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亮起烛光,一排人形大小的人偶神态各异,整齐划一地倚靠在一堵墙上,暖黄的色调下,如同有了生命力般齐刷刷地看过来,或喜或悲。 莫祈君一骇,好不容易止住的咳嗽又剧烈开始。 屋子的另一侧,百来个大小不一,样貌不一的人偶,从高到低,从上到下排列着,一颗颗黑豆般的眼睛皆不无例外地注视着他们,整间房内弥漫着一种古怪的氛围。 “这些人偶有的是用木头打造,有的是用泥土捏造,或是刚刚做出,或是放置了好久,可不论如何贮存,只要经过清理翻新,他们又能恢复如初。” 林疏昀抬手擦过人偶光秃秃脑袋上的一层灰,眼中看似平淡,底下却掺杂着很多复杂情绪。 侧目向她时,他有些无从置喙:“分明是你自己选的,如今又想反悔?” 大大小小的人偶,不知所云的话语,莫祈君被吓坏了,手掌撑着桌面借力后退,只望离他再远点。 落在林疏昀眼里,就是出尔反尔。 “是我高看你了。” 他自分说罢,眸光更暗了些,有什么念想从中溜走了。 伸手细致地为人偶从头到脚理了理衣领,又摆正了歪掉的动作,寂静让这画面更添森然。 莫祈君退到了桌边,再往后便要坠下去,可前面的男人更不能靠近,她没有办法地停了下来,一个劲扯着被子,企图缩减自己的大小。 心中的慌恐快到头的时候,林疏昀终于打破这森然:“你当然可以走,出了这扇门,我便不会再插手任何事。” 他伸手直指大门,淡声道:“你出去吧,去丧葬铺,去医馆,用你那颗浑身上下唯一能用的头去问问,还有谁能帮你?” 他的表情告诉了她答案 。 莫祈君清醒过来,嘴唇咬了又松,手指弯了又直。 在惊惧与渴求激烈的抗争后,她唯唯诺诺地问:“你当真是要帮我才带我来这的?” “不然呢?” 林疏昀冷冷道,“我没有那么多闲工夫跟你开玩笑,我是没什么太大的能力,可满足你的请求,却可以一试。” 他说:“因为傀人,是不必进棺材的。” 第3章 化人为傀“你连心脏都没有,算什么活…… 生人死后就变成尸体。 尸体不需多久便会化作白骨,或埋入尘土,或沉入江河,或被火燃尽。 按天理人伦,死人不可能以任何方式变回活人。 可大下之大,无奇不有。 刚死却未死透的人,意念还没完全离体,命途在生死交界处,倘若使用某种秘术将这些意念锁在身体内,未尝不可将这样命悬一线的状态一直保留下来。 这种秘术被称作化傀。 化傀之人即为傀人。 傀人以人血制作,且用谁的血制成,便要依靠谁的血保存。 他们和死人一样已经身陨,没有五感,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只有一具能够同常人一般行动思考但不再自然生长的身体。 可古籍记载的文字洋洋洒洒,现实制作成功的傀人却凤毛麟角。 且不说制作的条件有多苛刻,即便制成了,也绝大多数都是半成品。 这些半成品就是没有思想没有意识的活死人。 因为缺少最重要的一样东西。 五行至纯之物。 即至金、至木、至土、至水以及至火之物。 可五行相生相克,一种物品只可能有一种最强烈属性,故五行至纯之物必然不是天下现成之物,而必须靠几相融合。 只是大多数人千方百计融合两种属性都够呛,遑论五个? 寰武帝在位时,尤为痴迷研究各种奇诡术法,大寰奉秘术师为尊,秘术盛极一时,日积月累,个中势力蠢蠢欲动,妄图以之掌控朝局。 到武帝病危,东宫祸乱。 寰宣帝发动兵变继位后彻查此事,宦官与秘术师狼狈为奸的阴谋才败露,往后大批秘术师遭受屠杀,记载秘术的书籍也尽数被焚。 大寰至此明令禁止邪秽之术,犯事者必诛之。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林疏昀的目光紧紧黏在她身上。 他再清楚不过当年的惨烈,也明白如今这些上不了明面的事情是何等大逆不道,连放在人偶身上的指尖都暗暗用力。 但莫祈君显然对这堆乱七八糟的一切全然不晓。 她不过是带着该有的防备认真倾听想听到的关键词。 而对于那两个禁忌字眼,她听不懂,并没有多大反应。 她扯着被褥,声音已虚到风吹可破,却被事实打击到不再抗拒,顺从地问:“那,我要怎么做?” 林疏昀双肩方放松些许,手也自然垂到两侧,烛台的光回到他的瞳孔里,摇曳成了会呼吸的花。 他言简意赅道:“不用多做什么,只要你完全信任我,把身体全权交由我处理就行了。” 他用的是“处理”这个词。 莫祈君一愕,将头埋得很低,似在逃避照在身上薄薄的一层亮。 她在那间房内早就没了尊严,春夏秋冬都不曾穿衣,只有一缸温度变化的绿水遮半遮半掩着身体的某些处,居屋檐下身不由己,她怨恨却无法反抗,久而久之都有些麻木了。 她伸手要解开系上的腰带。 因为没力气,指尖打颤了好几下都没对上。 林疏昀微顿,意识到她误解了什么。 “你别动。” 扔下三个字,他没有多做解释,去打来了一盆水,水中漂浮巾帕。 他将她的发全部往后放,拧干巾帕,不甚温柔地擦拭过她的面,来回两次,终于把那些碍眼的脏污擦干净了。 他往下擦拭,却没有开始那么用力。 她的脖颈太细了,细到也许甩个头就要断掉了。 到底是怎么样的生活环境,会让一个人瘦成这般不正常。 念头一晃而过,他没有多在意,将巾帕扔进盆中。 温热的水稀释出一层淡淡的红,红又一圈圈漾开,染了整盆水。 “下面我自己来吧。” 莫祈君拉住他,每一根指头的皮肉都快包不住骨头,透出的印子清晰得像外层不复存在。 倒不是羞愧。 她只是觉得自己能做得更干净。 林疏昀没理会,撩开她的手:“我说过,你现在只有一颗头有用。” 他将她身上堆叠的被褥取走,露出她穿着他外衣的身体。 此刻身体上没有头发遮掩,衣领错开到胸下,即便很瘦,依然有若隐若现的线条。 他目不斜视,转身从工具箱里取出了一把匕首,一条纱布和两个巴掌大小的碗,无声放在可取处。 那匕首刀柄短厚,刀刃细长,刀身锋利,刀面隐约印出流畅的下颌,又反光亮起一瞬神色不惊的眼。 林疏昀出刀迅速,在指尖留下一道不大不小的口子。 他将血珠着重点在在莫祈君的发顶、额心和耳后,用力得要透过皮肤刻印骨髓,又在她脖子的四方画出四个大小相仿的圆形,圆形中落点,所有点都被三长一短截断的线连在一起,像是张张接连的画符。 沾血的地方依稀发烫,仿若火芯戳了一下。 她自我安慰,或许只是聚焦注意的心理作用。 其他未被触碰的地方渐冷起来。 莫祈君拢紧他不算厚实的衣服,一双眼睛里装着惊诧和困惑。 林疏昀又在掌心划下一条痕迹,皮肉翕张开来,他用力一握拳,鲜血流淌进准备好的两个空碗中。 滴答、滴答。 转眼便见不得底部的花纹,赤色装了快整碗。 “喝了。” 他将其中一碗递到她的嘴边,见人没动,说道:“不想进棺材就喝了。” 红色的鲜血倒映着她断成几块的面容,散发出幽幽的生铁味道。 莫祈君抖着手接过碗,想问很多,也知道问不出所以然,只能硬着头皮张口。 血液滑过舌头,第一口入喉,便有浓浓的腥味,她一个哆嗦,还没咽下去就差点吐出来,咬着牙稍稍退开缓了缓,抬瞳见到林疏昀习以为常的眼。 害怕血液变黏着,她又阖上眸,一鼓作气地吞下去,液体如同在喉腔蠕动般,无数次让她反胃。 但只要想到活,只要能够活,这点恶心又算什么。 一碗见底,她喝得干干净净。 林疏昀利落包扎好了手上的伤,又把她横放下,往她后脑勺垫了一块软布。 他从她身下的抽屉里拿出什么,放到另一个装了血的碗里,正巧在她视线盲区,看不见,只听得细碎的簌簌声,像数十只蚂蚁从左耳爬到右耳。 他又侧身点燃了一种她从未闻过的不知名香料。 一切准备就绪。 莫祈君到底是对即将要面临的未知七上八下,双手在两侧抓得很紧,半点不敢松。 她斟酌几番,还是开口:“林公子,能不能至少告诉我,等一会儿究竟要做什么?我、我真的害怕” 林疏昀道:“告诉你,你只会更害怕。” 莫祈君紧抿着唇,忐忑在眼里打转,却没有再说什么。 看她模样,确是实在忍不住才提出的要求。 心绪过于不宁,也没有办法顺利进行。 林疏昀几不可闻地舒了口气。 他不会说什么安慰的话,拉过她两边枯瘦的手,把冰凉包合在暖融融的掌心里。 这才发现,她的身上已经没剩多少正常人的温度。 哪怕她身体特殊,也需得尽快了。 他以拇指极缓地摩挲薄纸般的肌肤,口中低低地哼吟着儿时被噩梦吵醒后,母亲唱过的曲调,借以安抚她慌恐的情绪,也将自己带回了过去。 这一刻,黑暗的夜半不再黑暗,阴恻的小屋不再阴恻,陌路的二人不再陌路,牵在一起的手已分不清是谁去温暖谁,谁又被谁温暖。 直到院外风声大作,从天到地捶打着院落四方,屋门晃动着想要揭开,缝隙中的月光忽隐忽现。 有狼嚎从山中传来,叫声凄厉如鬼哭,不绝于响,打断了歌声,终止了动作。 看莫祈君眉头舒展,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下来了些 ,林疏昀收了手,又变回了没有人情味的样子。 “闭眼吧,最好半梦半醒,意识存在但不要太强烈,不然睁开眼之后受了刺激,我不能保证你还能有正常的智力。” 即便心里还有点害怕,莫祈君也很快闭上了眼睛。 一心要追求的生路,若是变成了个傻子,那还有何意义? 她双手交握放在腹部,长而浓密的睫毛盖住绿色的眼,只看上半身,也不过是个清丽的瘦弱姑娘。 然而配上那残缺的下身,便不可能再成为寻常女子。 香炉中的香味散发出来,淡到只轻飘飘地在鼻头打了个转就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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