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如今这盒子里装得岂不是……季桓母亲的骸骨? 下意识间,辛宜察觉一丝浸着凉意的目光刺向自己。 季氏众人当然不敢触季桓的眉头,他们忧虑地看着季老夫人,目光四处逡巡。 “怎生这般不守规矩……”人群中,有妇人瞅着辛宜埋怨道。 “这颜色,当真俗不可耐,也就她喜欢这般俗气的东西。” “当真是辱没了我清河季氏的门风。” 反正宗子又不在意她,故而季氏族人也并不把辛宜当回事。 察觉季桓面色愈发阴沉,崔节连忙从后走来,挡在辛宜身前道: “哎呀,兄长莫要生气,大嫂并非有意要穿红衣。” “可能得知兄长今日回来,大嫂太高兴了,想着今日兄长回来兴许是为了补齐那日的未完成的婚——” “够了。”低沉凛冽地声音旋即打断了崔节的话。 “夫君,我并不知晓今日——咳……咳咳” 莹莹的杏眸泛起水光,对上他的冰凉的目光,辛宜试图解释,怎料忽地咳嗽起来。 不过片刻,季桓旋即收回目光,再不肯看向旁边说不出话的红衣女子一眼。 “我此次归来,意将母亲葬在祁陵。” “不可!”不待季老夫人回应,一旁的族老急忙呵止住。 “卢氏生前已失了清白,清河季氏的族陵,怎么能葬一个失了清白的妇人!” “若我非要安葬呢?”季桓沉了声音,向前一步。 察觉两边剑拔弩张氛围,季老夫人给一旁的女儿季夫人使了眼色。 而后季夫人上前,笑着对季桓和众人道: “大事也好,小事也罢,都当关起门进祠堂再说。” “这般堵在门外,一家子生了嫌隙,可要叫外人看笑话。” “桓哥儿,进来吧,你叔父也等你好久了。” 对于这个十九岁便居高位的侄子,季氏知道他多少有些傲骨在身上。 如今二十四岁了,除了周身与日俱增压迫与低沉,他倒是与当年一样,在卢氏那件事上始终不曾退让半分。 季桓不再言语,随着季氏的话越过众人,持着手中的漆盒进了季家的大门。 辛宜便是这般与季桓擦身而过。 几个族老见季桓进去了,怒甩袖子也陆续进去。 只有辛宜还愣在哪里,不知所措。 “大嫂,你这身红衣当真绚丽夺目!” “想必往后定能叫兄长对你……喜爱有加。” 经过辛宜身边时,崔节重重咬了“喜爱”两字。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夫君为何归来?” 辛宜心中憋着委屈与懊恼,看向崔节。 她现在终于知道为何一开始,崔节明里暗里地暗示她,要好生打扮打扮。 尤其刚开始,崔节就对她的衣裳夸赞有加。 原来一切都在这等着,好看她在季桓面前出丑,瞧她的笑话! “大嫂可是冤枉我了,大伯哥回来做什么,我这个弟媳妇又怎么知道!” 崔节眯起细长的眼眸,唇角勾起一丝笑意,抬手拍了拍辛宜的肩膀道: “大嫂合该上些心,别整天连自己的夫君忙什么,还要从他人处知晓。” 辛宜迅速向后侧身,躲开了崔节拍向她的动作。 崔节没有理会辛宜的奚落,反而,看见辛宜越不快,她心中便愈发畅意。 若不是河东的薛阿姊英年早逝,哪里轮到辛宜这个粗鄙无知的庶族之女霸着季氏宗妇的位置。 “哎,兄长这般重情的人,能把大伯母带回来,也算情理之中。”崔节又继续没话找话。 “就连当初,兄长还为河东的薛贞阿姊守孝一年呢。” “大嫂可能不知道薛贞阿姊吧,听说她和兄长可是自幼定下的婚约……” 辛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得秋白院的。 一路路浑浑噩噩,崔节的话如鞭子似的狠狠抽在她的心口。 一股痛意绞上额头,窗外的的芭蕉恍惚在眼前疯狂舞动,辛宜没站稳,若不是素听扶得快,便径直撞到了桌子上。 “夫人!” “素听,替我……更衣罢。” 一时间,辛宜头昏脑涨,眼圈愈发红肿。 察觉手背上的热意,素听看向辛宜泛红的眼眶,给辛宜换 好月白裙衫后默默拿出帕子给她拭泪。 “素听,你说夫君会不会更加厌恶了我?” “我是不是很无用,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好。” 头脑中的阵痛使辛宜的面容苦楚,精神不振,问出这话时她几乎是憔悴不堪。 “这不关夫人的事,二夫人本就争强好胜,不好相与。” “夫人别怕,无论如何,素听和素问会一直陪着夫人的。” “是啊,今日夫人起了热,且不到卯时就起了,现在宜当养好身子。”素问道。 头上的阵痛令加上今日季桓冰凉的视线,愈发令辛宜难受。 正当辛宜打算入睡时,门外忽地传来了不紧不慢地敲门声。 “夫人,郎君要您去一趟仲闻阁。” 第3章 白绫不是夫人这般用的。 门外清丽的女声依旧在继续,素听皱眉看向辛宜道: “夫人身子不适,奴婢还是回拒了?” 辛宜扶着额角摇了摇头,示意素问和素听去开门。 “云霁姑娘。” 来人是一个身量修长,眉目清秀的蓝衣女子。 辛宜知道,季桓在邺城的这两年,便是云霁陪在他身边,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辛宜旋即令人摆了茶点,招待云霁。 “不知夫君这两年在邺城过得可好?” 迎着辛宜期待的目光,云霁目露笑意地接过了辛宜递来的茶。 小门小户的庶族之女果然没有规矩。放眼冀州,哪家的正经夫人会给婢女端茶倒水。 何况主上还是整个冀州世家的实际掌权人。 如此,辛氏这举止可就太上不得台面了。 “夫人客气了。”虽然心里鄙夷,但云霁对辛宜的行为却颇为受用。 “主上在邺城一切都好,夫人不必挂心。” 似乎也看出了辛宜的面色憔悴,云霁想起晚上的事,不由得开口道: “听得今早夫人在门外咳嗽,且又面色憔悴,不如我回绝了主上?” “只是昨夜没睡好,不打紧,有劳云霁姑娘忧心。”许久未见季桓,且这次又是他主动要见她。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不去。 辛宜听着自己砰砰乱跳的心,又忍不住期待问道: “云霁姑娘可知夫君这次会在清河逗留多久?” “这……我倒是不知。”云霁转了转茶盏,漫不经心道。 “主上做事,自有他的准则。” 见云霁一幅爱答不理的高傲模样,一旁的素问简直白眼翻上了天。 谁知,辛宜此刻突然褪了腕上的玛瑙镯子。 “这两年有劳云霁姑娘照顾夫君。” “这支红玛瑙镯子是以前从西域的胡商那里买的,还请云霁姑娘替我鉴赏一二。” 饶是见惯了好东西的云霁,看到那质地莹润清透的红玛瑙镯子也不由得眼前一亮。 纵然俗气,可看成色也着实珍贵,极其符合辛氏这样的华而不实的审美。 “夫人抬举了,照顾主上本就是奴婢的分内之事。” 云霁没有说话,不动声色地看着辛宜把那镯子戴到了她的腕上,圈口大小竟刚刚好。 “主上曾说过,可能会在清河待到五月。” 人都是爱美的,见那血红镯子趁得她皮肤愈发白皙,云霁的心情也忽地大好。 “不知夫君今日唤我过去,所为何事?” “夫人不必忧心,自然是好事。”云霁的视线尽数落在玛瑙镯子上,笑道。 云霁走后,素问当即憋不住了,气呼呼道: “夫人,您怎么能把那个镯子给她呢?” “那可是您的陪嫁啊,您看看云霁那小蹄子,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谁家的夫人做得像她们姑娘一样憋屈,还得处处讨好一个婢女! “你少说两句,没见夫人又开始头痛了吗?”素听以眼神制止素问。 “一个镯子换来了夫君会留多久的消息,不是极好吗?” 辛宜单手托着下颌,眸光发亮道。 比起今日崔节的奚落,辛宜确实发现,她对季桓的事情,所知甚少。 为了避免再出现今日这般难堪的局面,她需得早做准备。 “可总是这样赏赐,您的陪嫁终归会有耗尽的一天。”素问道。 “届时没了傍身的钱财,又没有郎君的宠爱,那夫人您该如何自处呢?” “不会的!” “夫君今晚还要召见我。你看,他这般聪慧,今日都没有理会崔节,定然知道我受了委屈。” “云霁说是好事,夫君不会一直冷着我的!” 瞅着辛宜的唇角又不自觉弯了起来,素问无奈地咬了咬唇,终是没再继续说下去。 她不懂,世间怎么会有她们夫人这般傻的女子! 前不久还因为郎君的无视,夫人伤心难耐,哭得稀里哗啦。 不过因为郎君的一句突然召见,夫人登时心花怒放,眉开眼笑,再不见方才的一丝凌乱。 难道喜欢一个人,竟是这般吗? 随着暮色四合,很快便到了申时。 辛宜喝过药后睡了一觉,再醒来时身上的不适已缓和许多。 有了今早的教训,辛宜特意换了一身素白的襦裙,周身只有浅蓝的披帛一种颜色。 莹莹的月光照在纤细的身形上,愈发衬得她清新脱俗,宛若月宫中走出的神女。 云霁守在仲闻阁外,见到这身装扮的辛宜不由得一愣。 若说今早她还觉得那身石榴红的身影宛如一个勾人的狐媚子。那今晚她这身装扮,倒真像个安分守己的大家闺秀。 想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云霁不由得暗自冷笑。 庶族的草包终究草包,纵然披了世族的皮,不还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而郎君,恰恰厌恶这种表里不一的人。 云霁守在院外,起身格挡了素听与素问想要进去的动作。 “没有吩咐,旁人不得入仲闻阁。” 辛宜以眼神安抚过两人后,随着云霁进了垂花门。 仲闻阁的常规布局与别的院子几乎一致,越往里走,便可看见一座建在湖中的楼阁。 周遭水波粼粼,借着月色,辛宜抬眸看往仲闻阁。 极目远眺,湖中央是鳞次栉比的汉白玉台阶与高耸的楼阁。许是湖边湿润,台阶修得极高。 若待会儿上去,少不得要走得气喘吁吁。 季府拢共三个跨院,季桓的居所在北跨院。当初辛宜虽嫁过来,可没有季桓的松口,她便被季老夫人安排在了季府东院的秋白院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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