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辞秋挽着顾霜昶的手肘,闻言,低下头有些羞涩地笑了笑。 顾霜昶僵在原地须臾,也对僧人笑了笑,耳尖迅速染上一丝薄红,就像天边下垂的夕阳昏黄,“我与夫人新婚燕尔,自然浓情蜜意。” “寺中求子颇为灵验。两位施主若想求子,可于明日前往求缘堂求上一卦。” 僧人闻言,点了点头,又朝他们行了一礼,手上的佛珠拨动几下,“两位施主远道而来,想必定是舟车劳顿,小僧便不多打搅施主休息了。” “多谢小师傅了。” 顾霜昶微微颔首,待僧人合上木门时,正欲扭头对朱辞秋说话,却见朱辞秋立马抽出环在他腕间的手。 他神情落寞一瞬,却又很快恢复原状,声音轻而柔,似乎只有他二人才能听清:“殿下,该如何找到穆……穆伯鸣?” “求缘堂。” 朱辞秋跪坐在蒲团上,对着正堂墙上挂着的那幅生了灰尘的观音像双手合十,拜了三拜。 顾霜昶略有些疑惑:“求缘堂?” 她拜完后,站起身,看向顾霜昶,声音如细蝇:“我们从未说过来此所求为何。佛门清修之地,这僧人贸然揣度你我来此地是为求子,岂非太过冒昧了?” “既然他说求缘堂灵验,你我今夜便去求一求。” 顾霜昶似乎想起方才僧人所言,脑子中只有两个字,他不自觉脱口而出:“求……子吗?” 朱辞秋怔了下,有些意外地看向顾霜昶,忽然笑出声,颇有些好笑的问道:“顾大人还真将那僧人所言当真了?” 她扭头看向陈旧的木门,似乎透过封闭的木门看向寂静无声的寒山寺。 不等顾霜昶搭话,她独自推开门。 斜阳落下最后一滴昏黄,暗色席卷山中,寒山寺亮起烛火,引路的灯笼挂在每一处客房台阶下。她拿起灯笼,抬步走下台阶,顺着青石板路朝唯一可通行的路走去。 顾霜昶很快便跟在她身后,替她拿过照明灯笼,在她身侧前方一寸开道。 令人奇怪的是,一路竟都未遇见僧人。 求缘堂在左侧挂满红绸的古树旁,门口亮着两盏昏黄的灯笼,影影绰绰的烛火照出挂在门顶牌匾上的“求缘堂”三字。 门未关,朱辞秋本想先行踏入房内,却被顾霜昶拉住手腕。 他挡在她身前,先她一步踏入屋内。 屋内无人,却灯火通明。 摆着铜钱挂牵的案几上放着一杯温热的茶水,朱辞秋默默挣脱开顾霜昶拉着她的手,在案几上看见一张写着字的宣纸。 她拿起宣纸,看见上面写了一句话—— “临风冒雨去还归,役役劳身似燕儿。衔得泥来成垒後,到头垒坏复成泥。” 是卦签中的下下签。 顾霜昶环顾四周时,忽然看见床边的墙壁上挂着一把铁剑。那把剑没有剑鞘。 他走近取下剑,仔细端详上面的纹路,陡然惊觉:“殿下!是穆家佩剑!” 窗外忽然响起一阵狂风,吹动院中古树上挂满的铃铛。铃铛的清脆声响彻整座寺庙,惊起山中无数鸦雀发出扇动翅膀扑棱的起飞声。 而此刻,原本半掩着的木门,“咚”的一声,瞬间关了个严实。 屋内二人一同抬头看向门口,片刻过后,朱辞秋与顾霜昶对视一眼,相顾无言,屋内只剩下二人轻微的呼吸声。 但突然,顾霜昶举着剑,快步闪到朱辞秋身侧,烛火被行走间的风吹的摇摆不停。他守在朱辞秋身旁,十分警惕地看向四周。 朱辞秋瞥见他手中的配件,忽然愣住。 她沉默片刻,在窗外沙沙作响的树叶风声中缓缓开口:“这是穆雨生的佩剑。” “穆,雨……生?” 