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还有你,过来搭把手。” 她抬起下巴,随意地点了两三个兵士出来,“这位公子的腿上受了伤,你们当心点扶着他。” 虽说本朝风气开明,但女子还是以温柔贤良为上,南安侯家世显赫,林修远长这么大,从来都只有他阴阳他人的份儿,哪里被其他人冷嘲热讽过—— 何况还是个瞧着一阵风都能吹走的弱女子。 又见冯妙瑜一点都不客气的使唤自己手底下的人,林修远心里那点小火苗,噌噌噌烧得更旺了。 这女子不仅水性杨花,还敢这般无视自己,一副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模样,真是岂有此理! 他正打算说些更难听的话出来,为自己的尊严找补一下时,一直沉默着的谢随却忽而抢先开口了。 “谢某有愧于公主善意。” 他腿上有伤不便行礼,只微微颔首致意,依旧是行云流水,世家公子的风骨,雨雾里他的眉眼如画,清远出尘。 就连林修远心里都是微微一动。 “不过是三两次擦肩之缘,公主好心送谢某回猎场,若不是因为谢某,公主今日恐怕还未必遭此横祸……公主恩情,谢某真不知道该如何感激是好。” 他这清清淡淡一番话,既点明了两人的关系,打了个圆场,又说清了今日之事大致的来龙去脉,不可谓不高明。 林修远登时哑然。 原来不是面首啊……竟是他误会她了。林修远抓了抓头发。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该向她道个歉的。 只是这一路上,他都未寻到一个机会再同冯妙瑜搭上话了。 —— 猎场,营帐外。 衣衫上沾染了血与泥,湿哒哒黏在身上,可阿玉却连换身衣裳的心思都没有,捏着手在营帐外来回转了好几十圈,直到看见冯妙瑜完完整整的回来,她一颗提着的心这才放下。 “翠珠呢?”冯妙瑜见她无事,便匆匆问道。 “翠珠姑娘也无大碍。只是胳膊上被流矢擦了道口子,我让她先回去休息了。”阿玉道。 冯妙瑜松了口气,拍了拍阿玉的肩膀。 她身边这两个侍女里,翠珠灵活擅于应变,阿玉话虽不多,有点木木的,却更沉稳一些。 “护卫的伤亡情况呢?”冯妙瑜又问道。 这个时候随驾的朱太医也领着几个小徒弟赶到了,白发苍苍的老太医长着张娃娃脸看着一派和气,却是宫里最会拿捏冯妙瑜的人了,半是强硬半是哄劝的,把冯妙瑜摁到了卧榻上休息。 “大多是受了些外伤,有三个没了,还有五个伤的重,就看能不能熬过今晚了……只是就算是熬过了今晚,有的也不能再握起剑了。” “你就和下面的人说这是我的意思。不拘汤药要用多少银钱,但凡有用的都用上,能救回来一个是一个。”冯妙瑜沉吟片刻,叹息道:“握不了剑也不打紧,也许没有做侍卫风光,但公主府那么大,总能找个差事养着他们。你先回去好生歇一歇,待明日再置办那三个侍卫,还有车夫周阿七的后事。” 她握着阿玉的手,又提点道:“这笔钱不用从翠珠那里过账,你拿了我的令牌亲自去。这事我只放心你去办。” 翠珠虽灵活,但有时候未免太过于灵活了些。平日里吃些回扣,贪些小财也就罢了,但是在这种事上,冯妙瑜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朱太医敲了敲医箱,圆圆的脸上,那神情非常不悦。冯妙瑜立马收了手乖乖躺回榻上。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朱太医一怒,虽然不至于血溅三尺,却有一碗又一碗的良药苦口。 朱太医开的药千滋百味,有的苦,有的发酸,有的发涩,千奇百怪,各有各的的难喝,给冯妙瑜等一众皇子龙孙无忧童年生活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阴影,很长一段时间,冯妙瑜看见朱太医都会绕道走,生怕被他看见后抓去开两剂怪药吃。 “气血紊乱,脉行躁动不安,殿下这是受了惊,此外,还有些风邪入体的征兆,公主眼下最该操心的是,该怎么休养好自个的身子才是。”朱太医板着张脸,训斥道。 朱太医年过半百,却偏偏长了张圆脸。那张圆乎乎的脸一本正经起来时,总有种诡异的滑稽感,像是个偷学大人的小孩。 冯妙瑜嘴角偷偷抽动了两下,想笑,却不敢笑出来。 毕竟朱太医的心眼比银针针尖还要小。眼下笑话了他,一会喝药的时候,他就敢用更苦的药让你再也笑不出来。 喝了碗朱太医特制的安神药,没多久,冯妙瑜便昏昏沉沉的陷入了梦境之中。 又是那个梦。 寂静冰冷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唯有匕首反射月光的寒芒。 泪水顺着女人凹陷的脸颊落下,一滴滴,一刀又一刀,悲痛与疯狂蛛丝似的喷涌,交织在那张麻木的脸上,旧忆被雪白的蛛网封存在凹凸不平的褶皱里,女人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你害死了我的夫君”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灾星!一定是你,是你!克死了我的曜儿!” ......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无数道声音,海浪一样猛地扑在她身上。冯妙瑜捂住了耳朵,本能的想要逃离那间阴冷只剩下月光的房间。她抬头,步子还没有迈出去,却见那个女人已经死了。