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手中推来一人,形容昳丽,跌跌撞撞,分外狼狈。 故人相见,太子扬声道:「阿玉,你我兄妹何至于此,如今你心上人在此,你若愿自解兵权,我必保你一世太平。」 我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对扈从道:「攻城!」 太子看着颇有些恼羞成怒,只是无济于事。 如今担任中书令的冯清,是我的人。 梅公满门桃李,任我取用。 虎符在我手中。 我麾下有着精兵良将,有攻城器械,有陛下手书。 乃至……我望向城楼,世家起了内讧,太子一方已是覆水沉舟。 他一败涂地。 我能选择的是阳谋,是强攻,可终究劳民伤财。真正瓦解太子一方的,是一个不在这里的人——梅执风。 昔年,我赠他金银,助他开西域。富甲天下的皇商又岂会是浪得虚名。太子自恃身份,不肯屈就,自然也不会去看那个沉迷商贾的士林败类。 梅执风的生意同世家接触颇深,此行晏驾,他虽不曾出现,可影响处处皆在。 城门大开。 我登上城楼,反抗之人皆被杀死,我望着只剩一口气的青溪,从他的袖口取出锦帕擦拭他的脸。 他中了一刀,本就出气多进气少,最应保存体力,撑到医官前来。 只是我不会让医官前来,他也知晓我不会。 他紧紧抓住我的手,就像垂死之人去抓一根救命的稻草,问我:「殿下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大约真的快死了,说话断断续续,很是费力。 美人到底是美人,便是死到临头也是美的,如一枝开到极致的荼蘼,令人心折。 我将他的手指掰开,用那锦帕擦自己的手,漠然道:「我能到如今的位子,当真是靠蛮力?」 从见面,我便知道青溪不对劲。 他被许信之推给我的时候,已在山寨中生活了几个月。 他肌肤娇嫩,容色美丽,身无长物,如何能平安走过这许多路程,最后被许信之发现? 许信之抱着看热闹的心思顺水推舟,我便收下,看看这少年究竟要做些什么。 他在我身边许多年,却不曾真的害我,我留着他逗趣解闷,许多年风风雨雨,却也有了些相依为命之感。他要死了,我见他眼中的光彩消逝,有点难过。 也就一点吧了。 太子被押送入太极殿,陛下坐在高处,我没有行礼,看了他一会儿。 他也在看我,许久,叹道:「回来了就别走了。」 我说好。 第26章 太子的造反,开始得轰轰烈烈,结束得无声无息。 陛下拟了圣旨,将他发配去守皇陵,三弟四弟皆死在了这场叛乱中。附从的世家被问罪,京师又是血流成河的灾难。宫门外的叫骂声沸反盈天,陛下坐在至高之处,面无表情。 太子妃沈氏在东宫被查抄那日触柱而死,陛下恩德,本不欲杀她,沈家族诛,太子妃恩准保全,同废太子一同圈禁皇陵。 可她不愿意。 我甚少见她,模糊印象中是个鲜活明媚的少女,爱穿红裙子,下巴总是扬起来。 她穿着太子妃的命妇衣冠,妆容严正,恰似一个木偶,看到我撑伞站在外面,鲜红的嘴唇弯起一个笑,随后毅然决然地扑向了鎏金雕龙的柱子。 屋内传出凄厉的尖叫,是一个少女,容色很清秀,脸色苍白,看着吓坏了。 可她的手中却紧紧抱着一个孩子,手捂在孩子的眼睛上,嘴唇颤抖,见我走来,一步步后退,很是恐惧。 我问:「她是谁?」 东宫使女回答道:「殿下,她是颜氏。」 「颜氏是谁?」 东宫长史告诉我,颜氏是太子去江南收的人,本想封为侧妃,却遭到太子妃的反对,最后竟成了个没名没分的侍妾,名字也没上玉碟。 而她怀里的孩子,是太子唯一的女儿,只是胎里不足先天虚弱,太子妃并不喜欢她,现在孩子是颜氏在照顾。 女使将孩子抱给我,孩子长得很白胖,看不出先天不足的影子。 她被照顾得很好。 这个孩子是可怜的,因着她还未满周岁,摊上这样一对父母,哪怕生在皇家,也不会过得很好。 颜氏见我冷漠,唯恐我将孩子摔死,又被按在地上不得起身,只能一下又一下地叩头,哭着说:「殿下,孩子是无辜的,孩子是无辜的啊。殿下,您把孩子给我吧,我带着孩子回江南,日后绝不会出现在您的面前。」 我不太明白她的想法。 她是太子的侍妾,本可以做侧妃,却因着太子妃成为了没名没分的侍妾,后更是成为了这个孩子的使女,她不怨恨? 这孩子惊醒了,咧着嘴在哭,可怜的样子。 她长得可真丑。 我命人将颜氏带下去,亲自抱了孩子去太极殿。 陛下看着我手中的孩子,问我:「心软了?」 我道:「她的父母一废一死,不必再牵连她了。到底是阿兄留下的一点血脉。」 陛下道:「你给她起个名字,带回去好好养着吧!」 夏天到了,天气热了起来,雨水很足。 孩子在我怀中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 我道:「孟辞,您看怎么样?」 陛下颔首。 我从不知道,孩子是这样磨人的。 公主府的女官赵氏将从前东宫的乳母提了出来,让她们继续照顾孩子。阿蛮转而时时盯着孩子,生怕别人照顾得不周。 我忙着处理废太子留下的事情,从早忙到晚,直至有一日,属下的人将颜氏同太子的恩怨纠葛摆在了案头,我将其看完,虽然仍旧不解,但也命人将颜氏放了出来。 从前觉得此人深不可测,现在看来却是有些多想了。 