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 “不要推迟。”陆清和很坚决,努力支起身子。手骨支在床板上,隐约有冰面碎裂的声音。 “我怕……”陆清和低低道,“我怕我撑不过去了。若推迟,我便再无可能,成为……你的……家人……” 每次说丧气话,都免不了挨一记打。以至于如今他再说这话,也有些不敢了,眼风偷偷观察着谢辛辛的神色。 可这回,谢辛辛出奇地冷静,没有弹他的额头,也没有拿小扇扑他的脸,而是伸手抚上他的头发,轻轻应了一声好。 玉春楼的婚宴,怕是裕元四年的莲州,除了年节之外最大的一场喜事。 昨日还飘了一点雪,今晨却已经有冷冽干净的阳光。一早楼外就爆竹不断,走过路过的百姓,凡是道一声恭贺新喜的,都能在茗琅这儿领到谢小掌柜发的吉钱。 谢辛辛才迷迷糊糊睁开眼——自从赵都云押送进审之后,她梦魇不再,总是爱睡懒觉,似乎要把前些年缺的觉一并补上似的。 明明嘱咐了宛姐姐早些来唤她起床,怎么天色都这么亮了。 她在床上嘟囔了一句,一个挺身,还是没起得了床,依旧缩在大红色的被面下。 有人推门进来,她有些心虚,忙先出声,“起了起了,宛姐姐,我已经起了。” “辛辛,是我。我叫人让你多睡一会儿。” 披着雪光进来的,是笑意温柔的陆清和。 “怎么是你?先别进来,等一会儿啊。” 她七手八脚地穿上衣裙,才想起来,今日是成婚的日子,该穿婚服。又慌忙褪下,换上碧色滚金的喜服,一边换一边问他,“你今日感觉怎么样?” 屏风外的人应道:“许是心情舒畅的缘故,觉得精神百倍。今日起早,也不觉得疲累。只是身上有些冷。” “嗯,好,一会儿我偷偷给你塞手炉。好了,进来吧。” 陆清和这才绕过香屏,月白里衣,赤色外袍,映着他那双狐狸般的眼睛,简直像画本中俊美的仙精。 也不知怎的,这样喧哗的颜色穿在他身上,竟然仍显清雅。 谢辛辛笑嘻嘻道,“难得见你穿红色,挺好的,看着暖和。” “只是看着暖和吗?”陆清和撑开手,笑意盈盈地转了一圈,“原先买的宽大了些,这是王娘子改过的,她手艺可真好。” “我不愿让别人先看见,特意来让你第一个掌眼。” 王娘子来莲州,起因是小绿茱记得谢辛辛的邀约,和王娘子商议过后,两人来莲州在谢辛辛手下打理一间茶水铺子。 正巧,赶上了谢掌柜大喜,新郎官几日前订的婚服,今日就大了一圈。王娘子自请上手,亲自替他们改好了。 谢辛辛绕着陆清和看了一圈,很是满意,“好好好,这样俊俏的小郎君,今日要做什么去呀?” 陆清和配合她,笑声应道,“今日要和自己的心上人成婚去。” “那敢问小郎君,你的心上人是哪一位呀?” 陆清和隔着袖子牵起她的手,“是世上最厉害,最有能耐的女掌柜。” 哪怕是隔着袍袖,谢辛辛仍然被他冰到了指尖。 她面上不露声色,却伸手钻进他的大袖,握住他散发着冷气的手指。 他们手指相扣,交缠在宽大的袖口里面。谢辛辛捂着他,笑道:“那两位还真是般配,女才郎貌,天生一对呀。” 二人相视,彼此眼中都映着对方的影子。 刘宛才忙完一阵,回来见新娘子大门敞开,疑惑地探头,见他们二人在一起,嗳了一声,“宾客都到齐了,一会儿便要交拜的人,这会还腻歪在一起呐?” 谢辛辛吐了吐舌头,将手缩了回来,“宛姐姐你替我接一下他们吧,让陆清和帮我梳头就行了。” 刘宛自是顺着她的意思。 陆清和从善如流地拿起梳篦,将她按在了妆奁前,口中自言自语: “一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听得谢辛辛身上起了鸡皮疙瘩,笑着看着镜子里的他,“这种俗气的吉祥话,叫你读书人的嘴里说出来,怪叫人膈应的。” 陆清和也笑了,“这有什么的?那我来梳,你来说吧。” 谢辛辛说好,接着道:“一梳梳到头,恩爱到……” 却说不下去了。 陆清和见状,轻轻叹了一声,替她说完这一句: “一梳梳到头,恩爱到白头。” “对不起,辛辛。我……可能没法陪你到白头了。”
第96章 番外三 婚礼 一片红绸,在绸布的中段扎成莲花式样,左右各留下两截布巾,是为牵巾。 谢辛辛与陆清和各执牵巾的一头,并肩而立。 这场婚礼从简,并没有请外人,就连喊礼先生也是阿凤充当的。阿凤胸前系着一朵红绢花,少年老成地拖长音调: “一拜天地。” 谢辛辛与陆清和便向堂前一拜。 手指察觉到牵巾另一头微微的颤抖,谢辛辛小声问:“陆清和,你还好吗?” 陆清和掩了咳嗽,含笑看她,摇摇头,“无碍。” “二拜高堂。” 因谢家夫人老爷均已不在人世,高堂正中间的位置空了出来,左位坐着刘宛,右为坐着陆佗和瑛王妃,四姨娘随侍在瑛王妃之后,红着眼睛沉默。 “夫妻对拜——” 谢辛辛转向陆清和,对面之人也报以温柔的笑意。 这对新人,相对低头。 