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陆棠眯起眼睛,语调一扬,尾音透着一丝不怀好意,“怎么?你不会是在等着我效仿那些话本里的法子,用嘴喂你吧?” 顾长渊:“……” 他瞬间僵住,睫毛轻颤,眼尾泛起微红,一层绯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上了他苍白的脸,红意自侧颊一路蔓延到耳根,整个人像被点了穴,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陆棠看着他那副受惊又局促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更盛,语气轻慢,闲闲道:“怎么,害羞了?你不是一向最能忍的吗?” 话音未落,她竟真地低头,含了一口温水,欺身贴近,在顾长渊震惊的目光中,温柔地覆上他干裂的唇。 水温正好,夹杂着淡淡的药香,混合着她的气息缓缓渡入他口中,温润缠绵,舌尖轻触的瞬间,他的呼吸一下子乱了节奏,心跳也漏了半拍。他还愣在原地,陆棠却已从容退开,微微抬眸,唇角含笑,状似随意地舔了舔唇。 顾长渊看着她只觉得嗓子干得厉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好默默伸手接过茶盏,垂着眼避开她的视线,低头自己把剩下的水一饮而尽。 自此,他的日常变成了每日八大杯,定时定量,准点灌下,喝得他只觉得自己是被白娘子灌了的金山寺。 此前他们聚少离多,陆棠哪怕回了十里长山也总是事务缠身,他的贴身事已经很久没有由她亲手打理了。于是陆棠端了温水、拧了巾子,准备替他擦身时,顾长渊竟难得的抗拒起来。她的手才刚触到被角,便被他一把按住。 顾长渊伤后虚弱,这一刻却像是把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到这只手上了,指节发白,气息不稳:“陆棠,让秦叔来。” 陆棠动作一顿,挑眉看他,语气不咸不淡:“哦?听说是你自己一手安排让他们一个个的都出门晃荡,好把你光明正大地托付到我家。”她眯起眼,故作思索,唇角微微一弯,笑得耐人寻味:“这等的不就是我亲自照顾你?怎么,才几天,就反悔了?” 顾长渊的耳后悄然染上一抹薄红。他移开目光,偏过头:“……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陆棠慢条斯理地揭开被子,语气不疾不徐,透着一点刻意的从容,“你是我夫君,被我看光光,有什么问题?天经地义。” 顾长渊喉结轻轻滚动,唇瓣开合,像是还想再做最后的挣扎,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说不出口。最终,只能闭上眼睛,侧过头去,绷紧下颌,指节在身侧微微收紧,像是只被拔了利爪的野兽。 陆棠看着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终于没忍住,轻轻笑出声来,语调轻柔,尾音微扬,像是哄着一只炸毛的小兽:“好了,又不是第一次,你紧张个什么劲儿?” 顾长渊:“……” 他果然永远会被陆棠拿捏得死死的。 他右腿瘫痪日久,本就肌肉萎缩、关节僵硬,如今打上了夹板,活动更是受限,两个月下来肢体的畸形愈发明显。 等到好不容易能够开始做些被动活动时,顾长渊安静地望着陆棠托着那条瘦骨嶙峋的右腿,一点点地伸直,又缓缓地屈起。目光落在自己那条腿上——枯瘦、畸形,失去肌肉支撑的骨节突兀地绷着,脚掌微微变形,毫无血色的松软地垂着,无力地耷拉在她手中,像是……一块死物。 而陆棠则截然不同。她握着他脚的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指腹覆着一层细薄的茧,带着习武之人的劲道与灵巧,每一次动作都流畅准确,收放自如。 那样好看的手,捧着他这具破败不堪的身体。顾长渊只觉得一颗心皱巴巴的,沉闷、压抑、几近窒息。他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动作,目光一点点黯了下去,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半晌,忽然低声道:“陆棠。” 陆棠闻声抬眼,却没停下手里的动作,随意的应着:“嗯?” 他顿了顿,喉头微紧,垂下眼帘,低哑地声音里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意:“……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话音落地,屋内倏然静了半拍。 陆棠的手滞了滞,目光落在他失力下垂的脚掌上,缓缓上移,掠过他干瘦的腿骨、突兀的膝盖,轻轻眯了眯眼。下一瞬,却忽然笑了,不紧不慢地吐出一句:“你怕什么?你不是一直很笃定,我会一次又一次地看上你的吗?”语气漫不经心,理所当然,仿佛从未想过这个答案会有所改变。 顾长渊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怔了怔,望着她,一瞬间有些失神。而后,终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声音低哑,带着一点无奈的纵容:“……那是。” 顾长渊这次伤得极重,每日不是侧卧,就是倚着靠垫仰躺。歇到后来他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快睡扁了,整日昏沉,思绪都发了霉。 