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身卑微,她贱命一条,左右也不过是贵人靴下的几粒泥,既要死,为何不拉几个人一起死呢? 兔子急了还咬人,她是个人,为何要处处人人压着?她有这么美的脸,当用起来,她要拉着李霆云为她的红梅偿命,要让那些欺辱过她的人付出代价。 她逃不开这权势旋涡,就主动跳下去,和他们一起在这腥臭的泥潭里面卷着,看什么时候,能捞到一个机会,狠狠地把他们摁下去,让每个欺负过她的人,都亲口尝一尝她咽下去的滋味儿。 这股恨意撑着她,让她从九幽地狱里又撑了回来,她寄居在这虚弱的皮囊里,带着执念,再重回一趟人间。 —— 初夏五月。 李霆云的亲妹妹,李挽月带着侍从丫鬟,浩浩荡荡的入了东津。 京中的五月还透着几分凉,花苞娇嫩,不肯争夏,但清河不然。 清河水汽丰沛氤氲,多雨潮湿,沿街早已翠意盎然,李挽月入清河府、李霆云停驻的外宅时,便见满园草木葳蕤,葡萄涨绿,半空烟雨。 李挽月年方十六,比李霆云小上两岁,她贵为郡主,自然看不上这一个三进的小宅院,但思及裴琨玉,还是咬着牙住进来了。 李家与裴家同为五姓,双方走的极近,李挽月幼时便曾见过裴琨玉。 那年杏花微雨,她在席间远远一望,只见tຊ白袍少年远行而来,一步步走进了她的心间,她不由得暗暗打探他。 十二岁的少年郎,出身名门,十六岁时连中三元,元嘉帝亲自点官入六部刑部,二十岁时破大案,后入大理寺,为大理寺少卿。 时下不过弱冠时,却已是大权在握,日后可登天阶。 更要紧的是,裴琨玉年已二十,却无妾无通房,连个开脸的丫鬟都不曾有。 裴氏满门清誉,娶妻五年后无出方可纳妾,她若是能嫁给裴琨玉,日后定能过得好。 李挽月是这般想,但裴琨玉却并不曾搭过她的垂枝,甚至常常避让她,而且,她听说江南卢氏正打算与裴家联姻。 她一时情急,主动去寻裴琨玉,明表心意,但她没想到,裴琨玉竟当场回绝了她。 她心伤难过,却又被裴琨玉激起了三分恼意。 她从生下来便没被旁人拒绝过,裴琨玉越是拒绝她,她越是想要得到裴琨玉,恰好,她又听说大兄与裴琨玉在清河同席,便趁着父亲办公务,央求祖母放她来此。 她前脚刚到,后脚便听大兄说,裴琨玉已走,她心里焦的很,却不敢多问——她与李霆云一母同胞,自然知晓李霆云不喜欢裴琨玉,所以她从不敢在李霆云面前表露出对裴琨玉的喜爱,她只偷偷地暗寻机会。 反正大兄在清河,裴琨玉也在清河,总有机会见的吧?她大兄最爱与裴琨玉攀比,只要她缠粘着大兄,总能见裴琨玉的。 但她没想到,大兄这几日竟有了别的更要紧的事——大兄养了个姨娘,不知哪里来的,整个府内忌讳莫深,没一个人与她说,她只知道,这姨娘生了重病,整日在榻间昏睡,大兄竟也因此被绊住脚,不曾再出门,也没见裴琨玉。 李挽月听的稀奇极了。 她那大兄平日里对女人什么作风,她最清楚了,在京城侯府时,大兄将大把大把的好看丫鬟调进房里,想睡就睡,侯府宠他,谁都管不了,娘亲只能死死抓着子嗣这一关,不允贱妾诞下子嗣,有了孩儿就堕,一尸两命的也有,大兄也不心疼,他只把女人当玩弄的器物,身子废了便扔,谁病了他都嫌晦气,什么时候守着过? 