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了!”翠儿捧着冰珠在烛火下细看,“这般剔透的琉璃绣,定能让......” 破晓时分,集市刚飘起胡辣汤的香气,乔伊伊就察觉身后多了三条尾巴。 粗布麻衣的汉子们装作挑选竹篮,目光却始终黏在她怀中的青布包袱上。 绣坊街拐角处的老槐树突然无风自动,乔伊伊猛地把翠儿推向茶摊。 三个地痞掀翻的货架擦着她们衣角砸在地上,绣着《百子千孙》的锦缎眼看要落进泥水里。 “接着!”乔伊伊扬手抛出包袱,足尖点过翻倒的箩筐。 地痞头目狞笑着扯开青布,却见绣品上的金童玉女突然眨了眼睛,红肚兜里钻出带刺的藤蔓,顺着他的腕骨爬上脖颈。 另外两人正要扑来,乔伊伊咬破舌尖将血珠弹向路边的狗尾草。 枯黄的草叶瞬间暴长三尺,缠住歹人脚踝将其倒吊在半空。 街边蒸糕摊的热气裹着草叶清香,将挣扎的歹人熏得涕泪横流。 “妖...妖女!”地痞头目扯断颈间藤蔓,却见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正被绣品疯狂吞噬。 乔伊伊扶着货架喘息,额间冷汗将碎发黏成墨玉般的细绺——方才那番动作,竟比往日多耗了三倍气力。 人群外突然传来竹哨声。 乔伊伊瞥见赵护卫正要钻进巷子,唇角勾起冷笑。 她佯装踉跄碰倒米铺的竹匾,三枚浸过松油的绣花针悄无声息地钉在青石板上。 “哎哟!”赵护卫踩到圆滚滚的竹筒摔了个狗啃泥,怀中的王府令牌“当啷”滚到卖花娘脚边。 正要捡拾时,竹筒里突然炸开靛蓝色粉末,将他半边脸染得如同戏台上的丑角。 围观人群哄笑起来,卖炊饼的老汉突然指着赵护卫惊呼:“这不是总在城西收保护费的赵爷么?”挎着菜篮的妇人们闻言变了脸色,纷纷将烂菜叶砸向地上挣扎的男人。 乔伊伊靠在翠儿肩头,望着赵护卫仓皇逃窜的背影轻笑。 她拢紧沾染草汁的衣袖,没注意到《并蒂莲》绣样的背面,正有血色纹路顺着丝线脉络悄然蔓延。 茶楼二层,李老板捏碎手中的琉璃莲花盏。 茶水顺着指缝滴在账本上,将“异绣”二字晕染成诡异的朱红色。 青石板上的晨露被纷乱的脚步踏碎,赵护卫跌跌撞撞后退时,腰间的玄铁令牌“当啷”一声滚到馄饨摊的热汤锅旁。 乔伊伊拾起犹带体温的令牌,指腹抚过背面三道交错的划痕——正是三日前她在王府书房外听到密谈时,在窗棂上刻下的记号。 “赵护卫好记性。”她将令牌抛向半空,绣着暗纹的缎面在朝阳下泛出幽蓝光泽,“三更天往西跨院送密函时,可记得把沾着鹤顶红的竹筒埋在石榴树下?” 人群突然炸开惊呼。 挎着菜篮的妇人将烂菜叶甩在赵护卫脸上:“上月我当家的突然吐血,原是你们这些天杀的投毒!”卖花娘攥着银剪子冲上前,绣着金丝牡丹的裙摆扫过满地靛蓝粉末:“怪不得总见你在城隍庙后巷鬼鬼祟祟!” 翠儿突然拽住乔伊伊的袖口轻晃。 顺着她示意的方向望去,茶楼二层半掩的雕花窗后,半截玄色蟒纹衣袖正悄悄缩回阴影里。 乔伊伊指尖轻叩藏在袖中的绣花针,将最后半句证词咽回喉间——有些网,该留着慢慢收。 “诸位且看!”她突然抬高声线,绣着《百子千孙》的锦缎迎风展开。 昨夜被地痞撕破的裂口处,竟有银丝勾勒的暗纹在日光下流转,将狰狞的裂痕化作腾云驾雾的龙鳞,“恶人毁我绣品,天公却赐我新纹样,这便是善恶有报的明证!” 喝彩声如浪涌起时,乔伊伊借着整理包袱的姿势,将染血的《并蒂莲》绣样藏进夹层。 