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舅母竟如此给妹妹打算的婚事,姜凝婉秀眉一蹙:“你先安心在我宫里住下,我断不会让你再回渝州。” 倚兰殿内室帐中,绣帏重重,袅袅沉香微动,暑气被地上的冰桶散去大半。 可姜初妤心中郁气却尚未散去,摇摇头拒绝了:“宿在阿姐宫中多有不便,我还是出宫找一客栈住下,再做打算为好。” “那今夜先宿下罢,你才来,我才不要这么快就送你走。” 似乎是瞧出了妹妹的顾虑,姜凝婉拍拍她手背莞尔一笑, “你放心,皇上今晚不会来的。今日定远侯归来,听说他们要在宫里摆宴。” 姜初妤眉心一动,明眸亮了亮,忙问:“定远侯也进宫了?” 姜凝婉自然是知道妹妹婚约一事的,眼波转了转,支着下巴打趣道:“你莫非还对他念念不忘呢?” 九年前,姜初妤阴差阳错治好了顾家世子顾景淮的洁癖顽疾,就此定下婚约。 可九年后,一个是一战封侯的少年将军,一个是寄人篱下的闺中少女,怎么看怎么不相配。 “阿姐觉着,那婚约可还作数?”她怯怯问道。 姜凝婉呷着茶,陷入了沉默。 姜初妤知道姐姐心思重,安静地候着,却听她长长吐了口气:“我也说不好,婚嫁之事,除非本人才能做主。” 这话从她嘴里说出,难免有讽刺意味,姜凝婉自嘲地笑笑,“不过莫怕,还有我在呢。” * 今夜的月亮普通到只有抱着闲愁的人才会注目,说不清是月照人还是人照月,毕竟在诗人笔下,人间的悲喜总倒映在月色中里。 出宫必经之路上的某座殿宇下,一抹鹅黄的裙袂躲在檐廊角边,时隐时现。 姜初妤靠在朱红的墙壁上,不时探出头望向方砖路的尽处,瞧不见人,就暗自失落叹气,又缩回去继续等着。 主仆二人在飞檐下站成了两根柱子,不知过了多久,姜初妤都要怀疑他今夜是不是醉酒宿在宫中,并不会出宫回府了,却看见上披玄甲下着黑袍的将军独自出现在方砖路的尽头。 春蕊也看见了,兴奋地推了推姜初妤:“小姐快看,真是定远侯!小姐?” 却见她家小姐双手绞着帕子,下唇几乎被咬出齿痕,眉头微蹙,一幅局促不安的样子。 “嘘。”姜初妤食指抵住唇,示意春蕊噤声,“果然还是……往后再说罢,我们先回去。” 春蕊十分不解,明明小姐是很盼着面见定远侯的,怎的人来了却就这么轻易放弃了? 她不知,旁人的那句“陈芝麻烂谷子”忽然开始不停地在姜初妤脑中徘徊。 于是,在真的亲眼见到他人时,如近乡情怯一般,不敢靠近了。 原地踟蹰了一会儿,姜初妤还是忍不住,探身又向外瞧了瞧,却一愣。 怎么他人忽然不见了? 就在这时,她扶在墙角上的手刚要松懈,一股来自侧面的强力倏然将她拽了出来,姜初妤惊呼一声,来不及反应,脚下绊了一跤面朝下直直跌去—— 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陡然一扭,她额头“咚”一声撞在墙上,双手背在腰后,被那只温热的大手捆住了。 姜初妤下意识挣扎了一下,却被抓得更紧,男人不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老实点。”
第2章 春蕊被吓坏了。 小姐那么大个活人“唰”一下就消失了,还传来一声惊叫,她吓得向后退了两步,才哆哆嗦嗦鼓起勇气探头瞧了一眼。 夜色浓稠,她看不太真切,却依稀瞧见她家小姐的身影与定远侯贴得很近,不知在做什么。 春蕊忽然想起前阵子读过的一本话本,里面的娇小姐在山上遇见了从前救过的少年,一见面就被他抢回去做压寨夫人了!可见久别重逢的男女,发生这样那样的事都不奇怪。 她的心慌乱地跳着,却听不见什么动静,反倒更可疑了,他们莫不是正在…… 春蕊脑海中搭了个戏台,脸颊涨红,捂着耳朵跑去殿宇的后面,安静地等待着。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而此时此刻,被男人押在墙上不敢吱声的姜初妤正在心里暗骂:春蕊这丫头跑哪儿去了还不快来救我! 她感到有什么坚硬的的物体正贴在她腰侧,往腰后挪动,吓得登时不敢动了,紧张得仿佛长成了一棵树。 顾景淮用带着刀鞘的佩剑探了探她的腰间和双袖,确认没有什么可疑物,却仍不放人。 他忽然抽出佩剑,铛啷一声剑尖指在墙上,姜初妤恍觉那剑穿过自己的身体,把她钉住了。 顾景淮掰着她的肩把人转过来,眸中寒光比剑光还冷: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鬼鬼祟祟的?” 四目相对的瞬间,他泛着酒气而迷离的眼尾轻抬,眸中恢复几分清明,手无声无息地放开了她,退后半步。 姜初妤后背抵着墙,才勉强感到些许安心,可离额角几寸之处就是闪着银光的利剑,她不禁缩了缩脖子,刚要开口,却紧张地被口水呛了,咳嗽个不停。 她额头被压出了淡淡的印子,又羞又怕,耳垂染着可疑的红,还未消下去,一副被欺负了的样子。 要是落在寻常男人眼中,很难不生出怜香惜玉之心。 可顾景淮只是收回剑,拂了拂刀鞘上不存在的灰尘,冷笑问她:“搜身而已,这么紧张做什么?心里有鬼?” “民女只是有些诧异。”