李霆云守了孟韶欢三日,浑身骨头都守的生麻,看见自己那叽叽喳喳的妹妹又觉得烦,恰逢外头得来了白且行与庄寻梦的消息,他便将孟韶欢丢给大夫,出去继续找那对奸夫□□,顺道逛一逛,松松骨头。 李霆云走了后,李挽月才有机会来看一看这位传说中的“孟姨娘”。 她来时,这位孟姨娘还在榻间昏睡,一旁的小丫鬟替她拉开床帐,她自榻边往里面一瞧,就看见了一张柔美娇嫩的面。 这榻间的孟姨娘生了一张尖俏饱满的瓜子脸,人白如玉,陷在绿绸里,穿着一身素色丝绸中衣,像是散着泠泠的光,露出来的足腕白而粉,瞧着嫩生生的,尤似惊春小桃枝。 这样美的人,怪不得能将李霆云迷得死死的。 李挽月瞧了一眼,恰巧听见这孟姨娘在病梦中呢喃着“李霆云”这三个字儿,顿时被酸了一下,与一旁的丫鬟轻笑道:“她倒是对我那哥哥用情至深。” 梦里都唤着李霆云的名儿呢。 —— 孟韶欢觉得自己陷入了一场亘久的潮湿梦中,身体疲累的要命,四周却并不安静,偶尔能听见女子银铃一般的笑声。 她缓慢地睁开眼,便看见一个模样与李霆云有四分相似、圆面丹凤眼的姑娘像是看着什么新鲜的好玩儿东西似得,笑吟吟的道:“哎呀,你醒啦,若是我大兄回来,定是要高兴坏了。” 孟韶欢不知她是谁,又因病气魂颠倒,正迟钝迷茫时,便听旁人道明她的身份。 挽月郡主,李霆云的亲妹妹。 柔柔弱弱的孟姨娘坐在床榻上,似乎被挽月郡主的名头吓到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温顺的从床榻上行下来,给挽月郡主行了一个女子侧身礼,抬手的弧度格外漂亮。 漂亮又听话,看起来像是只慢吞吞的纯白兔子,软绵绵的,随人来戳。 怪惹人疼的。 —— 今日,李霆云外出寻人依旧无果,他心里记挂着孟韶欢,外出也没转几圈,到了午时便归了。 但他回了外宅后,却得来了个好消息,孟韶欢醒了! 他欣喜而回,正见孟韶欢和李挽月对坐笑谈,似是相处甚欢。 瞧见孟韶欢好端端的坐着,李霆云心头骤然一缓,之前胸腔里的烦恼尽消。 好狸奴,他的好狸奴。 恰好孟韶欢回头,见了他,先是怔愣一瞬,随后给了他一个娇羞的眼神,青涩中带着几分情意,勾动李霆云的心。 李霆云上前,三两句话就将李挽月气走,李挽月离开后,他目光灼灼的望着孟韶欢,声线嘶哑的道:“身子可大好了?” 孟韶欢垂首行礼,声线轻柔,似是那江南的菱角,在水里浸过似得,水滋滋的甜,回道:“妾身已大好了,多谢小侯爷为妾身寻医。” 她生涩的抬起手,在李霆云手腕上轻轻一搭,垂下眼眸时,那双水润的桃花眼中有泠泠幽光在闪。 李霆云只觉一股清爽的凉意瞬间蔓延全身,夏日的燥热潮湿全都被冲散,他满意的瞧着孟韶欢恭顺温柔的模样,小腹间都烧起了一股邪火。 瞧瞧,这收起爪牙、拱起头来蹭蹭的狸奴就是惹人喜欢。 他反攥着她的手,瞧了一眼天色,忍了忍,没有当场抓着孟韶欢进厢房,而是在她耳边低声道:“今夜我来寻你。” 第04章 红烛昏罗帐 东津郡清河府,午时。 裴家旧居。 旧居位于清河府最繁华的街道,占地极广,非是宅子模样,而是造成观园赏景,檐上玲珑玉,窗前连翠竹,亭台阁楼各处其中,长木回廊过水而行,水中种青荷,片片白瓣,绽的清雅。 偶有飞鸟掠过繁花前院,落于寂静的独院窗前,叽喳而鸣。 