翠儿没瞧见那些顺着丝线脉络蔓延的血色纹路,正如她不知晓小姐藏在广袖下的指尖正在微微发颤——方才催动草木的反噬,远比预想中来得凶猛。 “小姐当真神了!”翠儿将晒干的艾草塞进香囊,雀跃得像只初春的云雀,“那些藤蔓...哎小姐你脸色怎这般苍白?” 乔伊伊就着翠儿搀扶的力道起身,顺势将冷汗浸湿的帕子团进掌心:“许是晨起染了风寒。 你且去张婶家借个竹篾筐,这些绣品...“她望着包袱里三十余件绣活,声音突然哽在喉头——距离与绣庄约定的十日之期,只剩三天了。 早市的人潮裹着胡麻饼的香气扑面而来时,乔伊伊在绸缎庄对面的槐树下支起绣架。 青布上缀着的琉璃珠是她用晨露凝就,此刻在日头下折射出七彩虹光。 几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娘子凑过来,指尖刚触到绣着《蝶恋花》的帕子,突然被身后伸来的木杖挑开。 “晦气东西也敢摆出来卖?”裹着绛紫比甲的胖妇人啐了一口,腕间翡翠镯子撞得叮当响,“被王府赶出来的弃妇,绣的怕不是勾魂索命的巫蛊!” 翠儿气得要冲上去理论,却被乔伊伊按住手腕。 绣架最底层的《并蒂莲》突然无风自动,花心处昨夜凝成的冰珠“咔”地裂开细纹。 乔伊伊感觉心口像被针尖戳了一下,面上却笑得愈发温婉:“这位夫人眼生得很,可是从城南胭脂铺子来的? 您裙角沾的朱砂粉,倒是与城西赵姨娘常用的成色相似。“ 围观人群里突然爆出窃笑。 胖妇人脸色骤变,提起裙摆就要往人群外挤,却不慎踩到不知何时缠上脚踝的狗尾草,整个人栽进路边的腌菜缸里。 酸涩的汁水溅上乔伊伊的绣鞋,她俯身擦拭时,瞥见茶楼方向有两个头戴斗笠的男人正往账本上记着什么。 “劳驾让让。”清朗的少年音突然破开嘈杂。 乔伊伊抬头看见个背着药箱的青衣书生,他指间捻着的艾草正巧落在《百子千孙》绣样的裂口处。 书生弯腰细看龙鳞纹路时,襟口掉出枚刻着“太医院”字样的铜牌。 “姑娘这补缀手法...”书生抬头时,乔伊伊才发觉他眼尾有颗朱砂痣,笑起来像落在雪地上的红梅,“可是师承苏南顾家的‘天衣针法’?” 西市钟楼传来巳时的报时声,乔伊伊望着书生远去的背影,轻轻摩挲他留下的青玉瓶。 瓶中药丸散发着杜若香气,正好能压下喉间翻涌的血腥气。 翠儿数着钱袋里新添的六枚铜板,没瞧见小姐藏在袖中的《并蒂莲》绣样上,血色纹路已悄然爬过第三片花瓣。 日头渐渐西斜时,乔伊伊将最后一件《竹报平安》的绣屏摆正。 斜对面胭脂铺突然挑出盏琉璃灯,暖黄的光晕将她绣的《鹊桥仙》映得流光溢彩。 几个路过的商人驻足细看,却在触及绣样边缘的银丝暗纹时,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 寒风卷着枯叶掠过绣架,乔伊伊拢紧半旧的狐裘。 她没看见街角阴影里,茶楼伙计正往李老板手中塞个描金木匣。 匣中血玉雕成的并蒂莲,与她绣样上的纹路分毫不差。 第6章 血色莲花纹 暮色裹着霜气漫上绣架时,乔伊伊将浸着药香的帕子按在唇边。 青玉瓶里的杜若香丸已用去三粒,喉间锈腥却像雪地里顽固的苔藓,总能寻到缝隙钻出来。 “小姐,今日统共卖了四幅绣屏。”翠儿数着铜钱的手突然顿住,盯着巷口两个窃窃私语的妇人,“她们前日分明说要订《百子千孙图》的。” 乔伊伊指尖拂过绣绷上渐显妖异的血色莲花纹,忽而轻笑:“翠儿,把咱们的压箱底拿出来。” 