顾霜昶低头看向手中的剑,声音竟意外地颤抖:“那个叛国奸细的剑,为何会在此处?” “他不是叛国……” 朱辞秋话音未落,顾霜昶便猛地打断她,语气也不似从前恭敬:“殿下,你究竟还要执迷 不悟到何时!他如今拿着穆家十万将士的命换得南夏大统帅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非臣前往南夏救殿下,只怕殿下如今已经……” 他没有说完,但眼神却悲痛,似乎替他言明未尽之言——骨枯黄土。 “不是他!”朱辞秋猛然抬高声音,余光瞥见窗棂似乎闪过一道影子,她只当没看见,继续对顾霜下冷声道,“本宫与顾大人说过,穆家不是他所害,是——” 话音未完,便被突然打开的吱呀作响的木门声所打断,随即一道沉闷苍老的声音替她说完了那句话: “是老夫所害。” 第96章 “踩着十万儿郎尸骨换来的…… 十二岁那年,朱辞秋见过穆伯鸣一眼。 花甲之年的将军虽然满头花白,却身体硬朗,性格爽朗。 十一年后的古寺中,从前那位身披铠甲,脚踏飞云千里马,在燕京的朱雀大街上大喊国之昌盛的常胜将军,成了一位佝偻着身体,满身病态,垂垂老矣的老人。 求缘堂的烛火在穿堂风中摇曳,顾霜昶看见门口老人时,不自觉用指尖拂过剑柄上交错缠绕的篆刻纹路。 穆伯鸣的僧袍下摆扫过门槛时,朱辞秋忽然抬手拿过顾霜昶手中的那柄本该属于少年乌玉胜的佩剑。 她将铁剑横在眼前,眼神看向雪刃上篆刻着“雨生”二字,抬眼再看穆伯鸣时,那双含情目在摇曳烛火下发着寒光。 “老将军的飞云千里马,”朱辞秋单手挽了个剑花,剑尖摇摇晃晃地指向穆伯鸣心口,忽然开口,“如今可好安好?” 穆伯鸣闻言,忽然停下脚步,手中藤杖突然想要杵碎地砖般,发出沉闷巨响。他抬起浑浊的眼,视线定在铁剑上刻着的“雨生”二字,苍老的嗓音就像是砂纸磨过生锈的剑鞘,“早已老死了。这把剑,殿下拿不稳。” 朱辞秋的剑猛然往前刺,却在触及心口僧袍时瞬间被藤杖格开。铁器相撞的脆响声在烛火下爆开,火光亮响下,照亮她眼底翻涌的恨意。 “铮——” 剑身突然发出悲鸣,穆伯鸣忽然蹲下身,捡起掉落在石砖上的铁剑。他苍老的布满皱纹伤口的手掌抚过剑身,指尖停在“雨生”上,“这把剑,早该随穆家十万亡魂葬在寒城。” 窗外风声呼啸而过,烛火被吹灭一盏。 昏暗灯火下,照见剑柄纹路里浮现的暗纹——穆家铁海棠印。 朱辞秋藏在广袖下的手猛然攥紧,指尖刺入掌心,牵动右手手心的旧伤,刺痛袭来时,她听见自己素来平淡的声音生了一丝裂缝:“四年前寒城军报写着穆雨生通敌叛国。老将军,他早已葬在了寒城。” 穆伯鸣抚剑的手颤抖一瞬,指尖泛起青白。他突然挥剑,寒光乍现,铁剑直指朱辞秋眉心,“若非殿下横插一脚,他一辈子也不会再做回乌玉胜。” 顾霜昶闪身拉过朱辞秋,径直挡在她面前,眼中悲痛与愤怒想要将他的理智灼烧殆尽。他声音沙哑,艰难道:“原来将军,真的没死。” “小顾大人,此事你本不该插手。”穆伯鸣收了剑,杵着藤杖跪坐在蒲团上,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但既然来了,便坐吧。老夫来替殿下解一解此签。” 他指尖点向那张宣纸,忽然笑了。 “临风冒雨去还归,役役劳身似燕儿。衔得泥来成垒後,到头垒坏复成泥。” 穆伯鸣轻声读出卦辞,抬眼看向朱辞秋,又说道:“所求皆徒劳无功,如燕子衔泥筑巢却反复崩塌。” 