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严寒,许多人到了冬日喜欢饮酒御寒。 枫玖也是一样,颇为好酒,一边喝酒,一边跟相熟的官员相谈甚欢。 “说起来,云安今年年纪也不小了吧。” 众人微醺之际,皇上开了口。 此言一出,不少人立刻竖起了耳朵,等待下文。 姜怀泽执杯微顿,拿余光扫了枫黎一眼。 姜晟睿默默喝酒,并无言语。 枫玖立刻应道:“是啊,黎儿过了年便已经二十有二了,实在是不小了,怪臣这个当父亲的,带兵打仗那么多年,倒是把自己女儿给耽误了。” “云安身为女子,却为我大燕戍边多年,立下汗血功劳,朕自然是不能亏待了。”皇上看向枫黎,神色和善,“终身大事自然得以你自己的喜好为主,若有中意之人便与朕说,朕为你做主。” 他并未提起几位皇子,直言让枫黎自己选择。 众臣相互对视,都在猜测背后的意思。 枫黎起身,双手举杯:“谢皇上,臣敬皇上。” 说罢,扬头一饮而尽。 “云安豪爽,但也要注意身体,饮酒过量容易伤身。” 皇上冲陈焕抬手示意。 他吩咐道:“陈焕,为郡主看茶。” “是。” 陈焕应声,来到枫黎面前。 起初做那怪异的梦,先是厌烦,而后抵不住梦中感情所惑,开始期待夜晚的到来。 再后来,寻遍宫中未果,白日憔悴,睡梦却依然美满。 如今,以奴才的身份伺候在郡主面前,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只是不论如何,眼前的人都不是他能攀扯的。 于是,他并未抬头,尽量不去看枫黎的脸——他说不好自己看到郡主对自己笑时到底是个什么感受,但入宫二十余年的直觉告诉他,这兴许不是好事。 即便不与情爱有关,只是掺和到郡主王爷与皇上的平衡之中,都足够要他的命了。 他执起茶壶,恭敬地唤了一声:“郡主。” 枫黎抬手轻扶杯沿:“辛苦陈公公了。” “是奴才该做的。” 陈焕依然没抬头,反而欠身示意,头更低了。 他想立刻退下,却听枫黎低声开了口。 “我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了陈公公?” 枫黎能看出陈焕并非记恨她,便也不会是所谓的“得罪”。 但她还是以此为由,笑着询问。 陈焕一顿,心知自己“避着”郡主的姿态怕是被察觉了。 也是,眼前是目光如炬的镇北将军,而不是个普通宫女,又怎会看不出呢? 他面色如常地笑了笑:“郡主折煞奴才了,哪有主子得罪奴才的道理。” 宴席总是无聊的,陈公公却颇为有趣。 闲着也是闲着,枫黎低声追问:“那为什么总低头避着我?” 她是真的好奇,陈焕到底为什么对她是这个态度? 要知道,最初发现皇上最宠信的奴才对她隐隐排斥时,她有过不安。 陈焕对答如流:“身为奴才,自是不能随意冒犯郡主。” “陈公公真是巧舌如簧,要我说,心虚的人才会如此吧。”她板起脸,嗓音中带着些许压迫,“莫不是陈公公做过什么对不起本郡主的事?” “……!” 陈焕抑制不住地想起梦中的情景,还有他每每看到郡主的脸时心头冒出的熟悉感与亲切感,那种若有似无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缠——单方面的纠缠——让他心虚。 岂止是“对不起郡主”,简直是大逆不道。 就算只叫外人听见一句梦呓,他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他头脑空白了片刻,少有的,不似平日里那般反应迅速。 见状,枫黎敛眉:“抬头。” 看他的样子,难不成是在皇上面前说她的不是了? 还是……那天她在太后宫外的情形,被他转述给了皇上? 陈焕眉眼动了动。 抬头时已经恢复如常。 他们近在咫尺,明亮的火光中,可以无比清晰地看清对方的脸。 自初见已经将近一个月了,他还是第一次这样认真地看她。 他看到郡主坐在位置上,面色微敛,腰背挺直,一丝不乱的黑发搭在背脊上,透出一种说不出的震慑感,好像就算是大敌当前,她依然如此泰然,临危不乱。 这样的气质万中无一,就是当朝权贵公子中,又能有几人相匹敌呢? 而他,弯着腰佝偻着身子,纵使有权力也不过是狐假虎威,说到底只是个低贱的阉人。 他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更能感受到他们之间的差距。 他应该守好一个奴才的本分,可发觉郡主眼中的认真与严肃、发觉她正像看着个做了错事的犯人一样盯着他……一股闷气涌了上来,气得他真想狠狠地骂街一通。 “郡主怎的跟看犯人一般?”他忍住了气性,但没忍住一贯的阴阳怪气,“这是嫌奴才没有在皇上问起郡主之事时,劝皇上尽早赐婚?” 说到这儿,他有些气自己。 不应该表态的,但到头来,还是在皇上问起时,端着一副为皇上着想的模样替郡主说了话。 皇上主动问起的,他只是答话,自然不可能叫人发现什么端倪,只是…… 他觉得不是好兆头。 他得管住自己的心思和动作才是。 枫黎微微一怔。 难道今日皇上说以她的喜好为主,还有陈焕的功劳? 陈焕真在背后替她说话了? 