歇了几息,姜初妤堪堪恢复了淡定,反问道,“我记得顾将军少时不喜碰人也不喜被人碰,怎么如今却改性了?” 顾景淮打量着眼前花容失色的女子。 她生得水灵白净,衬得黛眉黑瞳更为惹眼;穿着一身褐色罗衣配嫩黄色的曳地裙,衣上刺着山茶花,金丝银线交映生辉,配着并蒂海棠步摇,倒是与京中寻常的娇俏女子没什么不同。 恍然了一瞬,他才反应过来这里是宫中不是塞外,也不可能有刺客会穿得如此惹眼,此人多半是个偷懒的宫女。 是他醉酒而脑袋发钝,谨慎过了头。 不过,这女子很是眼熟。 与此同时,姜初妤也在悄悄看他。 他的面容轮廓比年少时更干净利落,然眉眼依旧疏离冷峭,右手搭在腰间佩剑的剑柄上,配着一身霸气凛然的甲衣,真当得上“王侯将相”这四个字。 她双手捂在胸口,好似要用力按住胡乱跳动着的心,双眼一眨不眨地盯住他,生怕遗漏他的一丝表情。 他会想起她吗? 出乎她意料,顾景淮双手抱胸立在她跟前,一幅再不如实招来就要把她吊起来严刑逼供的架势: “改性?那你是如何知道,我不喜被人碰触的?” 姜初妤杏眼猛然睁了睁,瞳仁微缩,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顾将军难道不觉得我,像以前认识的什么人吗?” 顾景淮微微挑眉:“哦?你且说你是何人?” 姜初妤咬着樱唇,可怜楚楚地望着他。 从小旁人就常常夸她容貌过人,她也正是爱美的年纪,常爱引镜自赏,自诩自己的样貌与从前变得不多。 哪怕天色阴暗,但怎么可能认都认不出来呢? 她的勇气骤然塌陷,到底是才十七岁的姑娘,心思单纯,即便想死撑着面子,却还是控制不住地眼神飘忽、双颊涨红。 她眉睫轻颤,见他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更为懊悔,索性破罐子破摔: “是我认错人了,冲撞了将军。” …… 姜初妤望着男人远去的身影,回想起白日里他高坐马上,而她只是千万子民中微不足道的一员,心下黯然。 或许从此,她只能举头远望他,靠近不了分毫。 她在原地缓了许久,才收拾好心情,去找消失了的春蕊。 绕了一圈都没见人,走下台阶才发现她居然坐在白玉阶下的角落里打盹儿。 姜初妤拍着春蕊的脸把她弄醒,春蕊神色懵然,揉了揉眼睛问:“小姐,你和定远侯怎么样啦?” 什么怎么样?还能怎么样。 她一言未发,直摇头,扭身就走。 回到倚兰殿后,姜凝婉还未歇下,见妹妹回来,刚要开口问话,却被她反问道: “阿姐你瞧我的样子跟从前比,变化大么?” 看来这是受挫而归了。 姜凝婉瞧着妹妹落寞的侧脸,忽然想起她当年提着特制的轻剑,跟爹爹练习剑法时的乖张样。 姜父还在世时,对膝下两个女儿可谓是摘星星捞月亮,什么东西都挑最好的,绝不将就。可惜,回不去了。 姜凝婉轻柔地将妹妹蓬乱的鬓边发绾到耳后:“别多想,今夜好好睡一觉,就什么都好了。” 姜初妤来到偏殿安置好,她思绪冗杂,不知不觉走到窗边望着月亮出神,可与顾景淮重逢的画面又蹿进脑海,害她顿时没了赏月的雅致,扑回床上将脸埋进薄被里。 “啊——” 这声不大不小的动静惊动了春蕊,她哒哒哒跑来:“小姐遇到飞虫了吗?” “春蕊,你知不知道什么巫术或者蛊虫,能叫人失去与下蛊人的记忆?”她看上去异常丧气,好像如果春蕊说没有,就要哭天抹泪到天明。 真想让他忘了这一切,重新来一遍。 想起方才所见到的秘辛之事,春蕊也红了脸,仿佛揣着世界上最大的秘密,快要包不住。 “小姐放心,我什么都没看见!”她连忙跑开,生怕被下蛊。 “?” 姜初妤只当春蕊是替她尴尬,没做他想,兀自郁闷着。 春蕊刚掖上门,就被倚兰殿的宫人叫住:“娘娘要问话,请你去说说姜姑娘方才与定远侯发生了什么。” *** 姜初妤在倚兰殿住了两日,想着是时候出宫去住了,准备与阿姐道别。 姜凝婉却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气不打一处来: “皎皎,你实话实说,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了?” 姜初妤与她大眼瞪小眼。 “那我问你,你和定远侯,是否已经……暗渡陈仓了?” 姜初妤吓了一大跳,连连摆手。 她这反应,更让姜凝婉又气又怜,厉声追问:“既非两情相悦,那果然是他轻薄你了?!” 姜初妤双眼圆滚滚的,好似一只被定身的小狐狸,懵然地愣住了。 “……阿姐究竟在说什么呀!” 姜凝婉瞧妹妹的反应不像是刻意要瞒自己,虽依然有些狐疑,也放松了语气:“春蕊都告诉我了,她说、她说她看见……” 一向端庄淡定的阿姐居然结结巴巴的,姜初妤轻蹙眉心听着—— “那日她看见定远侯把你按在门柱上,似在轻薄你。” 姜凝婉一眨不眨地观察她的神色,生怕她有一丝躲闪。 姜初妤眼睛都瞪圆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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