朱辞秋跪坐在穆伯鸣对面,听见此卦解签之意后,骤然笑了一声,她嘴角挂着笑,语气却冰凉:“将军是在解自己的卦,还是替本宫卜了一卦呢。” 穆伯鸣没有回答,只是叹了口气:“殿下为何就是不肯老老实实待在南夏,为何非要回来横插一脚。” “穆照盈求过本宫。”朱辞秋仍旧笑着,看对面的老将军露出震惊又怀疑的神情,缓缓开口,“她让本宫念在穆家几十年功勋,念在穆老将军与先帝定下的约定,替先帝受了西北边塞几十年的份上,留你全尸。” 未等穆伯鸣开口,她便又道:“乌玉胜化名穆雨生,你将他伪装成朱煊贺之子命他时常入京面见陛下,是因为你们觉得,陛下对他的胞弟有悔?所以以为这样的身份能让陛下起一丝怜悯愧疚,从而时常单独召见他。建昌一年起,乌玉胜腰间便佩着一个绣着铁海棠的香囊。” “到了建昌七年,乌玉胜南夏少主身份暴露,一向认为乃自己亲侄儿的少年竟然是敌国奸细,于是本宫父皇气急攻心,病倒数日。而本宫前些日问了永安侯,永安侯说,香囊有毒。想必父皇突然一病不起,也与此毒有关。” “一切不过是殿下的猜测。”穆伯鸣将铁剑放在面前的案几上,用手中干净的帕子仔细擦拭着,他顿了顿,忽然问道,“照盈在南夏,过得可好?” 朱辞秋反问:“将军觉得呢?” 穆伯鸣的手忽然重重地拍在案几上,眼中露出狰狞恨意:“若非你父皇逼我,我又何必走到此种地步!” “穆老将军,骗骗别人也就罢了。可别将自己都骗了。”朱辞秋双眼扫过穆伯鸣,视线就像是扎入穆伯鸣心口的无形的针尖,令他呼吸一滞。 她扭头看向顾霜昶,“顾大人,从前本宫同你说的你可信了?不妨你来替本宫提醒提醒将军。” “宁和二十五年,穆老将军于寒城初遇朱煊贺与陛下,宁和二十六年,朱煊贺被判贪赃枉法勾结兵部尚书意图谋反,将军亲自押解他交给北宣王。此后十八年风平浪静,直到十一年前陛下继位,朱煊贺身死。南夏开始大肆进犯寒城,而穆将军发现陛下意图将穆家以叛国之名斩杀殆尽,于是不得已和假死的朱煊贺与南夏乌图勒合作。” “本是为了穆家存亡,将军才与虎谋皮。可最后,却是将军自己害得穆家十万将士葬身寒城,穆东风将军与穆家余下残兵也死在龙虎关。最后,穆家只余将军一人独活于世。”顾霜昶神情变幻莫测,语气也不太友善,“将军,你当真万不得已与他们合作的吗?” 穆伯鸣愣了半晌,忽然癫狂大笑,他从怀中甩出一块芙蓉玉,哐啷掉地的声音引朱辞秋低头看去。 竟与太傅身上常佩戴的是同一制式。 “殿下……”他指尖颤抖着指向地上道芙蓉玉,“先帝命定的储君,从不是朱煊安。” “他构陷亲弟弟!却装出一副伪善的模样替他求情。与南夏部落私交,借到寒城赈灾之时拿到南夏蛊毒『牵机引』,先帝中此毒后神志不清数年!朱煊安却伺机监国,夺得皇位!” “我与先帝,年少相识。”穆伯鸣忽然站起身,抬手撕下菩萨像,露出一张早已失了颜色的先帝画像,他自顾自添了三炷香,语气陡然落寞又悔恨,“为了年少情谊,知遇之恩,我替他守了整整四十四载边塞。如今先帝生前所愿,乃是德才兼备的七皇子登上皇位。我自然要替先帝,拨乱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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