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思索过后,楚兰宾心虚起来,眼前这公主可是会动手打人的,稍不留神便是破相之忧。 思及此,她被抬了下巴也根本不敢与管彤公主对视。 长公主也不为难她,收回扇柄,凭栏与太子楚王相对,二人竟然就在楼下乖乖等着。 “据本宫所知,今日是阖宫家宴,专为迎接本宫而设的,诸位娘子在此,可有圣人手书敕令?” 若无准允便是擅闯宫禁,能举家连坐。 一众小娘子慌了神,纷纷朝楚兰宾看去,他们都是被她邀来的,哪知有无天家御令。 楚兰宾成为众矢之的,紧咬粉唇,脸色煞白,她只得了陛下一句口头承诺,而且那承诺如何得来的,青天白日,她怎么好说呢。 长公主妙目一扫,心里也有数了。 “顾念是初犯,本宫做主,不予追究,花萼相辉楼风大,尽早回去吧。” 众人听了这话纷纷松了口气,匆匆行礼退下。 “楚家大娘留下。”怕吓着这娇滴滴的小娘子,长公主特意放柔了声音。 “你认识我?!”楚兰宾惊愕过甚,忘记了低头示弱,猛地抬头直视长公主。 视线相交,楚兰宾眼前一片灰黑。 只有长公主的声音不断传来,听在她耳中如修罗低语,“你生了一双与楚兰荪相似的眼睛。” 长公主似乎还说了楚家人倒是好相貌云云,可楚兰宾什么也听不清了,只剩剧烈的心跳不停鼓噪,迫着她只想逃离这个地方。 长公主看着楚兰宾在自己面前矮下身去,不由得皱起眉来,目光落到她繁复的长云鬓上,更是直接面色一沉。 抬手抽走了她发间的雀鸟衔珠钗,冷冷道:“这钗以后莫让本宫瞧见你戴。” 说完转身而去。 楚王和太子还等在楼下,一见着她,都迎上来。 “楚王不去同圣人复命吗?”长公主的面色还不太好。 楚王扬唇,“等公主一同去。” 太子殿下注意到公主手中把玩的钗子,大惊失色,“姑母,你、你、你划花楚家大娘的脸了?” 毕竟到了京里,再动手揍储君是要被御史台参奏的,况且今日她也没心思上手了。 “欺负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娘子,显得你姑母有本事?去,拜见你阿爷去。” 长公主转头看向楚王,“楚王替本宫告个假,这兴庆宫,本宫来过了,阿兄的心意,我领了。” 说罢钻进了赤芾车内,叩响车壁,道:“回鹿鸣坊!” 车帘一闪,楚王挤进来,坐在长公主身侧,在长公主开口前堵她的嘴,“陛下派给小王的指示,是接公主回京,得将公主领到陛下跟前才算办好了这差事,公主不出席,便是小王办事不力。小王孱弱,担不起办事不力的廷杖责,只得跟着公主走,求公主护一护。” 这一瞬,长公主甚至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可面前的楚王,全然一副女萝攀木的低顺姿态。 在此处争论恐怕就走不了了,雀鸟钗在指间转了几转,重新喊霜蝉,“罢了,走吧。” 霜蝉驾车如策马,太子殿下还没来得及爬上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赤芾车摇铃远去。 “殿下,奴奉圣人令迎您和公主到主殿用膳。”白皮幞头小内侍叉手行礼。 太子殿下被捶打了月余,天天骑马暴晒,长眉黑面,不笑时有了三分先帝的模样,圆润的脸隐隐有了棱角分明的架势,看上去整个人都凌厉了一些。 “姑母舟车劳顿,已然病倒,孤作主让姑母先回鹿鸣坊休养了,方才听见花萼相辉楼上有动静,先去瞧瞧。” 他方才听到了咕咚一声,这楚家大娘可别是存了什么坏心思。 太子殿下同那内侍一起爬了半层楼,抬眼便是摔得不省人事的楚家大娘。 半层楼高,无血迹,应当无大碍,太子殿下飞速盘算着,此事定于姑母无关,姑母要修理谁,都是明火执仗,绝没有这些背后的阴私。 太子殿下黑脸绷紧,心里头叫着乖乖,该不会上次姑母就是这样被碰瓷的吧!长公主在楚妃之前可从来不打女人,连身边的婢女犯了错都没挨过打。 他这样想着,墨漆一样深沉的眸子直视那内侍官,看那内侍官也是惊慌失措,这才抬手招来了侍卫,“这是何人?为何会在花萼相辉楼?莫不是刺客?先带下去,容孤见过父皇再审不迟。” 侍卫是知道这是何人的,可太子又面色不善,一时之间踌躇起来。 “怎么?”黑脸太子不怒自威。 侍卫们识时务地将楚家大娘架出去了。 鹿鸣坊在兴庆宫正北,比从皇城到兴庆宫近上许多。 “不知楚王何处下榻,可先送楚王一程。”京中没有楚王府,管彤还真不知他住在哪里。 “自是随殿下回鹿鸣坊去,京城居大不易,还请 殿下眷顾。“楚王说得坦然,倒叫长公主实在无话可说。 鹿鸣坊是大长公主送给管彤的生辰礼,寸土寸金的京城里,鹿鸣坊一坊一户,只住一位管彤长公主。 鹿鸣坊最初属开国第一位摄政王,太祖幼子北辰王慕玦。 也就是长公主的曾祖父。 如世袭的王位一般,鹿鸣坊也这样一代代成了传承,传到了长公主手里。 “楚王也说了,京城居大不易,本宫收容了你,你该如何回报本宫?”长公主心绪上来,方才那被楚家大娘引出来的郁气倒是尽数消解了。 她饶有兴趣地看着楚王,“本宫的传闻你应当听过,知情识趣的,鹿鸣坊可不缺。” “殿下,到家了。”