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慎脚步一顿,并未转身:“天色已晚,如此实在不妥。” 说罢,他立即进了门,没给月妩一点往下说的机会。 月妩垮下脸,往正屋里挪去。 从前那些丫鬟婆子即便是再不情愿,也不敢不听她的话,家里除了母亲偶尔立规矩,谁对她不是百依百顺? 偏偏这个温慎,一点儿也不听话。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又开始昏昏沉沉起来,像是又发热了,想睡但又睡不着,脑子像是要炸开了。 没过多久,她有点儿熬不住,只穿了身中衣,裹了披风,去敲了漆黑厨房的门。 屋里没动静。 她又走去窗边,去拍窗户。 温慎的小木床就在窗边,敲窗他必定能听见。 她边敲边喊:“温慎,我好难受。” 温慎并未睡着,只是怕她又来寻,因而装作睡了,但这会儿听到她沙哑的声音,心中也知应当不是胡闹。 “你怎么了?”他快速穿好衣裳。 “我头疼,睡不着…”嗓子里带了一点儿哭腔。 话还没说完,温慎便推了门出来。 看着人,月妩鼻子一下就泛酸了,小跑着过去,双手抓住他的衣袖,哽咽道:“温慎,我头疼,睡不着…” 她冻了这一会儿,脸是白的,鼻尖和眼尾却是红的,好不可怜。 温慎没有多想,长臂一伸,将她护住往正屋去。 “快去炕上躺着。” 月妩脱了披风,钻进被子离去。 温慎这会儿才知晓,她只穿了身中衣。他紧紧皱着眉头,上前探了她的额头,沉声道:“没有发热。” “可我头好疼。”她眼中闪着泪,不像是在说谎。 “那药晚上吃过了,现下不能再吃了。”温慎坐在她头边,“我给你按按头,若是明日还难受,我们便去看大夫。” 她点点头。 温慎得了同意,稍稍挽起一些衣袖,手指在她太阳穴上轻轻按压。 “这样可行?” “嗯,感觉好一些了。”月妩微微眯着眼,一脸享受。 温慎从未见过狐狸,可他觉得月妩现在和树下打盹儿的小狐狸一模一样。 他脸上不自觉便带了笑意,手上也不觉得累,一直按摩到月妩要睡着了,他才缓缓撤了手,转身要走。 夜太深了,他们这样共处一室实在不行。 然而,他手撤开的那瞬,月妩立即清醒了,还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衣袖还未放下,肌肤相碰,月妩温热的体温烫得他微微颤粟,嗓音也暗哑起来:“怎么了?” “你别走。”床上的人看着并不清醒,脸颊绯红一片,眸子也迷迷蒙蒙,“你手一拿开,它就又开始疼了。” 温慎觉得好笑,连尴尬都忘了几分,他还未见过这样娇气的人。 “这样一直按着吗?” “嗯。”月妩是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 只一点,不知如何,她总觉得这回没按到点子上,头还是隐隐作痛。 “温慎、温慎…”她挣开那双带着薄茧的手,撑着身子往他身前凑,“温慎,你抱着我。” “什么?”温慎怔住。 月妩头已经靠过去了:“就像抱小孩那样,以前我不舒服,姆妈都是这样抱着我的。” 温慎想拒绝,但哪里还容得了他拒绝,人已经凑到怀里来了,还在教他该如何抱。 “你这只手抱着我的脖子,这只手搂住我的腰……” 他那两只空闲的胳膊被她安排得明明白白,等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完全躺进自 己怀里了。 “你要轻轻晃…对,就是这样,然后拍拍我的背…” 温慎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回想起来时,脑海中只剩下那张酣睡的面容。 她长得真的很好看,温慎也是认识她后才知晓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一句并不矛盾。 前夜里自己叫她去晾衣裳,她没停,后来便和自己的衣裳混在了一块儿,一白一红,看着就跟一家人似的。 昨夜,他抱了她半宿,就只隔着一件薄薄的里衣,他甚至可以触碰到她柔软温热的躯体。 他们之间,已远远超出了世俗所能承受的男女关系范畴之外。 他一整夜没睡着,天亮时方想明白,无论月妩需不需要,他都该对她负责。 若是她愿意,那他会娶她,若是不愿意,也应当和她讲明道理,从此保持应有的距离。 他想好后,又去正屋里看了月妩一眼,见她并未发热,才回到厨房中合衣小憩。 直至天色大亮,他醒过来,听见了月妩在唤他。 “要喝水吗?”他一进门便看到那双漆黑的眼瞳,连疲惫都消减了几分。 月妩点点头。 温慎转身去倒水。 “头还疼吗?”他问。 “不疼了,我觉得我昨夜头疼是因为前几日没睡好。” “没睡好?”他在听到头不疼时心思已飘远了,后面月妩再说了什么,他一概不知。 水已倒好了,但他还愣在那儿,在想该如何开口,一抬头,人已到身边了。 “这水有什么特别的吗?你看了这样久?”她弯着身子盯着水面看,看着好可爱。 温慎脸上不自觉挂了笑意,将水递给她:“没什么喝吧。” 