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无虞借着看烟火的名义,一个劲地往壶修桥眺望。 可她寻了很久,也没见着她师父的身影。 心中未免有些恼得紧,偏回头碰巧对上了祁言的目光,只听他问道:“陆其远在郅都是出了名的雅才双绝,对待下人也一贯是随和宽容的,你在他府上,怎得会想着逃?” 雅才双绝? 一想到陆其远书房里挂着那幅叶重梅的仿品,季无虞实是不敢恭维这酸腐老头的品味。 季无虞垂眸看向桌案,眼中暗流涌动,最后说道: “你若是成日在四面不透风的深宅大院里呆着,也会想着逃的。” 原以为会有个实际点的理由,没承想…… “有趣,真是有趣!” 祁言没忍住抚掌大笑,又斟了小杯酒递给她后,自己也小饮一杯。 季无虞却有些迟疑,没有接过。 祁言以为她是不能喝酒,便解释道:“这是西氐的葡萄做的,不醉人。” 季无虞看着无数灯光映照下这张带着昆仑奴面具的脸,一瞬间忽然觉得没那么恐怖了。 她小小地抿上了一口,的确不醉人。 季无虞不得不承认,她对这张可怖面具下的脸生了好奇。 有趣是有趣,就是不知……好看不好看。 “灯会散了,一会玉漏滴尽,金吾卫就该宵禁了。” “元夕不是不宵禁吗?” “羽林军放走了一个从皇宫逃出来的小贼,出了纰漏,陛下下令要彻查全城。” 皇宫!? 方才跑来陆府接自己前,丘独苏难道还去了趟宫里? 可丘独苏轻功向来是上乘,若真想要去拿点什么,又怎么会被发现? “这……” 季无虞皱了眉头,忍不住又往壶修桥看去。 与之前几次不同,这次她看见了丘独苏。 被杀的丘独苏。 季无虞还看到了当时追杀他们的左羽林军大将军,他执着长剑在壶修桥上将剑锋尽数没入丘独苏胸口,血溅三尺。 那血喷出来的时候,季无虞甚至还躲了一下。 “你认识他?” 祁言尾调微微上挑,似如厉鬼般掐住季无虞的脖颈。 她心跳如雷,将指甲嵌入肉中,回过头去恰好与他正面对视,她隔着这面具的黄金眼看到了他如玄井一般漆黑的瞳孔。 “怎么会呢?” “他是谁呀?” 她笑了,同她刚才与祁言谈笑时一般笑得天真无邪,人畜无害。 “你叫什么名字?”祁言扶住她的双肩,凝视着她的眼睛。 “无虞,季无虞。” 祁言一愣, “这‘无虞’二字,可是出自《尚书》?” 季无虞下意识点点头。 “你读过书?”祁言的笑带一分猎物上钩的得意。 这笑,他藏得很好,奈何面前的这位可不是一般的小姑娘。 季无虞飞快地捕捉到了他的变化,也意识到自己被带入了套,有些犹豫自己该不该说实话。 面对她的踟蹰,祁言既惊讶于她的洞察力,又不屑于她的小聪明,笑得愈发肆意, “小姑娘,灯会,马上便要散了。” 季无虞徒然被这句话激起几分危机感。 是了,灯会马上便要散了,丘独苏已经死在了羽林军的刀下,那作为同伙的自己……命运会当如何呢? “我没有去处了。” “你不回陆府吗?” 季无虞心中骤然一紧。 “我不愿回去。” 她说罢,望向面前这人,正优哉游哉地拿着小酒杯,看似在瞧着酒,却又时不时瞥向自己几眼。 似乎,在为她提供另一种可能。 季无虞抿了抿唇,“你可愿……” “我不愿意。”祁言的语气是一贯的冷漠,“若是没得去处……” 又是一笑, “人生看得几清明,不如归去。” 归去?他想要自己归到哪里去? 明明是老狐狸,却当她面把尾巴藏起来装善类,季无虞在心里气急。 “快些走吧,灯会散了。” 这话比起方才,多了几分温度,似乎是忠告般。 季无虞见罢,再不纠缠,只是还尚有礼貌地行礼以谢过这一饭之恩,便出去了。 倒是个乖小孩。 祁言在心里念道,可终归是小孩子。 她走后没多久,便有敲门声传来。 已经摘了面具的祁言抬头,来人是个面如冠玉的郎君模样,摸着面具的手松了开,挑了挑眉,“今夜不去陪你家老爷子喝上两杯,来我这作甚?” “过几日便回西塞了,有的是时间陪他絮叨,少这一会也没差,诶?”辜振越仿佛是想起了什么,“方才那小姑娘是?” 祁言眼神闪烁了一下,“是陆其远家的婢子,不知为何竟到了我这。” “陆其远……”辜振越走到祁言的对面,望着面前这一遝,明显有人动过的,“他近日身上的麻烦可不少,底细摸清楚了吗?” “已经派人查了。” 两人还在谈着,忽然一只海东青从窗外飞进,落在辜振越的肩头。 对视了一眼,辜振越便侧耳过去听它叽里咕噜了几句,眉头越皱越深,最后海东青扑腾了两下他的翅膀又飞走了。 祁言心里骤然一紧。 果不其然,辜振越开口道:“陆府出事了。” 祁言抬眸。 “陆府走水了,因着位置偏,今夜又是元夕,方才发现时火势已经控制不住了。” “人怎么样?” “无一幸免。” 祁言忽然想到了方才那个闯入的小女孩。 他记得自己对她说: “人生看得几清明,不如归去。” 她此刻却真是没得归处了。 祁言心中莫名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原因估摸着此刻一时半会也查不出来,只是……”辜振越眉头紧皱,转而问道,“这是否是太过于巧合,那女孩有和你说什么吗?” “说什么倒没有。”祁言说道,“她只说她不愿在那呆着,便逃了出来。” 辜振越眉一挑,语气也多了几分不确定。 “这理由,确实也太过拙劣了些。” “那你便帮我去和王府那边通个气儿。” “什么?”辜振越抬头。 祁言轻笑一声,“留了她吧。”