霜蝉轻声提醒,难掩雀跃。 原本还想看楚王如何作答的管彤掀帘看去,气派熟悉的大门两侧各列一排戟架,甲士豪奴列队。 看见长公主的车架回来,各个都喜气洋洋地,纷纷给长公主见礼,“恭迎殿下回府!” 原本坊中诸人是想到城门迎接的,都去信请示了,管彤没许。 又不是得胜凯旋,有什么好接的。 长公主回府的消息比信鸽飞得都快,车架到正堂前,堂上已经挤满了人。 看到长公主从车上下来,叽叽喳喳围过来,如春日北归的鸟群,吵得她听不清一句话。 也堵住了楚王,将他困在了赤芾车上,也方便他瞧清楚,围住长公主的这一群莺莺燕燕,竟然男女参半。 “青蚨!让他们给本宫安静下来!” 一听青蚨的大名,一心表相思的众人像是瞬间被扼住了喉咙,乖乖让出一条路来。 一位着烟色花锦夹衫浅绛纱裙,眉清目秀的小娘子走上来,恭谨有度也难掩喜色。 “殿下您可算回家了!您爱吃的菜早就备好了正在灶上温着,石榴水是现熬的,樱桃酪也正冰着,殿下一路辛苦,可比走时瘦多了。” 说着说着眼就要红。 长公主笑意温柔,递了帕子过去,嘴上却道:“可不准哭,哭了我罚你月俸!” 青蚨与霜蝉是自幼伴着长公主长大的,一文一武,一静一动,是她的左膀右臂,当初离京,特意留下了稳重的青蚨替她看顾公主府。 一群人簇拥着长公主往里走,楚王慢慢悠悠地缀在后面,听大家七嘴八舌地诉说没有长公主的这三年究竟有多难熬,各个都像苦守寒窑十八年的王宝钏。 有些像远在鄯州的淳于将军和蓝副将。 管彤长公主在朝上的名声并不好,张扬跋扈,蓄养面首,佛口蛇心,御史台主张参奏的公主,她是开国以来的第一位。 可他却从没信过,一个写奏章邸报骂他觉得已然拿出此生最肮脏的词句也只不过说一句田舍汉的小公主,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一个毁誉参半的公主,针对主动向朝中奉上淮南道辖地和兵权的异姓王。 于是那众人眼中的狼子野心成了纯良善人,她成了咄咄逼人的那一个。 在楚王眼中,那拥有獠牙利爪的狼和袒露柔软肚皮的狸奴没什么区别。 纯然一片善意。 楚王眼前浮现出那只午夜梦回总出现的绣有毛笔砚台的钱袋,赤红的笔杆与漆黑的砚台,和谐得很。 他要走的那条路,不比长公主要走的那一条简单。 慕凤昭,接下来咱们各凭本事,看谁先达成自己的目的,可好? 众星拱月的长公主望过来时,楚王适时回以惯常出现的温柔笑意,一点儿旁的心思都不叫她察觉出来。 早过了议亲年纪的长公主,对这些事,其实迟钝地可怕,哪怕她一直都假装自己是个风月老手。 第7章 晋升阶我是留给她的遗物! 同样落在后头的一位官绿色圆领袍小郎君撞了一下楚王的肩膀,“郎君是殿下从鄯州领回来的?” 绿袍郎君瞧着也不过才十四五岁,剑眉星目很是机灵,咧嘴两颗小虎牙,更显稚气。 郎君自来熟得很,一上来便搭他的肩。 “我是……”小郎君眼珠转了一圈,“我是留给她的遗产,你叫我二郎就好。” 闻言,楚王倒是多看了小郎君一眼,也不知是何人留下的遗产。 “郎君,我瞧你气度不凡,配站在咱们公主身边。就算你是被她抢来的,也安心在鹿鸣坊住下,公主不会亏待你的。” 还像模像样地拍了拍他的肩,一副过来人的模样。 “二郎,这是楚王!”霜蝉没眼看二郎犯蠢忍不住出声提醒。 二郎的表情好似被水银凝住了,搭在楚王肩上的胳膊也僵硬沉重起来,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第一个坐上殿下赤芾车的郎君,是楚王?”二郎太过震惊,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凸出来了,没忍住和霜蝉眼神交锋。 霜蝉点头微笑,肯定了这件事。 楚王倒是一直那副好相与的端方模样,“小王与殿下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如今来鹿鸣坊暂住,不如二郎领小王四处转转。” 楚王今日一身群青衣袍,头上白玉冠与腰间白玉銙带呼应,雍容闲雅。 可二郎就是看出了他身上有一股子难以抑制的杀意。 分明是来者不善。 他方才上前搭话也是看到这人从赤芾车上下来,还用那样让人心惊的眼神看殿下,才想探探虚实的。 谁知这人是楚王! 楚王用那种野兽捕食的眼神看殿下一点儿不奇怪! 他们二人不和的事,都要传到突厥去了,相亲相爱才叫人跌破下巴。 二郎自己口无遮拦,惹祸上身,硬着头皮做了个请的手势,“随我来吧。” 两个人前后脚离开正堂前,正堂内的长公主,才收回视线,低头吃手中那盏樱桃酪。 期间抬头看了一眼青蚨。 青蚨会意,将吵吵闹闹的众人都请了出去。 正堂乍然安静下来,长公主也松乏了,樱桃酪随手一搁,脱鞋,倚着隐囊歪坐,身后的围屏上是一片碧波芙蕖,清新自然之色,看着便觉心旷神怡,长公主坐在芙蕖前,闲适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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