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深究,他亦不知瘟疫自何而来。那大周使者咳喘昏倒,多半是染了瘟疫。且他今日放这些使臣回大周,也是将瘟疫扩散回大周。 若那勒因瘟疫不复存在,他会派人将牛羊的尸身通通运至大周的江河湖泊。 须卜林一松口,那勒武士迅速放了大周使臣。季桓一行人当即离去。 返程路上,季桓面色凝重,攥紧辛宜的腕子,怒道: “绾绾,你不能与他同乘一车,你忘了须卜林说的话?眼下没有医者,能少一个人染瘟疫便少一个人!” 辛宜浑然不听,死死挣脱季桓的束缚,“放手,他是我夫君!我若不管他,谁还能去看他呢?” “那是瘟疫!等到了祁城,我自会寻大夫替他诊治。你并非大夫,去了能做何事?” “放手,季桓,你是不是想眼睁睁地看着他死?”辛宜眸中含着眼泪,愤然道。 “我能喂他用饭喝药,为能他换洗衣物,也能陪着他!我是他的夫人,夫妻二人本就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而不像旁的,大难临头各自飞!” 听到最后一句话,季桓忽地泄气,目光怔愣半瞬,手上的力道渐消。 辛宜见状趁机挣脱了他的束缚,跑向韦允安的马车。 她还是在怨他恨他。漆黑的眼眸紧紧盯着那迅速远去的身影,季桓顿时心如刀绞。 马车迅速回了歧城,季桓当即下令封锁歧城。过去他担任三州别驾,掌管并州冀州和幽州。 就算他派去医者送去草药,那勒依旧会暗中将已死的牛羊送至边境。 为免胡人将瘟疫扩散过来,季桓联合杭榆,派他带人守好凉州边境。他也坐镇歧城,防范那勒。 他不会将大夫和药材送去那勒。这场瘟疫正是拖垮那勒的良机,只要边境不被突破,那勒的威胁,不日便可消除。 同时,他夹在中间,还须防范背后的郭晟。若郭晟丧心病狂,没准会联合那勒毁了天下。 …… 从那勒回来后,季桓下令将所有人都隔绝到歧城乡下的农舍中。外派有重兵把守。 韦允安自晕倒后醒来的时间一次此一次短。蓦地睁开眼眸,辛宜当即上前,握住他的手。 她以白纱覆住半张面容,只露出一双深邃水润的杏眸,忧切地看着他。 韦允安掩唇咳了几声,神态疲倦,用力将手从辛宜手中抽出: “出去!”他嘶吼着,努力地加大声音,眸底满是无奈。 “绾绾,快出去!” “阿郎,我不要!”辛宜倔强道。 良久,他缓缓闭上眼眸,再睁开时,确 是双眸泛红,哀求道:“绾绾,你有没有想过,阿澈怎么办?” “为何我们一家人,不能在一起。”见他如此,辛宜不敢在靠近,心中仍有愠怒,辛宜继续道: “当初我劝你莫要前去那勒,你为何就是不肯听我的话?” “你既然知晓结果会是这般,为何那时不替阿澈做些打算!” 韦允安被她的话说的面红耳赤。他确实卑劣,他早就算到有这么一日。可惜他堵的不是旁的,而是自己和绾绾还有阿澈的命。 若一切顺利,杀了季桓,他回去和绾绾还有阿澈重新过日子。 若一切不顺利,他死在那勒,绾绾…… “是我对不住你,绾绾……”韦允安咳喘着,面色艰难。 辛宜到底软了心,上前扶住他,将软枕置于他身后。 “我知晓你也是为了我和阿澈……季桓到底是我招来的,没有季桓,我们也不会遭收这等无妄之灾。”辛宜道。 “安郎,你不会有事的,我们都会活着回去……” 韦允安苦笑,抬手轻抚她的额发,“答应我,无论如何,绾绾都要好好活着,看着阿澈长大成人。” “不然……我亦死不瞑目——” 话未说完,辛宜眸色一惊,当即捂着他的唇瓣。 “莫说这些,药该煎好了,我给你端来。门前的桑葚熟了,摘些还能去去药的苦涩……” 祁城地处边疆,偏远落后,一时半会倒真找不到医者。季桓写信,将尚在清河的季泠调来,并招募医者。 三日后,季泠领着一群医者来了。她给韦允安把脉后,眸色复杂。 “除却疫病,他身子本就弱。”季泠又看了他的面色,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咳血的?” 辛宜也眸色紧张地盯着他。 韦允安见瞒不过,闭上眼眸,“半月前。” 半月前,正是他将得了疫病的羊蹄带回来的第二日。 季泠摇了摇头。她默默离去,将此处空间单独留给他们。 辛宜坐在榻沿,神情木楞,泪珠啪嗒啪嗒滚落。季泠摇头的动作,她看得一清二楚。 韦允安又剧烈地咳喘了一阵,望着房顶,眸中悲悯,耳畔忽地传来极轻的啜泣声。 恐怕,这就是上天给他的惩罚。他将得了瘟疫的病羊蹄带回那勒,遭受到了上天的反噬。眼下他只希望,他的绾绾无病无灾,平安顺遂。 “绾绾莫哭,恐怕我寿数已定。”韦允安抬眸定定地看向辛宜。 旋即将那勒的事,缓缓道与她听。 辛宜抿着唇,眸色决绝:“不,季桓当初撤离邺城,胡人踏破邺城乃至整个冀州时,一片生灵涂炭,他害了那么多人!” “季桓那个罪魁祸首都没事,我的安郎定然也不会有事……” “这便是命吧……”韦允安艰难地撑着眼皮。 “他虽心狠手辣,却也是有能力有手段力挽狂澜之人。或许没有他,也会有旁人……”韦允安默默道,他虽恨不得季桓去死,却不得不承认他的能力。 “他德不配位!难道天下人都死绝了,才会容忍这般双手沾满鲜血之人登临大位?” 韦允安又咳了一口鲜血,身上的旧伤疼得钻心。这回算计季桓后,他彻底没后路,也将自己的命折陨在其中。 “绾绾,时间不多了。你听我说。”他眼眸猩红,半支着身子,费力道: “好好活着,替我将,将阿澈抚养长大……这是我最后的恳求——” “不,阿郎你不会有事——” 鲜血溢出唇腔,韦允安死死盯着辛宜,似乎有跪下求她之意,“绾绾,我求你——” 辛宜当即止住他的动作,哭得泪眼朦胧。 “你不会有事……” “绾绾,莫要偏执了。” “这世间,任何人都不可能谁陪着谁走完一辈子……” “阿郎——”辛宜紧紧从前抱着她。韦允安想推开他,却没了气力。 他虚弱得喘息着,一抬眸,却蓦地看见支窗在站立许久的黑影。 唇角艰难扯起一丝弧度,韦允安抬眸对上季桓的视线。 论心机手段,家世实力,他虽然处处不如季桓。但至少,他得到了辛宜的心,他还有阿澈。 只要有他在绾绾心中,她永远都不可能喜欢上季桓。 那是一道天堑,一道季桓永远也跨不过的天堑! “阿郎,你不会有事,你不会有事——” 韦允安感觉意识在渐渐流失,他猛然警觉,他知道,时间不多了。 余光扫过季桓,韦允安对辛宜道: “绾绾!” “你会永远记得我——” “记得永安——” “记得那五年吗——” 辛宜不知晓他为何会在这时说起这话,急忙点头,哭道:“我永远不会忘记,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阿郎。” 支摘窗忽地一动,房间内的二人正互诉衷肠,难舍难分,自是未曾发觉。 “照顾好你和阿澈——” 辛宜还想再说什么,忽地感到身上的人不再动了。只有残留的温热…… 她猛然警觉,松开他,见他唇角禽着鲜血,阖着眼眸,漆黑的长睫垂着,在苍白瘦削的面容上留下一排黑影。 登时大脑白了一瞬,辛宜反应过来时,登时抱着他痛哭起来。 “安郎!韦允安,你醒醒?” “你快醒醒!” 她依旧紧紧抱着他,贪恋攫取他留给她的最后的温热。 混着恐惧惊慌的泪水顺着脸颊漱漱落下,滴落在韦允安的衣衫上。辛宜愣在那,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幕幕他们在永安县生活的场景。 “绾绾,从今往后,你便是我夫人。”有了头一次失败的婚姻,大红的喜服下,辛宜不安又畏惧的抬眸看他,对上的却是一双同样紧张却温润柔和的眼眸。 他眸中没有讥讽,没有冷漠,乌黑的眼眸中只有她。 “绾绾,大夫说怀有身孕时不能太过劳累,往后不必去书肆给我送饭,我回来陪你。” 那时她怀着阿澈将近五月,安郎担忧书肆中的顽童冲撞了她。 “正是因为有了绾绾和阿澈,我才有了家。” “……” 察觉怀中的人都温热正一点点消失,辛宜依旧不舍得放开他。 从今往后,世间对她最好的人,再也不存在了。 …… 这次的瘟疫席卷迅猛,使团中回来的人,几乎病了一半。季泠依旧未找到治疗瘟疫的办法。无奈,季桓只能下令,将得了瘟疫的尸身,全部火化。 辛宜醒来时,昏昏沉沉地躺在榻上。 睁开眼眸,察觉有人在她身旁。迷蒙中,辛宜抬起手,试图触摸男人的脸旁,目露恳切。 “阿郎,别丢下我,别丢下我。” 季桓瞳孔猛地一缩,他自然知晓辛宜口中的“阿郎”该是何人。 她从未这般亲昵地唤过他…… 韦允安死了,他自然是求之不得。 可接下来,他的噩梦才是真的来了,倘若她一心求死,他该怎么留住辛宜? 何况她与韦允安共处一室那般久,眼下昏迷醒来,极大可能染上了瘟疫。 “绾绾,我不会丢下你。”喉中哽咽,季桓抬手抚上她的脸庞,缓缓开口。 就算他也染了瘟疫,那也无妨。能与辛宜死在一起,死后葬在一起,他也心甘情愿,求之不得。 很快,辛宜又昏了过去。 瞧着她的睡颜。季桓这才松了口气。 瘟疫再拖不得,杭榆那处来信,那勒人已经恼羞成怒,开始频频往边界投掷已死的牛羊。 “究竟如何才能止住瘟疫?”季桓拧着眉心问季泠道,忙的焦头烂额。 “这疫病是由塞外的牛羊传来。我翻阅古籍,竟都未有记载。”季泠蹙眉道。 “不若将阿和,还有顾道生请来?” 由瘟疫拖着也不是事,郭晟会不会从背后使绊子也不知。 那勒将死牛羊投入河湖,很快边境地区一片哀鸿遍野。 瘟疫止不住了,各地开始人人自危。 直到京中也传来了瘟疫,郭晟终于坐不住了,处于恐惧且顾及颜面,他开始征召天下医者研究瘟疫的治疗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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