八幅《鹊桥仙》在琉璃灯下徐徐展开时,恰有晚风撩动绣线。 银丝暗纹在鹊羽间流转,竟似银河碎落人间。 几个原本要进胭脂铺的姑娘驻足惊呼,绢帕上的香粉都落进了乔伊伊的绣品里。 “买绣屏送香囊,今儿最后半日。”乔伊伊嗓音清凌凌荡开,袖中银针在绢布上穿梭如蝶,“这香囊里装的,可是前朝苏贵妃调制的‘雪中春信’。” 暗处的赵护卫攥碎了手中核桃。 他分明亲眼看着医馆给这女人开的都是劣等药材,怎么还能绣出这般活色生香的图样? 正要示意泼皮上前搅局,忽见那绣架上的红莲纹路竟似活物般舒展,惊得后退半步踩碎了瓦片。 “这位爷,当心脚下。”乔伊伊头也不抬地绣着新样,针尖在夕阳下泛着冷光,“前日您家主子摔碎的青瓷盏,可要奴家绣个《岁岁平安》压惊?” 围观人群哄笑间,绸缎庄王掌柜挤到最前头:“这《鹊桥仙》老夫全要了!”他粗糙的手指抚过银丝暗纹,突然压低声音:“姑娘可会绣《九重春色》?” 乔伊伊绣针在鬓边轻轻一划,殷红血珠渗入丝线:“三日后辰时,带着紫檀木来取。”她瞥见王掌柜袖口若隐若现的龙鳞纹,忽然想起那日书生襟口掉落的太医院铜牌。 暮鼓响起时,李老板的描金木匣“啪”地砸在绣架上。 血玉并蒂莲与绣样重合的刹那,乔伊伊袖中《并蒂莲》上的血色纹路突然疯长,转眼吞噬了第五片花瓣。 “明日此时,带着你的破烂滚出西市!”李老板肥厚的手掌拍在契约上,却见乔伊伊将染血的帕子往炭盆里一掷:“巳时未到,掌柜的急什么?” 当最后一缕青烟裹着药香散尽,整条街忽然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 十八盏琉璃灯不知何时悬满长街,暖黄光晕里,乔伊伊所有绣品上的银丝暗纹竟化作流动的星河。 更奇的是,那些白日里平平无奇的《竹报平安》,在夜色里显出层层叠叠的翠影,恍惚真有清风穿竹而过。 “我要十幅!”“给我留五件!”人群如潮水般涌来时,乔伊伊绣针在指尖转出个银花,轻轻挑破中指。 血珠落入砚台的刹那,她看见对面茶楼窗边闪过朱砂痣的书生,那人手中把玩的正是她昨日丢弃的药渣。 子夜梆子敲响时,李老板面如死灰地数着契约上的数目。 赵护卫的刀鞘重重磕在描金木匣上,血玉并蒂莲突然裂成两半,而乔伊伊袖中的绣样上,血色纹路已悄然结出莲籽。 “明日带着你的绣娘来上工。”李老板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时,乔伊伊正将最后半粒杜若香丸碾碎在砚台里。 混着血水的朱砂溅在契约角落,恰似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人群散去后的长街飘起细雪,乔伊伊弯腰收拾绣架时,忽觉掌心传来温热触感。 翠儿捧着装满银锭的缠枝莲纹荷包,睫毛上凝着霜花都在发颤:“小姐您看! 这么多……“话未说完,小丫鬟突然死死咬住嘴唇,泪水在琉璃灯影里碎成星星点点的光。 琉璃灯影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金痕,翠儿扑进乔伊伊怀里时,绣着金丝并蒂莲的荷包硌得两人肋下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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