她没那么深的心思。 颜氏并未遭到苦头,心中仍挂念着孩子,我便让她到孩子身边侍奉。 事情都结束后,我去皇陵看望废太子,颜氏向我提出了入府后的第一个请求:她希望带着孟辞和我一同前去看望废太子。 我答应了她,没让她带着孩子去。孟辞年幼,皇陵虽有皇,却终究是陵,若是吓到了不好。而我那兄长,听闻伺候的人说很是不得志,整日借酒消愁。 马车平缓而行,我看到素日整洁端方的太子殿下,变成了胡子拉碴的阶下囚。 我应当说些话的,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离开了。 颜氏进屋,待了很久,也出来了,眼眶红红,像是哭过。 她问我:「殿下,您会杀了他吗?」 我道:「不会。」 曾经他说过,会保我一世平安富贵,我自也不会杀他,虽圈禁皇陵,可是有山有水,衣食住行比之亲王,当一富贵闲人,终老山林之间,也是人生美事。 回程路上,颜氏再次提出请求带着孩子回江南。 我仍旧拒绝。 颜氏道:「殿下,阿辞只是个女孩子,不会影响您的。我保证带着她回江南去,在那里终老。我有房子铺子,能照顾好她。」 我道:「她虽出身皇家,却也是罪臣之后,有那不堪的父母,纵使隐姓埋名,却也不得安生。你在江南,到底也只是一富商,如此底蕴,如何支撑得起孟辞。」 颜氏落泪道:「总好过在皇室之中不得自由。阿辞没有父母依仗,更没有母家支持,将来若是两国相争,这样的孩子,最容易被推出去和亲了。」 我诧异地看了她许久,却想不到这小小商户女郎也可有如此见识,随即笑道:「孟辞不会和亲。」 她惊讶地看向我,我道:「大梁的任何一个女儿都不会去和亲。」 西域贸易发达,可风沙噎人,梅执风同我兄长一般大,硬生生磋磨得像是两代人。 孟辞不会去和亲,我的妹妹不会去和亲,我的侄女不会去和亲,千千万的大梁女儿家不会去和亲。 要和,只能是他们捧着国书,带着质子来和,大梁的女儿家不应当为了担不起的大义凛然去牺牲。 颜氏长出了一口气,真心实意地说:「你是个好人。」 我笑了一下。 第27章 朝中局势暂时稳定了下来,但因着废太子的事,这份稳定也像是勉力撑持高楼的虫蛀的梁,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断开,成为风雨中的废墟。 储君,乃是国本。 这个位子意味着至高权力的一步之遥,锦缎和黄金装点的至高荣耀,群臣在帝王倒下时的主心骨,是当今驾崩后的新的效忠人选,千万年礼法所重视的身份,权力更迭最平稳的过渡方式。 如果太子没有犯错,他本不会被废的。 三皇子和四皇子死在了宫变那日,陛下为他们的妻妾子女厚赠金银加以安抚,对朝臣请求处死太子的奏疏暂且搁置。 朝臣觑着我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提出立阿璠为储君。 我手持芴板,一言不发。陛下不置可否,拂袖而去。 宫里的美人蠢蠢欲动,太子被废,年长的皇子被杀,昌华郡王虽然是嫡出,可常年将自己关在府邸中闭门不出,也不曾娶妻,病弱苍白,担不起储君的位置。 至于我,一个女子吧了,谁也不敢在我身上押注。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 陛下真的老了。 他仍旧英明神武,可鬓边已经有了白发,脸上也有了皱纹。 他似乎才想起来我还未成婚,三天两头地将我召入宫,要为我指婚,塞给我很多很多的世家公子画像,他知晓我喜欢美人,那些人无不是美人,清雅俊逸,浓艳多情,风姿万千,不一而足。 我总是带着十分真诚的笑意,说不着急。 后来,他又赐给我男宠,各有各的美丽多姿,萧皇后失笑:「陛下是糊涂了,盼着我们阿玉赶紧成婚,最好有个孩子。」 过了年后,陛下的身体越发差,可他不肯相信自己老了。 他越发阴晴不定,开始求仙问道,流连内帏,甚至还让方士炼丹。 沾上这东西的皇帝从来都没有好下场,我几次劝谏,可他不听,将奏折摔在我的脸上,大骂我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朝中似乎回到了当年查处军粮案的肃杀冷硬,陛下隐有暴虐之象,不知有多少人被他找了理由抄家灭族,积压了多少年的旧案被翻了出来,只为给他被冒犯的宠妃出口气。他酒池肉林,桀纣一般笑得荒唐,他美丽的新宠倚靠在榻上,妖娆妩媚,千万风情。 有时候他喝醉了,拉着我的手说:「阿玉,父的阿玉,你快些成婚,快些生个孩子,父把江山传给他,你要保着大梁千秋万代。」 我还未曾说话,他便一巴掌掴在我的脸上,嘶吼:「妄议朝政,意在东宫,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 我将散落一地的果子捡起,捧了出来,高量衡急匆匆地跑过来,给我拿了水盆和帕子,我才知我的脸颊已经肿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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