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鹤香薰吐出的轻烟氤氲成雾,成追远的眸光也变得缥缈:“我一人在此,实在孤单。鹊儿陪我,好不好?” 徐长安愣了愣神,隐约想起自己回京是为了陪伴祖母。他正要拒绝,瞥见徐贺朝拼命朝他使眼色,话到嘴边,生生变成了一个“好”字。 成追远大悦,吩咐道:“唤萧侍郎,朕要拟诏。” 散骑侍郎萧群玉执笔之时,瞥见皇帝端坐在案前,目光越过殿门,投向光华灿烂的一片云天。 “太平长公主,进号镇国太平长公主,增封十郡,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 王盘牟抬头,皇帝的目光似要穿透重重宫墙,看到那个站在洛阳城头的身影。 “备九锡之礼。” 王盘牟变色,终于忍不住顿首:“陛下,九锡之礼……此谓太过!” 毕竟上一位加九锡的权臣,还是他们的高祖。 成追远摇了摇头,指尖摩挲着案头的信匣,檀木的香气早已淡去,却仍能嗅到一丝风沙的气息。 “高祖定天下,长主为前驱,何过之有?”他忽然起身,素服从王盘牟面前扫过,“再加一条,许自置官属,所辖荆雍梁益秦陇朔七州,三品以下可自行任免。” 王盘牟的话卡在喉咙里。满殿死寂中,唯有笔走龙蛇的沙沙声响。 成追远望着那方裂角的玉玺,声音低得只有徐长安能听到:“千山万水,永为屏藩。” ———— 尚书令孟元策奉命前往洛阳宣旨,河南已是仲春。冰消雪融的官道上,辚辚车马惊醒了蛰伏一冬的荒原。 一行人到了城下,才听闻成之染正在城西破虏垒点兵,不日将启程移镇长安。 孟元策风尘仆仆赶到破虏垒时,校场上旌旗猎猎,成千上万将士的枪戟上,新缀的红缨如烈焰翻卷。 成之染一身素服,在众人之中格外扎眼,望上去像面战旗插在将台上。 “臣等来迟了!”孟元策捧着诏书疾步上前。 成之染平静地望着他,唇边那抹笑极浅,如同初春的薄冰,仿佛被日光一照便要融化。 孟元策脚下一顿,二十年来的记忆又一次破土而出。金陵的风日都已消散了,岭南的雾露也显得邈远,数不清的故人面容,随一路烟尘长埋黄土。此刻洛阳的风掠过耳畔,正如当年收到由江州调京的音讯之时,吹尽心头郁郁之气的浩荡江风。 成之染眼角已有了细纹,可笑中神采未改,是他这些年来所见的最为坚定的存在。 “孟公,当心。”成之染扶住怔愣的宰臣。 孟元策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的使命。 千军万马,铁甲铮然,齐刷刷跪地听旨,黑压压的军阵,如潮水般矮了下去。 成之染静静地听他宣读诏命,负手而立,广袖临风。 受诏不拜,是高祖临终前赐予她的尊荣,此时却比任何人都更像在俯视天下。 皇帝的恩赏并不仅限于此,他封徐崇朝为冯翊郡公,进号卫将军。 成之染平静地领受一切,待到徐崇朝领旨谢恩,诸军将士振臂高呼,铁甲相击,声震云霄。 孟元策一时喟然,这样的场景,他已许久未曾见到。 成之染微微颔首,笑意浅淡如远山薄雪。她侧首对孟元策道:“孟公远来辛苦,不妨随我到北邙看看。” 声音不高,却似一泓深水,将四周喧嚣无声隔开。 孟元策一怔,随她离了破虏垒,纵马疾驰,沿山径而上。越往上,风越烈,人声越远。 勒马高冈,四野苍茫,山河尽收眼底。 千古风光葬北邙。 成之染衣袍翻飞,指着山下泛绿的荒野津渡,道:“晋主答应在盟津互市。”她又往西指,“河曲一带,我已命人在军镇外屯田。” 这里将不再是尸骨垒成的险地,而成为行人络绎的商道。春风吹得身后的旌旗猎猎作响,仿佛无数英魂在九霄之下慷慨悲歌。 孟元策发现石缝里钻出嫩绿,星星点点地布满荒山。他正待细看,成之染忽而翻身下马。 “拿酒来。”她向身后伸手。 叶吉祥捧上陶碗,碗中的浊酒映着云天。 成之染将酒液缓缓倾洒在土中:“孟公,如今春光尚早,来日万里山河,终将如愿。” 江南吹来的东风,带着潮湿的暖意,穿过鹅黄的柳梢,掠过山峦,拂过河面,更远的山脊线上,已隐隐透出新绿。 表里山河,春光故道,风景正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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