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瀛缓缓浸入水中,一泓漆黑 的发飘浮在水面,小半贴着腰身,隐没在水下,贴着腰窝若隐若现。 红色的心衣浸得湿透了,紧紧裹着纤细单薄的身躯,勾勒出起伏秀美的曲线,犹如临花照水。 谢雪明穿着雪色襕衫,立在浴桶前,身姿峻拔,皎皎如月,面容俊美冰冷,神色却很柔和平静,俯身望着水中的人,像是望着一簇珍藏在匣中的花。 他分明可以折下花,囚在玉椟中,但他并不想这样做,于是选择了这样迂回的方式。 把自己的真心交给她,去求她的真心。 舱板上沈谙之说的那句话犹在耳边回响:“巧诈不如拙诚,惟诚可得人心。” 李瀛掬起一蓬昙花花瓣,鼓起腮帮子放在嘴边吹气,上面的水珠如雨,被吹向半空,又滴落下来,滴滴融入地砖,像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突发奇想地吹完花瓣,她终于把目光移向谢雪明,看着看着,不知怎的,她雪白的面颊慢慢红了,像是喝醉了酒。 她迷迷糊糊地想,天光下看美人,原来也会醉。 见她浸在里头不动,谢雪明俯下身,雪白领襟微微敞开,神色却很冷静:“我来帮你。” 说着,他伸手拨了拨浴桶中的水,带起一圈涟漪,原本平静如镜的水面波光粼粼,泛开一重重波纹,李瀛乌黑的发丝都跟着轻轻飘浮起来,绯红的心衣衣角拂动,像一朵在水中盛开的花。 水动便是风动,吹得这朵绯红鲜活的花沉浮飘游。 李瀛觉得面颊越发滚烫了,现在是白日,外头朗日晴光,卧房里也一片大亮,几乎是纤毫毕现,谢雪明竟然还看她…… 她低下头,盯着水下,目之所及皆是一片空明澄澈,低声道:“……不要你帮。” “什么?”谢雪明装作没听清,冰冷俊美的面容略带疑惑:“要我帮你——”下一个字还未说出来,便被李瀛急匆匆地打断:“不要你帮!” 她提高了声量,咬字清晰,像是生怕他听不清楚。 谢雪明对此很是遗憾,转身就要离开,步子迈得很大,走了两步又停住了,站在原地不说话。 等了片刻,没等来李瀛主动问他,谢雪明转过身,兀自开口:“为夫身上也有些脏,娘子难道要一人独占浴桶不成?” 偌大的谢府,难不成只有这么一个浴桶? 李瀛抬起熏得湿漉漉的长睫,冷笑一声,抬脚便要跨出浴桶:“我要出去了,留你一个人慢慢洗。” 下一瞬,谢雪明快步走到面前,掐着她的腰身,将她按回了浴桶里,水声哗哗,水珠在雾气中乱跳,落了一地。 措不及防被按回浴桶里,李瀛睁大了眼,静水似的眸瞳不再平静,盛着一丝淡淡的惊慌。 方才她一个人浸在浴桶里,只觉这里太大了,大得有些空旷,直到咫尺之间多了一个人,她才陡然察觉到逼仄拥挤。 天地狭小,眼前人压迫感十足,带着难以言喻的危险,轻盈的雪色襕衫都浸透了,在水里浮动,里衣贴着肌肉骨骼,看着便吓人。 李瀛瞧着便害怕,谢雪明平日穿衣挺括板正,抛开他浑身冰冷煞气不谈,瞧着活脱脱一个俊美逼人的年轻郎君,怎么衣裳底下这般可怖? 她想起昨夜,不免有些怒了,恶向胆边生,伸手便要推谢雪明,最好把他推出浴桶外。 纤细的十指按在他胸膛前,稍一用力,谢雪明骤然蹙眉,嘶了一声,瞧着很痛苦。 李瀛倏地想起,手下这个地方是他的心口,而她前不久才往里刺了一刀,甚至用刀还绞了绞。 她好似被烫到一般,陡然松开手,仰头望着那人,小声问道:“……现在还难受么?” 谢雪明安静不语,依旧蹙着眉,剑眉微轩,像是痛苦。 李瀛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做,心一横,也不知怎么犯了傻,凑过去,隔着衣裳对着他的心口吹了一口气。 她低着头,看不见眼前人眸色渐深,晦暗莫测的眸瞳隐在阴影中,平静而隐忍,望着她,目光满是欲。念。 知道谢雪明的伤势还没好,李瀛逐渐放松下来:“我们下个月再……”下个月山无陵发作的时候,再行房。 她无知无觉,正松了一口气,用手捧起清水,浇在手上,打算好好洗一洗,刹那间,绯红心衣骤然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攥住,往内探去…… 浴桶中的水一捧捧地溢了出来,一直流到屏风下,淅沥水声混合着低低的哭腔。 素色宝屏后雾气沆砀,水汽朦胧,熏得整座素屏变得湿漉漉,水滴沿着纱面往下淌。 …… 不远处梆声迢递,从宫闱里遥遥传来的宫漏重叠,一近一远,笙磬相合。 眼瞅着过了哺时,谢府这对主人接连错过午膳还有夕食,阖府仆婢无一人敢去提醒,大伙儿都知道,昨夜是两位主子的洞房花烛夜。 只是,这未免也折腾太久了。 府上詹事在回廊踱来踱去,想起夫人和首辅的前缘,不知该先担忧首辅死在夫人手下,还是先担忧首辅把夫人玩。死才好,着急忙慌派人去请示了武殊天青两位大人。 哪成想两位大人来了就在檐下逗弄一圆一瘦两只鸷鸟,问起来就挥手说不碍事。 实在没有办法,向来怕狗的詹事只得命人唤来酥酪,彼时这只漂亮雪白的大狗正在花荫处打盹,蓬松的大尾巴懒散地甩着,嘴里还叼着一朵花,怀里圈着一抹红色。 细看才知道,满地花荫都是昙花,红的,白的,散落一地,全都铺开给这祖宗当了枕席。 再一细看,酥酪怀里圈着的是一只狐狸。 詹事几乎晕倒在地,上天啊,这可是三年前郎君从谢皇后那里讨来的狐狸,郎君亲自养了三年,唤做宜福。 两个祖宗撞到一块了! …… 宝屏后,谢雪明抱着李瀛走出来,一路上都是湿漉漉的水痕,就连那枚獬豸金印上都浸透了水,水珠沿着昙花结,从李瀛手腕上滴落。 一路走到床榻前,谢雪明给懒洋洋不想动弹的夫人擦净水渍,穿好艳红张扬的衣裳,最后细致地套上鞋袜。 门外似乎有些动静,李瀛睁开眼,筋骨无力地蜷在谢雪明怀里,往外望去。 南面的支摘窗被从外推开,探进一只雪白的狗头,一双明亮的兽瞳,嘴里的昙花一摇一晃,酥酪靠着蛮力,硬是挤了进来。 跟着它从窗子跳下来的还有一只狐狸,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毛发,陌生的是体量。 李瀛后知后觉,抬眸怒骂:“谁让你把我的狐狸养得这么胖?” 回应她的是谢雪明的笑,胜券在握,得偿所愿。 …… 此后,李瀛和谢雪明,来日方长,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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