陆棠见他实在无聊,索性从角落翻出一只坏掉的捕兽夹,坐在榻边,挑了个他能一眼看到的位置,挽起袖子,拿起工具开始拆解。螺丝一拧,零件哗啦啦散开,她指尖翻飞,动作干净利落,金属片在她掌心折射出细碎冷光。 顾长渊侧身靠着软垫,看着她熟稔地调整夹扣,手势灵巧,动作流畅自如,慢慢的也起了兴致,开口道:“按上次我们说的思路,扭力机关可以再调整一下。你这样设计,力道还是太猛了……夹角也不够稳定。” 陆棠偏头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拿螺丝刀敲了敲捕兽夹:“某人出息了啊。” 顾长渊微微一顿,见势不妙,没有接话。 陆棠手指轻轻一顿,声音懒洋洋地一挑,带上一点戏谑意思:“师夷长技以制夷?拿我的爱好来勾引我——你这捕兽夹,怕不是专门用来抓我的吧?” 顾长渊失笑,喉咙沙哑,语气却温软:“……你还真是,给自己脸上贴金一点都不带犹豫的。” 陆棠哼了一声,把工具往桌上一搁,单手撑着桌沿,身子前倾,目光深深地看着他:“说吧,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顾长渊指尖不自觉地扣着床沿,眼里浮起一点藏不住的柔光,像是撞进了什么愉快的回忆里。他沉默片刻,回过神来,目光落回她脸上,唇角轻轻扬起:“……比你以为的,还要早。” 比她察觉得还早。比她记得的,还要深。 “哦?多早?” 顾长渊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沉敛,眉眼温和,眼底像是沉着一汪旧梦,缓缓开口,声音干净:“……早到那时候我就知道,这辈子,大概都不能再这样喜欢上第二个人了。” 陆棠动作一顿,睫毛轻轻颤了颤,竟一时没能接上话来。 屋外阳光正好,透过半掩的窗棂斜斜洒进来,落在他肩头,映得他鬓边的发丝泛起一片柔光。她垂眸,继续摆弄着捕兽夹,耳边是他缓慢而均匀的呼吸声。 她没有说话,唇角却轻轻扬起,心底悄然生出很多的温软和满足——他们终于,又能这样好好地在一起了。 真好。
第74章 尾声 等到顾长渊能够坐起来的…… 等到顾长渊能够坐起来的时候, 陆棠又重新回到了战场,只是这次身边还带着他。 漫长的战争,终于在陆棠四十岁那年, 迎来了终结。 烽火散尽,九州归一,楚王的旌旗高悬于神州大地之上, 而在那一面肃穆恢弘的旗帜下, 两道并肩而行的身影,成了后世传颂不衰的传奇。 一位, 是轮椅里指点江山的顾长渊,运筹帷幄之中, 决胜千里之外。 一位,是战场上身先士卒的陆棠, 一把长刀横扫四方,,铁骑所至,战无不胜, 攻无不克。 他们,一个在帐中排兵布阵,一个在战场上浴血厮杀, 自十里长山起步, 携手十余载, 踏遍万里河山,终将乱世一步步推向太平盛世。 战后论功行赏, 陆棠以女子之身,凭赫赫战功封侯,受天子诏令, 镇守十里长山,牧一方百姓,护山河无虞。封赏诏书送至她手中时,陆棠垂眸,指腹缓缓摩挲过那一方沉沉的玉印,沉默良久,终于轻轻笑了。 这一路走来,她历尽生死,一度以为自己也终将要倒在某场战役中,却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也能站在封地的城楼之上,抬头望见天光澄澈,山河无恙。 封侯拜将,代天子牧民。 这一切,并非她一人之功。 她偏过头,那道熟悉的身影,果然就在不远处等着她。 秋风微起,黄叶飘零,顾长渊披着一身日光,静静坐在轮椅里,眼睫微垂,神情沉静如昔。他察觉到她的注视,缓缓抬眸,朝她伸出手。 陆棠走过去,指尖覆上他的掌心,缓缓收紧:“我们赢了。” 顾长渊看着她,唇角缓缓弯起,眉眼间尽是温柔:“嗯,我们赢了。” 他们这一生,颠沛流离,历经生离死别,刀光血影。如今天下既定,她得偿所愿,而他,亦无所憾。 他们终于,可以长长久久地,好好地,在一起了。 又是一年除夕,十里长山覆上一层银霜,街头灯笼高挂,红绸随风微扬。孩童们举着糖葫芦,在街头巷尾奔跑嬉笑,笑声清清脆脆的,穿过薄雾与夜色,清凌凌的落在石板路上。 陆棠披着深色大氅,推着顾长渊缓缓穿过熟悉的街道回家。雪落无声,车轮碾过石板,发出极轻微的响动。沿途百姓纷纷止步,向他们行礼问好。 她垂眸看了眼轮椅里的人。他清俊的眉眼映着风雪,鬓边不知何时添了几缕霜白,神色却仍旧温和安宁,漫长的岁月从未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 她忽而起了兴致,语气轻轻的:“顾长渊,你可曾……后悔过?” 顾长渊偏过头来,目光沉敛而温柔:“后悔什么?” “后悔……选择和我走这条路。” 她低声道。 顾长渊静静望着她,缓缓抬手,指尖轻拂她额前微乱的发丝,笑意温缓,语气半带调侃:“有什么办法呢,我一个赘婿,都嫁给你了,哪有别的路可选。” 陆棠看着他,掌心缓缓覆上他的手背,眼底浮起明亮的笑意。 世人皆道,陆侯威名赫赫,顾先生谋定天下,于乱世之中携手,堪称一段传奇。可他们自己知道,他们不过是风雪中并肩归来的故人。 征战四方,浴血封侯。失而复得,白首同归。 他们没有儿女,却有风雨中同乘一骑的生死相依,有江岸边漫漫长路上的苦苦追寻,有晨曦微光中的十指交握,有残阳余晖里的相视一笑。 他用一生陪她走她想走的路,因为她的理想,也是他心里的执念。 而她,也终究,在历经万千风霜之后,回到了他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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