她这会儿精气神儿都回来了,脸上也有了颜色,穿了身中衣,就那样大咧咧地坐在那儿,拿着杯子大口喝水。 “小妩姑娘,我能否问一些你的事?” “你问。”月妩眼皮也没掀一下。 温慎轻轻侧坐在她对面,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攥起,咽了口唾液,道:“小妩姑娘芳龄几许?” “我今年十四。” 温慎眼前一黑。 十、十四?还未及笄,还是个孩子。小妩还是个孩子,而他居然对一个孩子起了邪念…… “不过我明年三月就十五了。” 温慎煞白的脸恢复点颜色来,又问:“你可还有在世的亲人?” 她还有个亲舅舅,但若是她娘出事,她舅舅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 “没了,就我一个。” “远房的呢?偏支的呢?” 月妩摇头:“也没有了。” 温慎微微点头,默了默,道:“我父亲那边也没有亲人了,母亲那儿倒还有几个舅舅和表兄妹,只是隔得远,不常往来。” 月妩不知他说这些做什么,不过她还挺喜欢听这些八卦的。 “若是你愿意可以一直留在此处,等你及笄后,我们便…”他握紧了手,急急解释,“我家中有三亩地,全都佃了出去,农户每年交完税后,与我二八分,倒也够两个人吃。” “另外,我去岁考中了秀才,家中可免徭役赋税,平日里除了念书,其余时间便会抄书写信赚些银子作为家用,虽不富裕,倒也还算是过得去。” 说着,他起身往书桌旁去,从抽屉搬出一个木盒,开了锁,拿出了里头的银子:“这是我这些年攒下的钱,共有十两,部分是抄书写信,部分是父母留下的,够我们过一段时日。” “往后,我打算继续读书,等八月乡试。我虽天资愚钝,但考取个一官半职应当勉强是可以的。” “若是你愿意…”
第7章 “我愿意我愿意!”月妩对银钱的概念不甚清楚,但看到这两个亮闪闪的银元宝,便认定原来温慎并没有那样穷。 温慎是个好人,做饭也好吃。 若是她娘真的死了,她就没地方可去了,要是能一直赖在温慎这儿也挺好的。 “我愿意,我觉得一直留在你这儿挺好的。” 温慎以为她听明白了,垂下眼眸,耳根微微泛红,心上像是有鼓桴一下下在敲打。 他心底清楚无比,他对月妩动心了。 “我饿了,温慎。”月妩没什么感觉,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我去煮饭。”温慎缓缓起身,稳住步子朝厨房走,直至站在灶台前,看着米下了锅冒了泡,他嘴角的笑意再也忍不住。 他…挺喜欢小妩的。 饭做好,他心中终于平复一些,而月妩还在铜镜前和头发斗智斗勇。 “我来给你绾发。”温慎放下饭菜,大步走过去,接了月妩手中的发带,轻轻抓住她的头发轻松扎了起来。 “嘿,好了。”月妩对着铜镜晃了晃脑袋,见头发一点儿没散,开心极了。 温慎一直站在她身后,眼含笑意看着她笑得弯起来的眼。 “吃饭吧。”他道。 月妩又摸了摸头发,脚步欢快往桌边去。 午饭还是那些老菜色,但架不住温慎做得好吃。 “温慎,你好聪明啊。”月妩喋喋不休,或许是以前没人说话,她现在总想拉着温慎说话,“读书好,写字好,做饭也好。” 她很少这样真心实意地夸赞别人,她娘总说她是最聪明的,她也觉得自己挺聪明,但现在她觉得温慎比她要聪明那么一点点。 温慎没敢抬眼。 先前月妩这样说,他会觉得窘迫羞赫,可现在窘迫和羞赫之中还带了一丝甜意。 “小妩、小妩也很好,楷书写得极好…”他悄悄抬眼看她。 但月妩对悄悄改变的称呼并未太过在意,反正她不喜欢先前的称呼,太啰里吧嗦。 她只在意夸她字好看:“是吧,我也觉得我写的字很好看,我的行书写得更好,一会儿可以这给你看。” 坦率,自信,纯粹。 小妩身上的这些品质,温慎都很喜欢。他笑着道:“好。” 吃罢饭,他要去洗碗,月妩跟在他身后。 他见她袖口都挽着,走起路来很是不方便,与她商量:“等雪停了,我们去县城里扯些布料,给你做几身换洗的衣裳。” 其实宅子里还有她的衣裳,还是些料子很好很漂亮的衣裳,可她不敢一个人回去拿,她总觉得那里好大,可能藏着不干净的东西。 但她也不能让温慎陪她去拿,她娘每次来看她都是悄悄来的,她想出去玩也只能等她娘来才能出门。 她娘说了,不能让旁人知晓她们的关系,也不能让旁人知晓她的住所,否则她会有危险。 “好呀。”月妩想了一圈还是决定不说了,做几件新的也行,她好久没出门了,也想去县城看看。 温慎将碗放进锅里,舀了水来洗,边洗边与她说话:“你不会女工,到时我请人做便好,你想要什么样的,可以提前想好。” 月妩想不到,以前的衣裳都是丫鬟们提前备好的。她道:“我也不知做什么样子,看着做就行。” 温慎正要道好,被她打断:“你怎么用冷水洗,不冷吗?” “还好。” 月妩皱了皱眉,或许是昨天晚上他遂了她的意,她感觉他们亲近许多,直截了当道:“可你手指都红了,你还是用温水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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