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等了会儿,直到屋内,裴诠淡淡道:“什么事。” 刘公公低头进来,才小心翼翼道:“王爷,太子殿下新猎了两头鹿,命人特意送来鹿茸。” 此举表面是敬裴诠为皇叔,谁也无可指摘,实则为挑衅,既炫耀太子的战绩,又以鹿茸讽刺裴诠身体不好,让裴诠多补补身子,才好打猎。 然而,裴诠幼时身体不好的缘故,太子应该比谁都清楚。 刘公公不敢擅自揣摩,自打豫王参政以来,太子总想和豫王比个高低,秋狩确实是个场合,偏生豫王很沉得住气,一点也不急于在秋狩表现。 过了会儿,他听到裴诠微寒的嗓音:“回一柄镶宝石短刀给东宫。” 刘公公:“是。” 那镶宝石短刀没有开刃。 刘公公这才明白带它的用处,想来,裴诠早就料到太子的举措。 而听得裴诠的声音,却与往常无异。 太子完全没能激怒他。 相反,太子收到这没开刃的短刀,会发现裴诠暗讽自己虽为刀,却不锋利,定要气急败坏,大动肝火。 想到这,刘公公心里觉出好笑,刚要退下时,外头太监报声:“永国公薛家,灰狼一匹!” 薛家?刘公公一愣,薛家不都是文官么,怎么猎得的灰狼? 他微微抬头,看裴诠,而裴诠果然也听到了,他笔尖一顿,说:“去看看怎么回事。” 刘公公:“是。” … 张大壮果然很会挑兔子,三只兔子生得可爱,还不挠人,十分趣味,姑娘们都有些爱不释手。 她们才刚听到东宫的,纷纷给玉琴玉慧道喜,隔不了多久,就是薛家的报声,还是杀的狼。 徐敏儿:“狼?薛家么,不会是弄错了吧……” 姑娘们一窝蜂走到栏杆,果然是薛镐拉着一头狼。 这下今日这场竞技,只有薛、何两家一马当先猎到了狼,豺狼狡猾,能在这么短时间得两头,真是各显神通了。 都是亲眼所见,做不得假,何宝月脸色一黑,两家都有狼了,何家那微弱的优势,已被薛家翻盘。 林幼荀有些好奇,问薛静安:“薛家哥哥,这么厉害么?” 徐敏儿:“对呀,从前都没听说。” 别说她们,薛静安也惊讶,她不好替兄长大揽名声,犹豫了一下,谦逊道:“许是时运不错。” 玉慧冷笑了声,几分轻蔑。 又听得一声:“武宁侯何家,活野兔一只!” … 楼下,薛镐回想与狼撞上的刺激,心跳还很快,张大壮不光自己打猎,还让他帮忙,他好几次以为自己要坏事了,但没想到,原来他也能和狼对抗。 他顿觉心旷神怡,大摇大摆地上马,准备循着原路回去找张大壮,迎面和何二郎撞上。 何二郎脸色一黑:“你?你猎到狼?” 薛镐:“是我,你呢?” 说着,他看到何二郎手里拎着一只活兔子,他嫌弃:“这小玩意,我们抓了十只了!” 何二郎:“不可能!” 抓活兔子是要设陷阱的,他忙着打其他动物,不能一直盯着陷阱,而薛镐这家伙,能玩明白陷阱么? 那登记的太监却说:“薛二爷确实抓了十只活野兔。” 何二郎:“……” 薛镐:“怎么样,比不过我们了吧?” 要不是这里人多,何二郎定要丢了野兔,和薛镐打一架,他指着薛镐:“你等着,我不会被比下去的。” 薛镐:“我家妹子都有兔子了,你倒是快把野兔给你妹子吧!” 说着,薛镐打马离去,但何二郎他只抓了一只,比起给何宝月,他更想先给平安,可是平安已经有野兔了。 想到女孩安静温和,又干净漂亮的眼眸……何二郎意识到不好,他是要一雪前耻的,更不能被薛镐抢了风头。 他把活野兔扔给小厮,小厮:“二爷不是说兔子要给薛二……” 何二郎说:“晚点再说。” 于是,半炷香后,锣一敲,太监:“永国公薛家,梅花鹿一头!” 又一会儿:“武宁侯何家,山猪一头!” “宁国公徐家,野兔一只!” “……” “永国公薛家,苍鹰一只!” “武宁侯何家,红狐狸一只!” “……” 开始还陆陆续续夹杂别的世家,越往后,别家声量笑了,是薛何二家较量了起来,居然有来有回! 远处四角亭中,永国公府大爷薛铸正和同僚斗酒作诗,这虽然是武人的场合,但文人也有雅兴,那就是听报信声。 报信声在大盛本朝的秋狩诗词歌赋中,是常常出现的。 然而文人们渐渐发现,报信声只剩下这二家了。 何家对竞技势在必得,薛家插手,明晃晃奔着得罪何尚书去的,再者二家女眷有矛盾在先,不由让人细思咋舌。 开头薛家抓了十只兔子,杀了一匹狼,薛铸颇为春风得意,后面演变成这样,他心中沉重,在同僚笑眼中,他忙也道了声告辞。 他小跑着,到地方蹲守了会儿,瞥见薛镐和张大壮回来。 薛镐看见薛铸,高兴道:“大哥,这是我们猎到的山猪,你看这牙!” 薛铸看也没看,他忙把薛铸叫到远处,骂他:“蠢驴蠢驴,你都做了什么!” 薛镐莫名:“怎么了?” 薛铸:“你要把何家得罪透吗?往后御史台若要参何家的,别人若说这是父亲私心,让父亲在官场怎么做?” 