门口守着的小厮惊的连忙去打,行到窗前时又缓下脚步,小心往窗内一探。 二公子裴琨玉正倚榻而眠。 裴氏二公子乃是高门长子,贵不可言,平素里满身端肃,似山中云鹤,裹着冷雾清香,不近人情,不可近观,一双黑色瑞凤眼寒冽锋锐,使人见了他,便下意识的紧着身上的皮,不敢与他对视。 但他睡着时,素日里绕着他的寒而冷的风便全都散了,只剩下温润的眉眼,如圭如璧,似云山乱,如晓山青,静静的在午后沉睡。 夏日的阳光穿过翠竹,落下一道道晃动的横斜竹影,飘在二公子的面上,随光曳动。 小厮见他没醒,松了一口气,又慢慢的行了回去。 而矮塌上沉睡的郎君并不知晓这一小插曲。 他正落入一场梦。 梦中听雨阁楼上,红烛昏罗帐,帐中似有人影。 帘幕无重数,他层层撩拨开,掀开最后一层薄纱,面前霍然现出一方阔窗,阔窗之外,是一场瓢泼大雨。 恍似龙门听涧水,檐上雨线正潺潺。 青石板上汇聚出浅浅水洼,隔着雨线,他望见一道身影匍匐在地,纤细的脊背在雨中发颤,墨色的发沾在白嫩的面颊上,极致的黑与白间,她抬起眼眸来,露出一双悲切的眼,远远的望着他。 那双眼中涌动的哀求如利箭般锐利,瞬间刺痛了裴琨玉的眼,梦中的一切骤然被撕碎,裴琨玉胸口灼紧,猛然惊醒。 霁月风光的贵公子自潮湿的梦境中挣脱时,似是不知今夕何夕、身处何地,他被窗外的金光翠影晃了一瞬的眼,怔然的扫视过厢房内的翠木屏风。 半晌,裴琨玉伸出手,轻轻摁向他的胸膛。 其内有尚未消散的心悸,莫名的牵扯着他的心绪。 那时正是好时辰,光影飞飞,翠竹枝枝,窗外有淡淡的草木清香飘散,他独坐于榻间,沉在这种奇怪的感觉中,不知这是什么。 自那一日离开李府,这是他第三次梦见那双眼,每一次,都让他钝涩而疼,沉闷压抑,他试图忽略,却只愈演愈烈。 他对一个只见过一次的女人生出这些,这是——情爱吗? 这与他听闻过的情爱都不大相同,旁人言,情爱是使人乐愉的事情,但他现在感受不到,他想到那双眼,只觉得痛且躁。 他的父母严苛,只告知过他规矩如何,却不曾教过他情爱如何,裹在他那刻板端肃的外表下的,是一层厚厚的茧。 今天,突然有人,隔着茧敲了敲他。 他茫然的不知所措,只坐在夏光好处,思索半晌后,想,这不当是情爱。 他不会对旁人的女人生情,他只会对他未来的妻子生情,至于孟韶欢——大抵是可怜。 一个女人被摆布至此,成为李霆云手中的玩具,谁见了她都会可怜,所以他可怜她,也无可非议,就像是他怜路边乞儿一般。 胸口的沉闷似乎有了解释,但这种沉闷却并不曾因为他想通而减tຊ轻半分,他垂下眼睫,心想,兴许他应该帮一帮她。 只要帮一帮她,她过的好些了,他便不会再因此痛闷。 他思及至此时,突听外间的门外有人放重脚步前来,武靴在木制回廊上踩出沉闷的响声,并朗声在外通报。 “启禀二公子,属下有消息禀报。” 此声明朗,小厮听闻也不曾阻拦——裴琨玉做事一向案情为先,外面办事儿的人回来了,不管他在做什么,都会立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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