思绪回转,她大大方方开口:“倒是我错怪陈公公了,还请陈公公勿怪。” 不等陈焕答话,又清脆地笑了出声,语调愉悦。 “我哪能想到,整天与我阴阳怪气的陈公公真会帮我呢。” 那倒成了他的不是了? 这话他怎么就那么不爱听呢,有种好心当成驴肝肺的感觉,还有点儿…… 说不出的堵得慌和委屈。 陈焕咬了咬牙,想恭恭敬敬地回敬过去。 嘴都张开了,再一次被枫黎抢了先。 “陈公公的好……”枫黎真诚地看着他的眼睛,拉拢道,“我自会记在心里。” “……” 陈焕手指微蜷,热气蹭蹭蹭止不住地往脸上窜。 她带着笑意的目光太认真了,让他有种被人在乎的错觉。 他知道郡主不会喜欢他,也知道这大抵只是拉拢、只是她坐镇北地数年之中惯用的姿态,可还是忍不住感到期待,像是微风拂过水面,泛起淡淡的涟漪。 因为他清晰地记得,梦里那宫女便是用这样真切的眼神看着“他”。 几乎一模一样。
第十四章 一边骂,一边乖乖地听她的话…… - 陈焕跑神片刻,宴席上音乐停下,忽而响起掌声,刺激到他的神经。 他肩膀轻轻抖了一下,恍然回神。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羞恼而自嘲,恨不得扇自己一个耳光。 他垂首:“咱家是奴才,理应为主子……” “理应为主子分忧?”枫黎接过他的话茬,“既是应该的,方才陈公公竟那般阴阳于我,嘴上说一套、做一套……” 话说到这儿,她眼尖地发现陈焕下颌骨处的脸颊微微外扩,看起来像是在咬牙。 呵,总觉得陈公公在背地里骂她。 一边骂,一边乖乖地听她的话。 说不好为什么,她就是感觉陈公公是这样的人。 至少在她面前是这样。 可能是常年带兵打仗的直觉吧。 收回视线,浅浅地压了口陈焕方才为她倒的茶。 她见好就收,玩笑般说:“真是……叫人不省心呐。” 陈焕屏住呼吸,薄薄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他什么都知道,明明什么都知道…… 可怎么就糊涂地觉得,郡主的话里藏着某种亲昵呢? 就像梦中的宫女与他相处久了之后,哄着他一般。 喉结动了动,他说:“郡主教训的是。” 枫黎见他好声好气地说了句好话,心情颇为不错,觉着陈公公阴阳怪气与她叫板时十分有趣,而低眉顺眼地好声说话时又十分顺眼。 许是类似于,越是战场上难缠的对手,击败时就越是有成就感? 总之,只要陈焕没有坏心,她就不介意他偶尔那点性子。 “好了,不说笑了。”她撂下茶杯,“免得陈公公背地里骂我。” “……” 陈焕的眉角抽动一下。 他哪骂过她? 至多就是……在心里嗔上两声罢了。 他真骂人可就不是那么好听了。 心里这么嘀咕两句,不过,他知道郡主不过是在调侃,倒不会生气,反而因为她平易近人的态度而觉得有些许欢喜——他还没见过郡主对哪个奴才说过这么多话呢。 他道:“奴才岂敢,郡主又拿奴才说笑了。” “陈公公不敢最好。”枫黎点头,冲他摆摆手,“忙去吧。” 陈焕规规矩矩地垂头:“奴才退下了。” 退下后,他又快速地睨过去一眼。 发现郡主在他退下后,板着的脸瞬间松弛,抬头与绪白说什么时,笑得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就跟刚做完某种恶作剧一般,而被恶作剧的主角,显然是他。 作弄他?倒也不像。 他不觉着不悦,只发觉…… 心脏轻轻震了两下。 酒过三巡,皇上乏了,便在徐公公的陪同下先行离开。 自此,气氛更为松快了。 众人相互敬酒攀谈,同贺新春之喜。 北平王与云安郡主是近期朝中最引人注目的存在,先前皇上设宴迎接北平王回京时,许多官员未能受到邀请,此时终于有了机会,不少人都往二人身边凑去。 “郡主归京以来便在宫中小住,一直未有幸得见,今日一见,果然是英姿飒爽,不愧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镇北女将军。” 枫黎被人敬酒,便起身回敬。 她客气道:“周大人谬赞了,我倒是希望可以来者无数。” 周大人没想过她会这么说,不由得一愣:“这……” 短暂的停顿后,他看向身边的同僚,哈哈笑了起来。 “郡主天资丰厚,普通女子又岂能与郡主相比。” 若女子各个像郡主一般…… 岂不是天下大乱了?! “是啊是啊,枫家为武将世家,郡主又得王爷亲传,哪是一般人能比?” 同僚跟着附和,话里话外地把王爷郡主夸了个遍。 “我倒是赞同郡主所说。” 姜怀泽适时地来到枫黎面前,温而有礼地冲她点了点头。 他舅舅王桢意识到他想说什么,连忙快步跟过来。 可王桢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被他抢先开了口:“天地之广阔,若不放手去培养,给她们机会,又怎么知道没有女子如郡主一般天资聪颖,可堪大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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