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单只杀了沈青,他身陷匪寨不好脱身不说,莽山上下数千匪众也无法收服。 何况那日他被人一路引至莽山,迷香发作时就要被暗杀灭口,好在对方还没来得及动手,正好撞上萧瑞这群人把他抓上山来,阴差阳错反而让他免于一死。 那算计灭口之人,必定是刺史府内部之人,此时的刺史府也并不安全。 事已至此,倒不如将计就计,先委身于此,与这贼首周旋博取信任,这样既可多探取莽山信息,以便日后一网收服;正好也趁这段时间设法引蛇出洞,揪出埋在刺史府的隐患。 两人一时无话,沈青埋头安静地写了一阵,忽然仰头:“我字认得不全,有两个字不会写,要请教公子。” “哪两个字?” 沈青歪头看他,一脸认真求知,清凌的眸子里溢出笑意:“鸳鸯成双的鸳鸯怎么写呢?” “我也不会。”谢珩回答得干脆。 沈青顿时沉下脸色将笔一搁:“谁准你不会的?” 笔尖墨渍在白纸上浸出一朵墨花。 “好,我教你写。” 在她下一句“我有的是法子治你”脱口而出前,谢珩垂眸拾起被搁下的笔递回沈青手中。 昨晚他萌生的死志已迸发过一次,眼下他再如何忍辱含垢,他也不会再杀自己第二次了。 他粗粗看了一眼沈青正在写的信,有些意外他这一笔字竟然不差,颇有飘逸洒脱之态,至于内容,无非就是洋洋洒洒写的什么跟谢十三鸳鸯成双,恩爱不离,缔结两姓之好这类的话。 也真是不知道,他到底是想示好,还是想挑衅威胁。 “这样写。”谢珩压抑住心中的反感,俯下身来,握住笔杆上端,带着沈青往下写。 在他俯近的时候,沈青心脏倏尔紧了一下。 有温柔清冽的梨香将她包裹住,细细凝神,耳畔有温热的呼吸淌过,她握着笔杆的一端,另一只手就在她握笔的上方一点,有力地带动笔杆移动,她几乎能感受到对方指尖沁凉如玉的触感。 真是不该答应不能强迫他!怪不得说坐怀不乱是君子,这柳下惠还真不是随随便便能当的! 她目光盯着笔尖游走,一笔一划,鸳鸯字成。 “好了。”谢珩松开笔杆,立刻远远退开桌边。 沈青顿时索然失味,兴致缺缺地把剩下两行话草草写完,将两人的信件叠好,一同塞进厚厚的牛皮纸封里,然后撑着脑袋一想,又提笔唰唰在封面写了一行大字。 写完笑眯眯扬起信封展示:“你看我这称呼礼貌吧?” 谢珩抬眼看着信封上“大舅哥谢珩亲启”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面无表情:“你随意。” 为了表现自己极大的诚意,沈青专门安排了萧瑞下山去送信,让他务必亲手将信递到谢珩手中。 她自己身子惫懒不想动,就继续抱着汤婆子窝在藤椅里,有一搭没一搭跟谢十三聊天。 “据我所知,你还没有婚配,可是世家子弟的婚事不应该早就定下来了吗?” “婚姻之事,都是父母之命,我无需置喙。” “噢……那多没意思。那你可有心仪的女子?” “没有。” “那有没有心仪的男子呢?” “……” 聊着聊着,沈青就发现,当上天赋予一个人绝世好皮囊的时候,一定会剥夺掉他一点什么,比如谢十三,怎么会有聊起天来如此无聊的人! 可是对着他那张容光映人的脸,她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原谅了一切。 好在这样她问一句他答一句的对话没有持续多久,沈青眼皮沉沉,虚虚睡了过去。 不怎么踏实的浅寐中,做着各种光怪陆离的梦,甚至有一个梦境是谢十三白衣清矜半跪在她面前,微红着双眼,原本清冷的眸子里,盛满了低微的哀求:“你不是想跟我生孩子吗?你别走,我什么都应你。” 甚是可怜。 沈青简直是要仰天狂笑三百声!太清高迟早要遭报应的! 可惜一不小心笑声太大了,生生把自己给吵醒。 她下意识擦了擦嘴角的濡湿,抬眼看到书桌另一端执卷看书的侧影,还是一如既往地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清,还有刚才见她被自己笑醒,那一眼看过来掩盖不住的嫌弃。 哼,有什么好嫌弃的?要是他看到她梦里的场景,吓死他! 可惜梦境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我睡了很久吗?”沈青继续开始找话。 “嗯。” 沈青简直是要把白眼翻上天,刚才睡梦中的好心情一扫全无,明天起她得想个法子好好训练他,这么好看的脸,必须得学会甜言蜜语哄人! “大哥!我回来了!” 萧瑞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沈青第一次觉得自己听到他的声音如此高兴,甚至都有些迫不及待了:“赶紧进来。” “大哥,信一送到,围在山下的官兵就都撤了,不过并没有见到谢珩。” 谢珩这人清高得很,反正来渝州几个月,各路山匪谁都没正面跟他打过照面,没见到就没见到吧,退兵就行。 只是有一点沈青觉得很奇怪:“那谢珩什么话都没交代,就一声不吭退兵了?” 萧瑞也觉得奇怪:“是啊,愣是一声都没吭就走了。” “难道是准备回去再写一篇檄文来骂我?但我态度都这么友好了,应该写篇文章夸我吧?诶,算了,”沈青懒得再去研究谢珩那边的心思,转而看向不知在走神想什么的谢十三:“你写信解了莽山之围,我决定给你一个重大奖励。” “什么?”