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她声音发紧,不自觉地攥紧了他的衣袖,“你怎么了?” 凌晧笑意未减,只摇了摇头,可他眨眼的动作越来越慢,仿佛像要睡着一样,但他眼中分明是有不舍的。 耳边的喊杀声、兵刃声一下子没了,薛南星脑子一片空白。 她怔然上前,颤抖的指尖抚上他的面颊,“云初,我该放心的,你这么厉害,就算没有那幅画也能找到……” 说这样赞赏的话该是笑着的,她想若无其事地笑,可唇角刚扬起,滚烫的泪便先一步夺眶而出。 凌晧见到这滴泪,忽地慌乱了,忙仓皇抬手去接,不想它掉下来。 可甫一触及她的脸颊,却像被火灼伤般猛地缩回。他的手太冷了,她会察觉到的,对不对?他还要跟她学验尸,这样的小破绽露出 来定会被她笑话。 那滴泪映着明晃晃的天光,在他眼中碎成万千星辰。 恍惚间,修觉寺的晨钟在耳畔响起。凌晧看见初遇那日,程耿星一袭男装跪在堂中,虽垂着头,可眸中盛着的,是燎原的灼灼火色,不过寥寥几句话,他便全然信了她去。 三日下来,他竟丝毫不觉她是女子,还傻乎乎拉她共浴,好在那几日通宵查案,否则以他的性子,怕是要缠着同榻而眠。 想到这里,他唇角渗出苦笑,而随着这一笑,胸口剧烈的疼痛再次化作血浪,也正是这一笑,那些血再也止不住,大口大口地喷涌而出。 天地忽然倾斜。 凌晧听见自己重重砸在地上的闷响,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琉璃。最后映入眼帘的,是薛南星扑来的身影,和那滴终于坠落的—— 混着他鲜血的泪。 滚烫的血迸溅到薛南星的脸上身上,她本能地扑向前,当触及凌晧背后黏腻的箭身时,她蓦地怔住了。 他身后的箭,不是一支不是两支…… 而是四支! 四只支穿骨箭。 他何曾承受过这样的痛,甚至连被拧一下手指都要大呼小叫的人,此刻竟还在对她笑。 薛南星不敢相信,更不愿相信。 她狠狠抹去脸上泪痕,拼命稳住颤抖的声线,“我这就说给你听。你醒醒好不好?我们还说好要一起查案,你还得带我去喝新酿的……” 她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却再得不到半分回应。 怀中身躯的温度一分分流失,薛南星终于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心中似有高山轰然崩塌,她再抑制不住心中的巨痛,仰天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 “啊——!” 第136章 突围你竟不惜以死来算计我? 薛南星跪坐在血泊之中,双臂死死箍住凌晧,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仿佛要将接连来钻心刺骨的痛尽数吼出。 声音震彻整条朱雀大街,周围所有人似乎都被这极痛极哀的悲鸣震得心头一颤,连刀剑相击的铮鸣都为之一滞。 程忠与梁山闻声回首,待看清眼前景象,眼中顿时燃起滔天怒火。 “啊——!”梁山双目赤红,喉间迸发出野兽般的怒吼,夺过一柄长刀在手,双刀翻飞如电,所过之处血雨纷飞。 程忠亦是悲愤难抑,剑锋所向,连斩数人。 黑甲卫见状,个个目眦欲裂,手中兵刃挥舞得愈发凌厉。“流民”与侍卫很快节节败退,被击杀了大半。 薛南星浑身脱力,眼前阵阵发黑,却仍死死咬着牙关。 她不能倒下,绝对不能。 燥热的风带起一阵阵血腥味,云团子越积越厚,一层压着一层,天将方才还万分明媚的天光遮得晦暗不堪。 薛南星目中悲痛凝结成森然杀意,胸口剧烈起伏间,抬手抹去脸上斑驳的血泪,五指深深扣入剑柄。 她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如亡命徒般,拖着剑尖,朝魏知砚冲去。 程忠与梁山对视一眼,默契地未加阻拦,而是护在她身侧,替她杀出一条血路。 直至行至魏知砚马前十步之距,一名侍卫横刀相阻。 魏知砚翻身下马,上前两步,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 那侍卫立即收刀退开。 薛南星目中血意森森,抬剑直指魏知砚,一字一句恨道:“你杀了云初,我要你血债血偿!” 冰冷的剑尖抵在魏知砚的咽喉,他却似乎丝毫不在乎,反低笑出声,“我杀了他?你执意逃婚,他怎会来此送死?”余光瞥向她身后,“杀我一人,赔上他们所有人,你可想好了?” “小姐,别管我们!”梁山在后方急吼。 然而话音未落,一阵阵急雨敲打屋檐的响动自两侧传来。 薛南星持剑的手未动,眼角余光却已瞥见两侧飞檐上寒光点点,隐约可见箭尾缠着赤色丝绳。 是都司府亲卫才有的标记。 其实薛南星特地留意过魏知砚身边的侍卫,那些人并非普通侍卫,而是个个身着玄铁鳞甲、肩佩狼头徽记,分明是西南都司的精锐。 此刻,前方重甲列阵,两侧弓弩森然,就连飞檐上都蛰伏着弩手,整条朱雀大街俨然已成铁桶,将他们牢牢围在里头。饶是程忠和梁山身手不凡,琝王府亲兵悍不畏死,但在这天罗地网中,突围谈何容易。 人太多了,且不知道还有多少,眼见得程梁二人体力消耗,时间越久,他们越危险。 