她枯槁的仰着头,空荡荡的眼睛盯着房梁,那只匕首亦不见了踪迹。 她就低头看了看自己。 月白色寝衣,她找到那只匕首了。 正正好好扎在她的心口上。 冷冰冰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只苍白的手悄无声息攀上了匕首的柄。 冯妙瑜猛地睁开了眼睛,从噩梦中惊醒。 营帐里漂浮着一团团烛光,心脏处传来的悸动,无言诉说着方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荒诞的梦,可又不只是一场梦。冯妙瑜隔着衣领触到了那道旧伤,多年前的那个深夜,那个女刺客的的确确,将冰冷的匕首送进了她的心口处。 那一刀,离要了她的命只差了区区一毫。 冯妙瑜长长的吸了口气,她揉了揉眼睛,却突然发现营帐内还有一个人。 紫袍鎏金冠。 是冯重明。 “父皇?我……” 冯妙瑜急切地坐起身,才说了几个字,冯重明寒渊般幽深的目光却如一盆冰水当头浇下。冯妙瑜微微打了个寒战。梦醒了。 父皇。 是父,更是君。 她咳嗽了两声,将后面半句撒娇似的“方才做了一个好可怕的噩梦”,又吞回了肚子里。 “父皇大驾,儿臣却衣冠不整,有失迎候,”冯妙瑜匆匆起身行礼,垂首道:“还望父皇恕罪。” 冯重明摆了摆手,嘴角上扬,可眼睛里却是冰凉一片。 “只是来看看你怎么样了,不必多礼。”他看着冯妙瑜的眼睛,平静地说:“今日埋伏你那些刺客,连带着他们的家人,朕已经下令全部处死了。平远候的余孽已清,你大可安心了。” 冯重明微妙的态度,再加上这句略显古怪的话,冯妙瑜微微一愣,随即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父皇难道认为今日暗杀一事,是她为了对平远候一脉赶尽杀绝,自导自演的一出大戏? 冯妙瑜张了张嘴,正想出言为自己解释两句,冯重明却道:“这件事情不必多谈。女大当婚呐,眼下最要紧的还是你的婚事——可有中意的人选了?” 有那么一瞬,她真希望当年那个女刺客那一刀没有刺偏。 冯妙瑜心底涌上一股浓重的悲哀,她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压着声音里的颤抖,“京中青年才俊众多,驸马之事儿臣眼下尚未决定下来。今日儿臣身子实在是不适,此事能否过两日,等儿臣决定下来后再谈?” 暖黄的烛 光下,他这才注意到他的长女脸色看起来比纸还要白。 她半靠在床柱上,眼底闪着粼粼波光。那张面容,与年轻时的张氏简直是一个模子里雕刻出来的。 当年,在他还是个普通皇子的时候,半逼半强地纳了张氏,那个时候的张氏就是差不多的神情…… “你……” 冯重明像是被人拿针扎了一下,登时词穷,但也只有短短的一刹。一刹之后,他又从一个爱而不得的凡人变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人间帝王,“那你先好生休息,不舒服了就喊御医。” “是。儿臣恭送父皇。” 第9章 出行那位林将军日后指定会被女人骗。…… 苦涩的药汤味弥漫开来。 “还要喝,这药我得喝到什么时候?” 营帐外面春光晴好,冯妙瑜嘴上抱怨着,恹恹地接过阿玉递来的药碗。 也不知道是朱太医的医术实在高明,还是因为他是个不折不扣的乌鸦嘴,冯妙瑜回猎场的第二日一早,就因为染上风寒,不得不卧床休养了。 “朱太医说,这药要喝到您完全不咳嗽了才能停。”阿玉道。 冯妙瑜耷拉着眉毛,那药放凉了只会更苦,她瞟了一眼肃然守在一旁的阿玉,长痛不如短痛,她闭上眼睛,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稠苦的味儿瞬间在舌尖上炸裂开。 冯妙瑜急忙伸手去够桌上的蜜饯盒子,却被阿玉抢先一步。 “朱太医说了,吃蜜饯会影响药的效果。” 冯妙瑜抿了抿嘴,不给吃蜜饯就不给吃吧,那她喝茶清清口总可以吧?想着,她又伸手去抓茶杯,指尖才刚刚碰到茶杯边上,不料阿玉又赶在她前面,拿走了茶杯。 “朱太医还说了,喝茶也会影响到这药的药效。” 阿玉利索地收了蜜饯盒子和茶杯,一副没得商量的模样。 冯妙瑜看着阿玉那张一板一眼的木头脸,打是不可能打得过的,至于吵架——这世上还有比和一个木头人吵架更没意思的事情吗,她只能气呼呼缩回了被窝里。 不过是一块蜜饯,一盏茶而已。 要换了翠珠,翠珠肯定不会这么听朱太医的话。冯妙瑜在心里愤愤地想,翠珠这才休息了三天,她就已经开始无比想念翠珠了。 —— 朱太医开的那药里面似乎放了安神的药物,冯妙瑜喝完药没多久就困得不行了,只是她才刚睡着,迷迷糊糊就被营帐外一阵杂乱的说话声给闹醒了。 “放开本宫!本宫为何要来看她?她有什么好看的!她得了风寒那不是活该吗——前几日被她害死的那些人里,还有才满十六岁的少年,这可不是报应吗?你们说,她要是把晦气过给本宫可怎么办?你们这些人有几个脑袋,能担待的起吗!” “祸从口出,还请太子殿下慎言。什么害死不害死的,那些人可都是企图行刺于长公主殿下的刺客,个个是死有余辜呀。”有人低声劝道:“眼下这于情于理,您都该来的呀。她是您同母的长姐,长姐如母,她抱病时您都不去探望她,又如何向天下彰显太子殿下您的仁德礼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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