仪式开始前,陆清和替谢辛辛绾发,满口说着“这个好看,这个也好看”,将金饰珠钗横七竖八地插了她一脑袋。 这会对拜,谢辛辛只觉得头上沉甸甸的,一个不留神,将额头咚地重重磕在陆清和的脑门上。 陆清和嘶了一声,登时眼前发白,却还伸手去扶她。 自己却先被谢辛辛扶住了。 “对不起对不起啊。”她嘴上道着歉,还不忘取笑,“哎,你这人,如今像是纸糊的一样。撞你一下,你都快晕过去了。” 陆清和并不服气,“撞到眼睛了而已。” 此时阿凤高声喊:“礼成。请宾客入席——” 人群顿时欢笑闹腾起来,各自寻找自己的桌位。 玉春楼的厨傅们都有喜色,笑呵呵地回到厨房去准备膳食,茗琅和马南春则负责将客人们领到各自的酒桌上。 除了在玉春楼做事的伙计,码头的船工、殿前司的班直也都有一桌。宋嬷嬷替宣德王妃带来了礼物,郑瑾瑜也替孟安随了份子。 唯少了陆景明,因仍在受惩戒,禁足不得出府,只好拜托王爷替他多喝一杯喜酒。 这厢谢辛辛牵着陆清和,先去和长辈们行了一礼。 北瑛王府武将出身,本就不在意繁文缛节,也知道婚事从简大抵也是考虑了陆清和的身体原因,故而并不以王府的身份拿乔,瑛王妃和刘宛早就说到了一处去,悄悄指着孩子们笑。 陆佗今日来,见谢辛辛这样落落大方,心里其实喜欢得紧,却是个倔强脾气。抿了半天的嘴,才憋出一句: “好孩子,不拘小节,本王看得出你有女将之风。” 谢辛辛笑道:“王爷过奖了,我只是莲州一个小小掌柜罢了,清和却是真正的将军。若王爷看到他在山上作战的样子,定会为他骄傲的。” “他有什么……”才要下意识反驳,陆佗忽然反应过来,儿子如今已为人夫了,不好在女方面前让他丢了面子,遂清了清嗓子,“嗯。清和也不错。” 陆清和一愣,旋即释怀而笑。 瑛王妃推了推四姨娘,“妹妹,去和孩子说句话呀。” 四姨娘有些难得的局促,“清和的好日子,我今日,还是不给他添堵了。” 说话间,陆清和已经上前一步,唤她们:“母亲。” 四姨娘僵硬地点点头,在眼眶发红之前背过了身。 陆清和还要再说,却觉得呼吸越来越艰难,每次吸气都像冰刀入肺似的。 一时疼痛难忍,眼前猛地暗下来,倾倚在谢辛辛身上。 “陆清和?陆清和?”谢辛辛扶着他的肩膀,“你还好吗,看着我?” 陆清和无力笑道:“坚持到现在了,真好。” “你……” “辛辛,我不想惊动大家。大家都很高兴,我也高兴。” 谢辛辛顿了一瞬,便说好,“我扶你回房,我们悄悄的。” 陆清和安然地点了点头,“叫阿凤来扶我,今天玉春楼忙得很,别累着……”一句话还未说完,闭上眼,沉沉地睡了过去。 周围人脸色俱变,但谁都没有张扬出声。玉春楼的人和陆府的人忽然很有默契地聚拢在一起,形成薄薄一道人墙,将食客的欢笑隔绝在外。 内圈的人则是安静地动作着。阿凤忙不迭地帮着把陆清和背上了肩,要往新房送去。瑛王妃轻拍着四姨娘的背,说了些安抚的话。 边青昙和范守一二人本在厅中斟饮,被快步赶来的茗琅叫去,匆匆忙忙带上了随身的药箱。 新人婚房中,桌案几塌上都覆着绣艺精美的赤色喜锦,锦缎上珠片镶出的莲花之间是金线绣的交颈鸳鸯,彩绢打的喜鹊昂首啾鸣。瞧着端的是一个热闹不已,衬显得房内几人的神色格外寒凉。 二位大夫一进门,不用多说,范守一直接向榻上病人走去,“我来看看,烦请闲杂人等回避一下,给病人充分的空间。” 于是长辈们长吁短叹着散去。趁他把脉的功夫,边青昙向谢辛辛问询病情。 “今晨见他一切都好,精神也足,还与我梳头来着。但之后眼瞧着越来越坏,拜堂的时候,显然是硬撑了。莫非是累着了?” 边青昙不置可否,“不无可能。虽然上回没瞧他的脉,但观其毒发之表征,应是依赖络脉逐渐游走全身的极寒之毒。越是多动,寒气便走得愈快。” 榻边摸脉的范守一对她点头,示意边青昙猜的不错。 谢辛辛咬牙,“青昙,虽然这毒是过得宫里御医那一关的,我也知,对你提出这个要求可能有些强人所难。但我还是想问你,他,有办法救回来吗?” 她问出这话,忽然不敢看两位大夫的眼睛,于是垂下双目,视线落在陆清和苍白的睡颜上。 鲜红的喜枕、喜被,将这个双眼紧闭的少年簇拥在中间,一时令她觉得分外扎眼。 于是谢辛辛也闭上眼。 眼前无物,却让边青昙一声轻轻的叹息更为明显。大夫的叹息,如一根针透过耳膜扎进她的脑海里,痛得令人清醒。 可哪怕猜到边青昙或许会说“没办法了”,谢辛辛还是会问出这一句话的。 哪怕猜到结局,该做的事不做,该问的话不问,才会让人遗憾愧疚。她不是这样纠结之人。 谢辛辛也叹了一声:“就算没办法的话,至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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