谢珩回过神来,若是能再换取一个条件,也是不错的。 沈青很是自得地道出她的奖励:“把我义弟萧瑞奖给你做学生,从此你就拥有了世上最聪慧、最前途无量的学生。” 虽然谢珩没对她的奖励抱什么希望,但他还是有些低估她超出寻常人的跳脱了,他扯了扯嘴角,想要冷笑都笑不出来:“在下才疏学浅,不敢担此大任,误人子弟。” 别说谢珩,萧瑞也急着跳出来反对:“大哥,虽然我过于聪慧先生们都不敢教我了,你也不必这样饥不择食,让这个小白脸来当我先生吧?” “你先闭嘴,”沈青懒得管萧瑞,一张笑靥染上寒霜,只对着谢十三:“你别忘了,我可是土匪啊,出尔反尔这事我太熟了,我虽然答应了不强迫你,但你要是惹我不高兴,我才不管我说过什么,该办了你就办了你。” 谢珩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真是低估了贼首出尔反尔过河拆桥的嘴脸! 但现在还不是惹怒她的时候,他只好咬牙按捺住心中的气血翻涌:“你想让我教他什么?” “当然是倾尽你毕生所学,把能教的都教了,我看谢家家学还不错,很适合我们莽山的气质。” “……好。” 第5章 第5章你就是不敢承认被我的美貌…… 今年的天气实在奇怪 ,才刚刚入冬,一场初雪竟然下了五六日都没停过。 更奇怪的是,谢珩退兵回去了好几天,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这缩头乌龟的做派实在是跟那个洋洋洒洒写出讨贼檄文的形象不太相符。 不过莽山危机暂时解除,各路山头的宾客也陆续回去了,沈青也乐得清闲,因着身上不方便,窝在岳瑛房中舒舒服服睡了几天,半步房门都没踏出过,今日身子总算是恢复如常了。 一有精神,她就向岳瑛打听起来:“这几天萧瑞跟着谢十三学得怎么样?” 岳瑛一直替她留心着:“这几日教的都是些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理。一开始瑞公子还不太情愿,好几次气得谢十三脸都红了,这两日倒是磨合好了一些。” 沈青听着,难得地没有嬉笑嘲讽:“这些东西,萧瑞是该学。” “既然先生这么费心尽力,你作为兄长,也该去犒劳慰问一下?” “啊?这不是他应该的吗?” 岳瑛有点恨铁不成钢:“可是你不主动示好,怎么培养感情呢?” “噢……” 沈青恍然反应过来,自己把谢十三留在小金顶上是为了做什么,又听岳瑛在耳边说了半天,洛京中的公子小姐们是怎样在雪中相携寻梅的雅事。 听起来也没什么意思嘛。 不过最终还是起身冒着絮絮飞雪生龙活虎地出门了。 萧瑞听学的地方在小金顶偏侧的一间草庐里,平日也少有人来,沈青过去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草庐前留在雪地上的脚印又被新雪掩盖,白茫茫很干净的一片,因着沈青的到来,又重新多了一溜串脚印。 她没有进去打搅两人,窗扇被一根竹竿儿撑着半开,她就顺势盘腿在窗页下坐着。 四下寂寂,雪落无声,苍茫天地间,只有草庐内清清朗朗的一问一答时不时飘出窗外。 她侧耳听着,谢十三已经在讲“温良恭俭让”之类的君子作风,正让萧瑞自己来做解读。 萧瑞已经解读到“俭”:“这个俭说的也是我大哥,他一年到头秋冬两身衣裳,春夏两身衣裳,而且都还是同一个颜色!对了,他束发都只用那一根布带,但是对我大嫂却从不吝啬,还会专门给我大嫂买金簪子。你说这样只对自己节俭,却对夫人大方的人,是不是很符合‘俭’的君子品性?” “……只单从俭这一点来说,他是做到了。” 沈青也无比认同地点了点头,不愧是她看着长大的弟弟,夸得真好。 少年的声音继续朗朗传来:“至于这个让嘛,不就是谦让的意思吗?也太符合我大哥了。每次我们出去劫富济贫,遇到危急境况,大哥一定会把危险让给我和赖三,这样我们才有机会锻炼自己的身手,才有本事成为这莽山的二当家和三当家。” “其实……也行。” 沈青在窗下听得咯咯直笑,草庐内顿时静默下来,她连忙“喔”了一声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好一会儿,才重新听到里面传出谢十三清润的声音。 这一次,他在讲当朝前不久一个典故。 讲的是从小相依为命的两兄弟,因战乱分别,阴差阳错的,一个当了盗匪,一个做了将军,两人再度重逢,血脉亲情,终于变成将军挥剑斩落贼子,“你为盗贼,我为王臣”,十分正义凛然的大义灭亲。 沈青听得津津有味,越发觉得谢十三真是可爱极了,大概是觉得她已经无可救药了,于是寄希望于萧瑞,期望他被圣贤书浸润之后能改邪归正,弃暗从明。 嗯,总该要让他在莽山上有些盼头,才好更顺利推进她的生孩子大计! 天色渐渐又暗了些,山头起风了,沈青双手抱胸将自己裹紧了些,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靠在窗下。 雪花打着旋儿落在她的青衣上,旋即悄然化成一点小水渍,像极了此时轩窗内谢十三的声音,清冷柔和,纯粹干净,浸润着……入了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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