭什么哭!都是这个扫把星! 白锳抬起头,透过乱跑的人群,看到一匹黑马嘶鸣狂奔而来,硕大的马蹄似乎下一刻就砸在身子,她不由低下头,将女童紧紧抱住…… “二娘子,二娘子——”二牛的声音在外喊。 白锳回过神,只觉得心怦怦跳,再看眼前不是街上,也没有疯狂的惊马。 “谢天谢地,遇到贵人相救。”家里的老仆妇王妈,拎着木桶嘀咕着从一旁走过,看到她,劝说,“二娘子,少出点门吧。” 白锳的火气顿时冒起来:“少出点门?家里这么多事谁做?爹十天半月不回来,大郎二郎也指望不上,王妈妈你除了洗衣洒扫还会做什么?说起来,王妈妈你最近的衣服浆洗的都不干净了,二牛只会赶车,小彩连讨价还价都不行,还让谁出门?让白三出门吗?——” 她摇晃手里的女童。 “还嫌弃家里的麻烦不多吗?” “车好了——”二牛在门外探头喊,“二娘子,还去坊市吗?” 王妈妈跟着喊:“天都要黑了,还去坊市做什么!” 天黑了…… 白锳抬头看,见日落昏昏。 天黑了才更合适,白锳攥紧了手,有女童抓住了她的胳膊,吵闹声“我也要去,我要去。” 烦死了,走到哪里都要跟着,但不带着她又能怎么办?让她到处乱跑?奶妈婢女们都不敢靠近她,更别提管束,白锳咬牙将人拉着,大步向外去。 马车摇摇晃晃,外边的天色昏暗。 白锳紧紧握着手里的信。 “你要去做什么?”身边女童的声音问。 去做什么?白锳有些恍惚。 “我要去……”她喃喃说,“给皇后的铜匦投信。” 她低下头,看到手里攥着一封信。 坊市里设立铜匦,有个官员大声的宣告,皇后纳天下疏表。 凡是有养民劝农的、伸冤不平的、建言献策等等,任何人都可写信投入其中。 “这些信都是直接交给皇后的,大家不用担心被其他人看到。” 皇后。 皇后娘娘不都是在后宫里,教养妃嫔皇子女吗?还能管这些事啊,真的假的? 白锳站在人群中听着大家的议论,有人说真的,没了太子,皇帝让皇后监政了,但也有人说假的,更穿着绫罗的人在人群中穿行,眼神警告“可小心点,别乱写东西,惹来麻烦没好下场。” 惹来麻烦没有好下场…… 不惹麻烦就有好下场吗? 白锳看着从手掌到手肘长长的擦痕,鲜血淋淋。 “爹,那宋知家纵马行凶,就没人管吗?” 她气愤地喊。 父亲将手里的籍册放下,喊着“大郎,快背你妹妹去让军医看看——” 白锳气得跺脚“伤有什么好看的,爹,要去讨个说法!这次受伤死不了,下次呢,可就真被他纵马撞死了!” “哪有什么说法啊。”父亲叹口气,又劝慰,“宋家的马不是被杀了吗?已经吃了教训,日后必然收敛,如今用兵也到了要紧时候,不要节外生枝,免得影响了军粮调动……” 宋家的马是被杀了,但教训又不是从他们家吃的,日后见了他们也不会收敛,反而更记仇报复。 用兵,用兵,父亲的心里只有这件事。 用兵用好了又如何?半辈子征战为他人做嫁衣,有了战功是上司的,败了罪过则是他的,在军营里被称一声将军威风凛凛,走出军营呢?家里佣人都只有两三个,老的老,小的小,子女走出去连个像样的护卫都没有…… 还要被骂白将军家女儿也不如宋家的一匹马贵重。 这是因为什么? 因为父亲出身寒门,又没有名门望族亲友靠山,就算再有战功,在名门望族眼里都不如一匹马! 白锳咬着牙看着手里的信。 皇后娘娘是贵人。 皇后娘娘说要听一切冤屈不平。 一只白白嫩嫩的小手捏住她手里的信:“你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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