思及此,薛南星四肢百骸沸腾的血忽地冷却下来,“让他们住手!” 魏知砚勾起一抹转瞬即逝的冷笑,“先答我一问。” 薛南星默然。 魏知砚将她的沉默视作默许,敛起笑意,问道:“是那只玉簪对吗?” 薛南星眼睫几不可察地一颤。 魏知砚道:“那日你试图逃走后,我已命人将方圆十里的农舍尽数焚毁。而所有可能传递消息的途径,唯独剩下那支簪子。” “那只玉簪自你入京起日日戴着,偏生宁川归来后再未见你戴过。你早算准了我认得此物,也算准了我会猜到这簪子于你二人的意义。所以你故意用它自戕,赌我会夺下它,甚至会拿它要挟陆乘渊。而只要那支簪子出现在他面前,他就能找到你,对吗?” 魏知砚说的没错。 离开宁川的前一日,陆乘渊将那支玉簪还给她,要替她戴上。彼时她摇头将簪子推回,想着总要留一件信物,待尘埃落定之时,红烛高照之日,再让他亲手为她绾发。 入宫面圣那日,陆乘渊送她至西华宫外,直言有东西要先给她。她当时并未想到是什么,后来太后寿宴生变,当晚薛府前再见到陆乘渊,她以为再也不会知道他要给自己的是何物了。 直至崔公公带着高泽出现。 电光石火间,高泽格挡的掌风扫过她腕间,一抹凉意倏地滑入袖中。 夜深人静时她才看清,正是那支玉簪。只是簪身多了道巧夺天工的凹槽,里头细细铺着干桂花沫,暗香犹存。 那晚她在院中坐了整整一夜,亦想了整整一夜,也终于想通了。 这玉簪并非诀别,而是约定。 那夜逃出别院时,她自知体力难支,忽见月光下泥土泛着诡异的赭红色,这是唯有含朱砂的矿脉才会有的色泽。 她拼尽最后的气力,滚入路边草丛,指尖颤抖着抠出桂花香末,将红土细细填入凹槽,藏好玉簪。 也正是这时,那辆马车停了下来。 …… 神思回拢,薛南星干脆利落地吐出一个字:“是。” 魏知砚眼中情绪复杂万分,即便早已推测到这个答案,却也在亲耳听闻的一刻不愿相信。 他难以置信道:“好得很……你知道我舍不得让你死,竟不惜以死来算计我?” “废话少说!”薛南星不欲与他纠缠,剑锋一抖,“让他们退开!” 魏知 砚恍若未闻,只是痴痴望着她染血的面容。直到剑尖刺入皮肉,鲜血顺着脖颈蜿蜒而下,他才微微蹙眉,继而竟放声大笑起来。 那笑声诡谲非常,三分如释重负,三分癫狂得意,更带着四分病态的满足。 他迎着剑锋又向前半寸,任利刃更深地没入咽喉,“来啊,杀了我……”声音温柔得可怕,“这样,我们就永远……不分开了……” 薛南星眼尾猛地一跳,“你这话什么意思?”她盯着魏知砚近乎癫狂的神情,心头忽然生出一丝强烈的不安。 心念一转,她幡然惊醒。 薛南星声音陡然结冰,“这些日子我浑身无力,是你一直在下毒?” 魏知砚轻轻“啊”了一声,眼中竟浮现出孩童般的纯真,“父亲说得对,原来握着解药...真的能让在乎你的人乖乖听话。” “无耻!”薛南星手腕一沉,剑锋又没入半分,鲜血顿时染红了他半边衣领。 “大人!”一名侍卫拔刀欲上,却被魏知砚一个眼风钉在原地。 他慢悠悠回眸,温声笑道:“无耻?是啊,我是无耻。为了你,我连做人的尊严都不要了,还会在乎这些细枝末节?” “闭嘴!”薛南星厉喝,“别再说为了我!你若真有一分在乎,就不会杀我至亲!不会助纣为虐,利用这场婚事做局!” 话一出口,心中竟莫名不是滋味,他从前分明不是这样的,爱一个人不该是成全吗,究竟是什么让他变成了这样? 她声音也随之沉下几分,“魏知砚……你看看你自己,还认得清是非对错吗?” 魏知砚答得决绝,“我知,我怎会不知?可我别无选择。” 他微微抬眸,目光落在远天,那里有巍峨的宫楼,有向征权势的皇城,那里曾经承载着他年少时所有抱负,如今却成了击溃他心中信念,令他不得不妥协的刽子手。 他自嘲般扯动嘴角,“京兆府少尹……在他昭王面前算什么东西?我只能靠着父亲和长姐,只有他死了……就没人能与我争了。” 薛南星心头猛地一沉,“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弑君者,当诛九族。禁军清君侧,自然留不得他。”魏知砚看一眼天色,“时辰差不多了。” “你……!”薛南星持剑的手止不住颤抖。 厮杀声中,梁山捂着受伤的臂膀喊道:“小姐,别跟他废话,一剑杀了他!” 剑尖在魏知砚喉间划出深深血痕,薛南星却迟迟未下杀手。她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为她未成形的孩儿,为凌晧,为即将落入陷阱的陆乘渊。 但是,她不能就这么让他轻易死了。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 薛南星反手扣住魏知砚咽喉,剑锋横在他颈间,“退后!”她厉喝一声,拖着魏知砚向后撤半步。 魏知砚闷哼一声,低笑道:“你舍不得杀我。” “杀你?”薛南星左手突然从腰间抽出短匕,“我只需让他们相信,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寒光一闪,匕首已深深扎入他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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