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气了。 父亲去世了。 雷声轰隆,雨淅淅沥沥下着,廊檐下唯一一盏灯笼被风吹灭。 这是个打雷的雨夜,月亮被阴云严严实实遮住,哪有什么月光。 电闪雷鸣中,小月吟又惊又怕,失了魂般煞白了脸在廊下守着去世的父亲。 她坐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眼泪都快哭干了,也没再听父亲说过一句话。 忽然起了风,她眼前场景骤变。 前一刻她还在扬州的屋檐下,转眼间便到了间屋子里。 她坐在床榻上哭泣,身旁前的人变成了谢行之。 唯一不变的是耳畔传来的雷声。 她还沉浸在父亲去世的痛苦中,听见轰隆的雷声就害怕。 一头钻进谢行之怀里,他怀里温暖。有人陪,她也没那么害怕了。 梦里的谢行之比现实中好接近多了。 可后来雨小雷停,谢行之突然吻她眼睛,吻去她眼角的泪。 很轻很温柔。 唇分开后,她听见他的低喃,“咸的。” 后来,谢行之唇瓣挪下,似乎还想吻她唇,可就在两唇即将相贴时,她忽地推开了谢行之。 她把人推开了! 月吟没看见谢行之的表情,因为她醒来了,想必这事被打断,他脸色定是难看,说不准又要罚她含着那东西。 在梦见谢行之前,她梦见了父亲,她正伤心害怕,没心情干其他事情。 想起父亲,月吟情绪低落,头也低垂下来,鼻子在一瞬间变得酸涩,眼泪情不自禁流下。 她只听母亲三郎三郎地叫着父亲,却不知父亲的姓氏,直到父亲离世的前一刻,她才知父亲姓崔,她不再是只有名没有姓氏的小孩。 她没有父亲了,娘亲也不知所踪。 月吟抱住膝盖,将头埋下去,身子蜷缩成一小团,低低哭泣。 她想父亲,也想娘亲了。 他们一家三口在扬州有个温暖的小家,日子过得幸福。 都怪那个坏人!是他毁了他们一家!! 月吟拳头紧攥,气得身子颤抖,独自一人哭得泣不成声。 春雷早在上午便停了,如今天阴沉沉的,春雨绵绵没有要停的意。玉瓶玉盏在屋外听见哭声,忙进屋来,轻轻拍着她肩膀轻哄。 这场春雨后,天气暖和起来,含苞的花竞相开放,满园春色里随处都能闻到花香,蜂蝶阵阵。 月吟正在小厨房做糕点。 前阵子三夫人差丫鬟又送了梨膏来,月吟便想着做些扬州的糕点回赠三夫人。 在柳家时,柳伯母常常做糕点给她和柳婉星吃,味道比街上卖的好吃百倍! 月吟便跟柳伯母学了些手艺,做出来的糕点任谁吃了都说好。 玉瓶在一旁打下手,看着一块块糕点逐渐成型,眼馋道:“姑娘的手艺随了夫人,奴婢光看着就已经馋了,三夫人尝过后定会喜欢。” 月吟将最后一盘糕点装进食盒,指了指桌上另外三个漆木食盒,说道:“这个送给三夫人,这个给大夫人送去,这个给四姑娘。” 她顿了顿,手指落到那雕刻兰花的食盒上,唇弯了弯,笑道:“至于这个,送去鹫梧院给世子。” 倘若她平白无故送糕点给谢行之,不知会被传成什么样。 她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姑娘,本就不受老夫人待见,倘若此刻再传出些闲言碎语,恐怕会惹老夫人不喜。 她的别有用心不能被轻易瞧出来。 三夫人常给她送梨膏来,大夫人在她病愈后叮嘱厨房给她补身子,府中四姑娘常来寻她聊天,况且她住在大房院中,这三分糕点送得合情合理。 至于谢行之,大房的两位都送了糕点,单单忘了作为大表哥的他,恐是不妥。 等玉盏拿食盒准备去鹫梧院时,月吟忽然想起件事,将她叫住。 月吟去拿了个长颈瓷瓶出来。瓶子里是她珍藏的花蜜,她打开食盒,滴了几滴花蜜在花瓣形状的糕点上。 这花蜜是她和柳婉星一起试摘花酿出来的花蜜,馥郁花香,唇齿留香。 月吟笑了笑,说道:“可以送过去了。” 姐姐说过,给男子一些好甜头,他就会念着你。 谢行之吃了糕点,应该会念着她的。 鹫梧院。 “等等,”正德瞧见小厮拎着个食盒从他面前走过,忽地将他拦下,问道:“这食盒拿来的?” 小厮一五一十回道:“表姑娘刚差人送来的,给世子的糕点。” 正德蹙眉,又是这个表姑娘。 昨日便是表姑娘借着打雷的由头,青天白日下对世子投怀送抱。 世子心善,瞧着表姑娘怕成那样,起了恻隐之心,这才没有将人推开。 正德道:“你不是第一天在鹫梧院当值了,世子不收姑娘们送来的东西,你不是不知道!” “那丫鬟说,表姑娘不单只送了世子,夫人和四姑娘那边都有,我寻思着这跟见面礼一样,便收下了。” 正德敲了敲他头,将食盒接过,“只看表面,这位表姑娘的心思可多了。行了,食盒给我,你去忙其他的活。” 小厮离开后,正德看着手里的食盒,目光复杂。 世子早说过往后不收表姑娘送来的东西,表姑娘这心思用错了。 正德暂且收下这糕点,打算悄悄扔掉,便不惊动世子了。 翌日,春光明媚,还是个暖和的晴天。 谢漪澜来找月吟,两人在皎月阁外的小花园里放纸鸢。 谢漪澜拉了拉纸鸢线,“表妹昨日送的糕点真好吃,是扬州那边特有的吗?我第一次吃。” 如此看来,谢行之应该也喜欢她昨日送去的糕点。 