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汗得了消息,说如今汉人内乱,正是趁虚而入的好时机,他要在今年年关之前,拿下河西至少万亩的良田,夺得粮食与,备以过冬。 他蛰伏已久,就是为了这一刻。历朝历代的左将军都被派来与汉军对峙,争便是要争这块肥沃之地。眼下派到张掖去的人数众,竟无一方传来有利的消息。 他躺在王座上,被一张兽皮簇拥着,显得有些疲倦。 铁朵写的信件就是在这时传入他的营帐中的,妹妹已有半年不曾来信,他还以为这枚棋子派不上用场了。 “将军,是铁朵别吉(匈奴人对贵族女性的尊称)派人送信来了。”来人左手扶肩,恭敬地将绢帛的书信呈上。 须卜猾勤缓缓地睁开双眼,对来人说的话略有不满,“她有什么脸给我写信,我想听到的是她的死讯,而不是那些妇人之言。” “将军还 是先看了再定夺吧,我见那来人走得急,说不定有其他的消息呢。“侍从半跪在地上,又向上递了递信件。 “也是,总比什么消息都没有强。万一她真能给我弄来张掖的边防图……说不定再见面我会放她生的那几个孽种一马。”须卜猾勤的嘴里好像吐不出什么好话,也正符合他高大威猛的形象,与梁彦好完全是两种人。 说完他把双脚从桌案上拿下来,伸手去取帛书。微微一展,便看见信上的密字。铁朵从不给他写密字,因为赵襄武会检查两人间往来的信件,眼下居然能得到那个人的许可……须卜猾勤眯起了眼睛,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阿兄。关市来了个女人,他们都和我说,长得像死去的长嫂。她没有通关文书,被扣在关卡了。我已见过此人,千真万确。如今她要过关,须得兄长出面作证,你来也可,派个心腹过来也可。关吏凶狠,你若是来晚了,她怕是要被当成奸细处置。妹铁朵。” 事情不是多重要,说白了与他没多大关系,可须卜猾勤的面色在触及呼衍容吉如今的下落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连忙合起信件,抬头问心腹,“……之前让他们去找的呼衍氏的印鉴找到了么?都几年了,难不成那老东西真把东西传给容吉了?” 属下悻悻,垂着头不敢回答,犹豫半天才说,“将军阏氏(正妻)的遗物我们已经翻看过许多回了,完全没有将军说的那枚金印的下落。” 匈奴人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各部族的小首领只认大部族的那枚身份金印,其余的一概不认,哪怕是可汗单于的王令。这几年收入须卜氏麾下的呼衍氏部族,屡屡犯上作乱,是杀了灭自己威风,吃了又不得消化,成了须卜猾勤的一块心病。 若是,若是此刻呼衍容吉没死…… 须卜猾勤想,若是那女人能帮他把旧部都给驯服了,也算是帮了他一个大忙。那之后再要拿下河西,犹如探囊取物。 “派人与那边说,我过两日会去一趟,让他们把那个女人看住了,不准在我到之前把她放跑了。” 第194章 大汉与匈奴的关系总是暧昧的,不到完全打起来的程度,两边永远是藕断丝连。所以私下见见面,有书信往来,不算什么稀奇事,也算稳定对面军心的一种手段。 这事儿原本可以叫别人来,他心腹中有许多人都认识容吉,或者说,曾经追随过容吉。若不是这女人出身呼衍氏,他断不会痛下杀手,她可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人,头脑清明,做事果断,比那些军师都要好用数倍。 他如今的阏氏是王帐那边下嫁的公主,也是天真可爱活泼的女人,从气质上讲,与年轻时的容吉很像,但他每每看进去,只能望得她空洞的眼神。是个花瓶呢,须卜猾勤想,再也不会有枕边人能完全看穿他的野心了。 呼衍容吉,他自那年没在丢失的地方寻见她的尸体时,就觉得这女人肯定没死。 从居延塞到张掖,别人骑行要三四日,但他只身前往的话,只需两日半。他**的马是整个军营中跑得最快的,能日行千里,若不是沙漠风沙大,碍脚步,他一日半便能到。 赵襄武给过他一块能通关的令牌,算是他作为须卜铁朵长兄的便宜之处,但他此前从未因此踏足过这片土地。 如今把关的匈奴小吏一眼认出了他,一边派人进城传话,一边上前与他行礼,“左将军。” 他的心思不在这些投奔了大汉的一兵一卒上,修整马匹的功夫,漫不经心地问,“呼衍容吉,是从你手上过关的么?” 那日还正是这名匈奴人验的,“若您说的是名字这样念的一名匈奴女人,那确实是从我手上过关的,如今因身份存疑,被暂时扣在府君那里。” “她一个人?”须卜猾勤好奇得很,“从哪儿来的。” “这……这我不好透露,万一她不是夫人呢?”小吏显得犹豫,把头垂了下来,不叫他瞧出眼中的慌张。 “随便聊聊而已,何必那么紧张,若她不是,那你说的这些话与我无意义。”左将军有一张笑面虎的脸,看起来慑人,“或者你说说看,她身上有什么特征……身份存疑,你们总要脱衣验身的,别在我面前装。” “她若真是夫人,身份尊贵,咱们小的岂敢这样羞辱她。”小吏模棱两可地回答,两边都不敢得罪了,那呼衍氏的长女,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 “哼,你们还真是她的好狗。”须卜猾勤等马儿饮了水、食了草,便再度上马往太守府那头奔去了。 —— 说是家宴,但这边接见的好歹是对面的将领,赵襄武不敢怠慢,得到回信便开始准备这场筵席。 吃食不必细说,都是场面上的流程,好也可,不好也可,须卜猾勤必然不会仔细地品尝。他们必须要确定的是,今日究竟有谁要出席。 赵襄武、须卜铁朵、呼衍容吉…… “你们必须得带上我。”梁彦好像条癞皮狗一样跟在赵襄武的身后,喋喋不休地与他说,“让他单独见容吉一个人,肯定会出事的,那个杀人如麻的家伙。” 赵襄武忙得脚不沾地,被他说烦了,忽然停下脚步回头认认真真、从头至脚把他打量了一顿,轻视道,“你就是在场他也不会高看你。瘦的跟个猴儿似的,把你扔居延塞外面,没一会儿就能给大风吹到天上去。带上你?不如带一条护主的狗。” “我好歹是个汉使,我手上有符节,这东西你们不认,但他肯定认。我只要当他面说咱们洛阳来了令,要增军,看他短时间内还敢不敢在边关侵扰。”梁彦好是个口无遮拦的,什么样的话都能说出口。 “愚戆,要是说两句假话他就信了,他当什么左将军。”赵襄武嫌他麻烦,一把把他推开,推得远远的,指着他命令道,“你要是再多说一句,我就叫人把你关起来。就你,还说是呼衍容吉的男人,别给她丢脸了行不行?” “你心眼怎么就那么直呢?他若是真的能打,早就来打了,百般试探不就是想知道咱们的底气。这会儿要当面谈了你还示弱,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梁彦好也骂,骂他只知道当缩头乌龟。 容吉就站在另一边听,靠在庭柱上,双手抱胸。两个人说的都有理,只是立场不同,赵襄武主和,能不打就不打,梁彦好主震慑,把人吓跑是最好的,不然整日提心吊胆,就是做这事风险大,万一给人识破。 “你上过战场么?你知道就因为你说错了一句话要死多少人么?什么都不知道还想指点江山,滚,有多远滚多远!” 梁彦好也气,见对方软硬不吃,干脆扭回头找容吉诉苦,“他,他真是,仗着嗓门大就吼我,我真有脑子的,谈判很在行,我只是想知道更多关于边城的信息,不然见面时我一开口就要露馅了。” 容吉想想,答,“……他说的也没错,如今大汉衰微,内乱都顾不及,哪有精力管这边,那边不可能不知道。少说少错。但是你确实得去,在这个位置上,不认识人可不行。” 于是人选就这么定下了,他们四个,还有一位悬于梁上不层露面的关逸。 须卜猾勤是将近正午才到的,方才说着着急,可走到门前又不急了,趁此机会骑着马在街上溜达了一圈,想看看这座城池的模样。可走到关市门口时,忽然瞧见个眼熟的,开口喊道,“欸!说你呢,转过身来给我瞧瞧。” 赵野方领着娘子从酒泉回来,打算上街买些牛肉,就听得身后哒哒哒的马蹄声,回首去看,居然看见了须卜猾勤。他先是错愕,观寰了一圈,以为对方这就打进来了,可看见四周仍是一片安详,才放下心来应答,“左将军,好久不见。” 他们只在战场上见过,见过许多面。他认得须卜猾勤,须卜猾勤自然也记得他。眼下身无甲胄,手无长刀,还真让 他有些不惯,好像穿得太单薄了。 “是啊,好久不见,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把你射死了。”须卜猾勤引着马儿在他身边绕,一圈叠着一圈,像猎物似的把他困住,不让他跑。 赵野无奈地站在原处,答,“你还没死,我如何死。” 赵野所在的骑射营向来是侧翼军,主远攻主追击,有点阴魂不散的味道,时常与匈奴骑兵打得难分难舍。向来死伤也是最大的,一场血战下来,有时能换十分之七。 他是领兵之人,在最前,行兵列阵的时候,能隔着百米瞧见对方脸上的神情。本着擒贼先擒王的原则,赵野的箭一直都对准了马上之人,谁叫他命大,连射七名副将都没碰到他一根汗毛。 “他们可没你能打。不然跟着我去吧,我那儿有好酒好肉,好女人,你想要的什么都有。”须卜猾勤喜欢凶猛的野兽,尽管赵野现在装得像人,可杀人时的眼神,他永远都不会忘,那是凶兽独有的,很特别,若是经过一番培养,他将会是最好的杀人工具。 “我成婚了,眼下有妻有子。”赵野直言拒绝,“左将军只身到张掖来,怕有要事,我不耽搁你了,就此别过。” “诶!这么着急做什么,正好我有个筵席,没带人过来,你陪我吃两杯酒去。真想象不出来,什么女人能收服你,肯定是手段厉害的。”须卜猾勤伸手抓过他的手腕,一把将他带上了马,与他一同往太守府去。 赵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掺和进这件事的,章絮还在家里等。他只想老老实实当个听话的小卒。 结果方从肚子里找出来借口,那马儿向左一拐就到了太守府门前,他坐稳了,打眼看见站在台阶上等候的小梁,忍不住皱了下眉。对方也诧异地看着自己,挤眉弄眼地问他。解释不了,只得无奈的叹了口气,与他说,“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害谁都不敢害了你……罢了,我帮你喝便是,少拿我娘子威胁我。” 说罢,二人下了马,赵襄武带着须卜铁朵上前相迎,对这位舅舅可谓是恭敬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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