第2章 | 002 朝元十八年秋,永乐王府。 “姐姐!” 听到这一声,季无虞便知着是永乐世子。 她自半年前那场惊魂动魄后,便被知秋姑姑捡到带进了王府,又因机缘巧合与世子结识,成为了他的伴读,日子也逐渐归于平静。 “澈澈来了!”季无虞笑道,“今日淮先生放得可真早。” “太学大考临近,他才懒得拖我堂呢。”祁澈撇撇嘴,语气听着对他的教书先生淮济颇有微词,可很快又欣喜道,“而且今日我师父回郅都了!” 季无虞大惊,“辜将军回来了?” “辜”这一姓极为罕见,却是能让南楚乃至整个大陆一听便为之一震的存在。 南楚武将同文官能依仗门荫入仕不同,终身不可世袭,但辜家一脉自随太祖南征北战以来便是战功赫赫,以至于南楚虎骁军统帅几乎为辜姓所垄断。 在一些边陲小地,辜家在民间的声望甚至于力压皇家。 而世子师父,正是戎安侯二子辜振越。 “是呀!陛下设了宴,午后便能在演武场见着了,姐姐要一起去吗?” “从前便听你念叨,如今可算能见着真人了。” “是啊,听说师父还从西塞带回了几匹品相极好的烈马,今日总算能见着了!”祁澈说罢又补了一句,“姐姐也是试试!” 听到要骑马,季无虞便犯了难。 别说什么骑马了,她可是光听见马鸣声都能被吓破胆。 一时间,这位传闻中的辜将军在季无虞眼中也变得不再吸引人。 可已经答应下祁澈,季无虞便也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到了演武场,本以为还要等人通传,没想到来接应他二人的,便是辜振越本人。 季无虞一开始还没有认出来,以为不过是个品阶高点的武将,没承想祁澈直接冲了过去大喊一声, “师父!” 高头大马之上骑着的人,红缨轻胄,缺胯袍衫,腰缠青腾蛇纹银绦,脚踩云头乌皮靴,不过是楚朝寻常武将的打扮,可偏偏英挺剑眉斜飞下一双好眸子皂白分明,唇似丹朱,鼻如玉柱,是让人一见便心生欢喜的好颜色。 季无虞有些出神,却不承想辜振越已将她上上下下给打量了个遍,见她仿若真是痴傻了,才出声道: “这位便是,季无虞?” 季无虞不禁愣住。 辜振越见她这副呆相后轻笑一声,“怎么,世子伴读竟是个呆子?” 季无虞对于他一上来的调侃,有些不知所措,说话也磕磕绊绊起来,“我、我就是季无虞。” 行了个还算周正的礼,季无虞忽然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辜将军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辜振越微蹙眉,他知着季无虞的名字和祁言脱不了什么干系,只是自己心里还惦记着半年前的事,觉着实在太过巧合,自不愿与她多说。 便只是挑眉,下马,模糊不清地搪塞过去,“我徒弟的事,我怎能不知晓?” 都这般说了,季无虞自也不敢问,祁澈开口道:“师父,我想看那几匹西塞来的马!” “早就给你准备好了,叫陈津给你牵来了。” “是嘛?他在哪呢?我去找他。” 见祁澈这般着急,辜振越给他指了方向,“那呢!” 祁澈正要奔去,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看向季无虞,只见她一对上自己眼神就立马摆手, “我就不去了!” 待祁澈欢天喜地地走后,辜振越看向季无虞的眼中多了几分考量,他将自己方才骑的那匹马的缰绳递给季无虞,示意她牵过。 要不怎么说马和季无虞就是生性犯冲呢,方才还是极温顺的模样,一到了季无虞手中就开始扬着他的马蹄子叫唤了一声,吓得她直接松了手。 久经沙场的辜振越许是难得见着这模样,顺手牵过了缰绳,调笑道:“世子五岁时就被永乐王扔到校场,让马拖着跑过,怎么你这个伴读,怕马?” 季无虞掐着自己手的指甲力度又重了几分,摇摇头以示反抗。 辜振越想起半年前的元夕夜,那个冒冒失失跑下楼还被店小二吼了一嗓子的小丫头,却能让祁言为此破例,甚至在被安排进了王府后,还一跃成为世子伴读,把祁澈这个向来不服人的鬼机灵收拾得服服贴贴。 肚子里,总该是有点东西的。 这般畏畏缩缩的做派,莫非是在……藏拙?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200 首页 上一页 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