薛镐刚想说,他们早就和何家闹掰了,可是这事家里捂着,薛铸当时在书院,并不知情。 薛铸又骂:“还有,就你这身手,不全靠那个张大壮?下次别人找你比试,不让你带张大壮,你看你有多少脸可以丢的,得不偿失!” 薛镐被好一顿骂,他耷拉下脑袋。 薛铸看到张大壮好奇地看着这边,他踹了下薛镐:“你跟张大壮就说,家里不让。” 不多时,薛镐就同张大壮把事情说了。 张大壮顿感败兴:“规矩真多。” 真不知道小妹在这种家中,能过得像在皖南时候快活不。 … 皇家亭子内,刘公公道:“薛家请了个侍卫,就是那张家养兄,他是个捕猎好手,两家别苗头,比了起来。” 倒也好理解,薛何二家早就结下梁子,何家定想在这场竞技大出风头,扬眉吐气,一改先时的憋屈。 裴诠眉目不动,继续作画。 刘公公:“只是,奴婢刚刚瞧着,薛铸已经去拦薛镐了。” 若没有开始比试就算了,开始后薛家却落后,反而丢人。 裴诠抬起手,悬起画笔,免得将画弄脏了,果然,过了一会儿,只听外头,接连报着何家的猎物。 没有薛家的了。 他提腕落笔,而刘公公却欲言又止:“奴婢还听闻,那何家二爷也给平安姑娘抓了只兔子……” 裴诠抬眸看他,眸底微凉,像是一块沉在池底的黑玉。 刘公公支支吾吾:“前阵子,何磐第一次找薛家时,就是带着何二爷几位一起去的。” 至于院里发生了什么,虽然薛何两家都不提,但豫王府是知情的,何家灰溜溜败退,也是他家最后登门赔礼的缘故。 只是,这何二爷竟然想送兔子给姑娘,想来是见过姑娘的。 裴诠将画笔搁在笔掭上,而画还没作完。 刘公公闭嘴。 只见裴诠站起身,他指节抵在桌面,轻轻一扣,声音如十冬般泛寒,道:“拿本王骑装,让李敬他们来。” 刘公公擦擦汗,应了声:“是。” … 姑娘们本也打算下去骑马游玩,但薛何二家居然斗起来了。 众人悄悄观察平安和何宝月,竟默契地没提骑马,因为平安不会骑马,肯定不会和她们一处的。 可是,她们不想错过两方的任何反应。 听到薛家猎到了东西,平安眼底会有光泽闪烁,薛静安和薛常安自也是高兴的。 她们高兴,何宝月就更不高兴了,她才不信薛镐有这个本事,定是另外那个男子猎的。 既来秋狩,当然可以带打猎好手,只是那男子厉害得不寻常,简直像薛家刻意找来下他们面子的。 楼台上氛围僵持,却没想到,又过了一会儿,只剩下何家的报声:“武宁侯何家,梅花鹿一头!” “武宁侯何家,山猪一头!” “……” 接连好几声,都只有何家,偶尔穿插了别家,可是,再没有薛家了。 何宝月本来高悬的心,终于放下,她瞥了薛家几人,道:“你们家兄长,怎么了啊,不会是受伤了吧?” 薛静安皱眉,往年秋狩有人受伤也寻常,但何宝月这话说得,有几分幸灾乐祸,很不好听。 平安轻摸着兔子,她说:“不会。” 何宝月:“你怎么知道?” 平安抬手,指着楼台下面。 不知道什么时候,薛镐和张大壮正从远处路过,身上有尘土,但并没受伤。 薛静安有点佩服平安的观察,她是所有人里,第一个看到薛镐他们的。 薛静安连忙接过话头:“这不是显而易见么,叫宝月姐姐担心了。” 何宝月没占到便宜,冷笑了下,也没关系,这次何家该出的风头都出了,就是薛家请了能人来,又有什么用,大局已定。 果然,不止她一人这么觉得,徐敏儿对何宝月道:“今日竞技的头筹,是给你家了。” 何宝月笑了:“就该是我家的。” 如果东宫那边继续狩猎,可能何家会做做样子退让,但太子只猎了三头猎物,就没动静了,群臣自然随心。 突的,平安趴在栏杆处,莹白的小脸朝着楼下,她微微睁大眼眸。 何宝月心里预感不好,她皱了下眉头,随她目光看去—— 临近傍晚,天渐黑得早,天际铺开紫红锦绣,风吹树林作金石声,狭道上,一匹骏马马蹄轻踏走来。 豫王殿下身穿玄色骑装,墨发竖起,白玉雕刻似的面庞,骨相流畅,眉目浓黑,而嘴唇浅淡,周身沉着,是不可轻易靠近冷冽。 他一手则握着缰绳,另一只手,却拎着一只毛茸茸的…… 兔子。 徐敏儿怔住:“豫王殿下,抓了只兔子么?” 其余人也偷偷递了个眼神,只是,还没等大家再说什么,就看有侍卫迎上去,豫王泽扬起线条好看的下颚,示意侍卫去身后。 不远处,侍卫们拖着一头野兽,那黄毛黑纹的,正是老虎。 秋狩猎虎是吉兆,那报信的太监欢喜地接连敲了三声锣。 姑娘们纷纷面面相觑,又道:“真是老虎!” 何宝月捂住嘴唇,这下薛何两家前面的斗法,却也不算什么了,这场秋狩的头筹,只会这头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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