月吟心里说不出来的高兴,她点点头,看向谢漪澜,笑道:“等改日再做些送给表姐。” “那便先谢过表妹了。” 谢漪澜笑靥如花,表妹不但生得好看,手也巧。 月吟说道:“表姐客气,这段时间还得感谢表姐常来陪我。” 在侯府人前,她总是这般乖巧。 春风和煦,两只纸鸢在湛蓝的空中越飞越高。 月吟一边拉着线,一边往后退,哪知岔路口的小径上,一名小厮正推着辆小斗车而来。小厮闪躲不急,又怕撞到她,小斗车一斜,侧翻在地,上面堆的箱子摔到地上。 月吟倒是没被撞到,但是看见箱子里散落出来的东西时,僵在远处。 昨日她送去鹫梧院的食盒从箱子里掉出,糕点洒落了一地,而混在箱子里的还有些废纸、枯败的花枝。 这箱子俨然是装废弃杂物的。 “啪嗒” 月吟手中的籰子掉在地上。 小厮吓得脸都白了,忙向冲撞的她道歉。 月吟压住情绪,平静地问那小厮,“这是要将箱子送去何处?” 见表姑娘没动怒,小厮心下一松,擦了擦额上的汗,道:“回表姑娘,都是些世子不要的东西,正拿去扔。” 小厮蹲下捡掉落的糕点,“这糕点不知又是哪位姑娘送来讨好世子的,世子素来最讨厌这些谄媚讨好的把戏。” 他并不知这糕点是谁送的,只是奉命将这一箱不要的东西都扔掉。以往隔段时日,总有姑娘差人送东西给世子,他早已见怪不怪。 他说这一番话,只因知道世子的贴身侍从不太喜欢这位表姑娘,便趁机敲打敲打她,让她莫要生那些心思。 闻言,月吟有些生气,仿佛是被人扇了耳光。箱子被小厮搬正,打开,一件月白外袍放在箱子中 那日惊雷,她抱谢行之时,他穿的便是这身。 除此之外,枯败花枝上搭了张靛蓝色锦帕。 锦帕是她上次洗干净,还给谢行之的。 月吟拾起月白外袍和那张锦帕,她手指仿佛被火苗灼过一样,脸也一阵火辣,仿佛是被人狠狠扇了耳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她送去糕点,谢行之无情扔掉;她碰过的衣物,他也统统丢掉。 他当真这么讨厌她么? 恰在这时,谢漪澜走了过来,察觉到她的变化,关切问道:“表妹,你怎么了?” 又看见她手里拿着谢行之的外袍,疑惑问道:“诶,是哥哥这身衣服有问题?” 与此同时,小径上,谢行之正朝这边走来,大抵是瞧见地上的狼藉和拿了东西的她,忽地停住脚步。 月吟两手各拿了外袍和锦帕,眼中盈泪,朝谢行之投去目光,怔怔看着他。 第11章 这厢,谢漪澜瞧见地上散落的糕点,下意识问出声来,“诶,这糕点不是表妹你昨日做的?怎……” 可当她看清箱子里的东西后,又将还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箱子里装的都是哥哥不要的东西,而表妹那糕点恰在其中。 为何在此?不言而喻。 那些糕点一看就是哥哥没碰过,直接扔了。 扔便扔了,还被表妹撞个正着。 谢漪澜没再说话,瞧了眼身旁的表妹。 月吟匆匆低头,手指擦去盈出来的泪,以极快的速度将外袍和锦帕放回杂物箱中,“表姐,我身子忽然不舒服,先回去了。” 从小花园回皎月阁的小径只有一条,月吟不可避免地与谢行之打照面。 她低头欠了t欠身,垂着头从他身旁大步越过时眼泪不争气地又溢出眼眶,她慌忙擦掉,之后步子越来也快。 谢行之转眸,看了看那匆匆离开的背影。 他垂眼,紧绷的唇角抿了抿,往下压了些弧度。 谢漪澜走了过来,问道:“哥哥,你是不是跟表妹有误会?” 以前不少世家姑娘送来东西,哥哥都不会收下,倘若实在推不了,便会私下扔掉。 诚然,表妹昨日送去的糕点,便是后者。 谢行之凝眸看她,似是不解。 “没有误会,那哥哥为何扔了表妹送的糕点?” 谢漪澜是有几分怕她哥哥的,但想起表妹适才委屈伤心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帮表妹说话,“表妹看见后,肯定伤心了,适才还哭了。” “表妹跟那些蓄意接近哥哥的姑娘不一样,这点哥哥最清楚,否则哥哥也不会让我在表妹生病时,去皎月阁多陪陪表妹。” 谢漪澜惯是如此,平素都是爹娘宠着她,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位与她投缘的表妹,她这个当表姐的,自是忍不住想多护着表妹。 “糕点?” 听妹妹甫一提到,谢行之才朝那箱子走去,果真在箱子里看见个雕刻兰花的红漆食盒。 打开食盒,花瓣形状的糕点有的碎了,有的沾了泥尘。 谢行之沉眸看向正德,“这糕点怎么回事?” 正德汗流浃背,一五一十回道:“昨日表姑娘差人送来糕点,是世子您说,表姑娘再送东西来,能推则推,推脱不了的……” 正德说着,瞧了眼世子沉下去的面色,声音小了起来,下意识擦了擦额上的汗,“推不掉的,就私下处理,不必跟您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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