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右手终于活动完毕,他再调整坐姿,左手扣住右前臂带动它慢慢向上抬起。随着僵硬的肌肉被渐渐拉伸开,顾长渊常常觉得整条手臂像是被强行撬开的锈死的铁门,每动一下,都仿佛有无形的绳索勒在肩胛又不断绷紧,带来深入骨髓却又无法精确定位的钝痛。于是每次抬到新高度,他都不得不微微停顿一下,调整呼吸,重新适应那种被撕裂的生涩感,然后,缓缓松下力道让肌肉得到短暂的舒解,再接着继续。每一次伸展,他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体的抗拒。好在他有大把的时间,于是只是一次次重复,耐心地等待它慢慢适应,肌肉随着他的动作本能地抽搐,指尖也跟着微微颤动。等到右臂终于能完全抬起,小半个时辰又眨眼间就过去了。 等到右手右臂终于恢复瘫软,他才能按照当初太医所教的方法,给右臂做被动运动。“屈肘——伸展——收回。”他跟随着记忆里老太医的指令,看右臂在左手的带动下一次次的重复着这些最基本的动作。他从不流露出任何不耐,只是沉默地,重复着。 有时候,顾长渊也会看陆棠练刀。 她的刀法凌厉果敢,出刀迅猛,招式间带着少年人的锐气,像是一头初生的猛兽,力求一击致命。只是偶尔过于求快,力道无法沉稳蓄积,刀锋未至气势已泄,反倒削弱了杀伤力。 这一天,她的刀势再次遭遇瓶颈,招式明明已经快到极致,却始终无法突破那层无形的桎梏。陆棠试了几次,仍旧难以破局,不禁练得有些心浮气躁,握刀的手甚至因用力过度而微微发紧。 正在她暗自恼火时,顾长渊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传来:“刀势放缓,蓄力后再出招。” 陆棠一愣,抬眼看向他,狐疑地挑眉:“你这人怎么张口就来?’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听过没?” 顾长渊神色不变,语气平淡:“你听我的试试。” 陆棠撇了撇嘴,有些不服气,但还是照做了,调整姿势,收敛锋芒,缓下刀势,蓄力再发——刀刃破空而出,可她依旧能感觉到其间的卡顿,速度慢了,刀势却未变强,于是眉头忍不住皱起:“没用啊,我还是卡着,刀势甚至更慢了。果然不能听一个已经被砍过的人的话。” 顾长渊:“……” 他手指无意识的在轮椅扶手上轻敲了一下,目光微微凝住。倒不被这话刺激到了,只是有点想站起来揍她,不过抬了抬手臂,还是放弃了,最终只能深吸口气,语气克制地道:“你怎么就这么……迟钝?” 陆棠眯起眼,危险地盯着他,缓缓道:“你再说一遍?” 顾长渊毫无惧色,继续道:“你的问题是力量和蓄势不足,不是速度快慢。若无劲力支撑,刀不过是一根破竹竿,力量能从天上掉下来吗,试一次能有什么用?要练!” 陆棠眯起眼,盯着他,眼神上下打量了一番,慢吞吞道:“你到底行不行,动过刀吗,自己输得这么惨凭什么教我?” 顾长渊的太阳穴狠狠跳了一下,指节微微一紧,目光沉沉地看着她,语调平稳,却透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那你现在连我这个残兵败将的话都听不懂,怕不是以后被人砍也实属活该?” “呸呸呸,乌鸦嘴!” 陆棠倒吸一口气,立刻冲着地面狠狠啐了两口,狠狠瞪了他一眼,“行吧,我再试试,你要是乱说的,看我不收拾你。” 斗嘴归斗嘴,她很快重新沉下心,按照他说的方式,调整姿势,收刀、蓄力、再劈斩。终于——“唰——” 刀光破风而过,刀势凝练了几分,不再凌乱浮躁,招式之间也多了一丝流畅的韵律。意识到不同的陆棠微微一怔,心底那点不服气烟消云散,甚至生出几分惊叹。 她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的刀,又看向顾长渊,迟疑了片刻,终究没忍住,咂了咂嘴道:“行吧,居然还挺靠谱,勉强信你一回。” 顾长渊冷笑了一声,嗓音低沉:“武艺不仅是手脚的交锋,更是要掌控力道、寻找破绽。战场上,你能出刀的机会,往往只有一瞬。多练吧。”说着,他忍不住瞥了她一眼,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轻飘飘地补了一句:“况且,你还不太聪明。” 陆棠:“……?!”她手一紧,眼神危险地盯着他,咬牙切齿:“你再说一遍?” 顾长渊淡定地坐在轮椅里,唇角微微勾起,眼神里隐隐带着挑衅:“不太聪明。” “好啊,顾长渊,你别跑!” “我本来就跑不了。” “……操!” 他真的能恢复吗?顾长渊有时候也会这样问自己。他自伤后已经练了一年多了,依旧没有什么进展。右手仍旧迟钝僵硬,右腿依旧无法稳定吃力。他不是没有想过放弃。 陆棠却每每在这样的时刻满不在乎地告诉他:“你知道我入门刀法练了多久吗?五年!” 顾长渊怔了一瞬,抬眸看向她。 陆棠随手顺着刀刃擦了擦,神色轻松:“一套刀法都要练五年,你这才一年,着什么急?”她说得如此理所当然,仿佛他天然应该继续练下去,而不是就此放弃另寻出路。 于是晨光之下,他垂眸看着自己迟钝无力的右手,一次又一次得“忽然”觉得,或许——他可以再多试一试。 日复一日,小校场每天都会迎来这两个年轻的身影。刀光与晨曦交错,呼喝声与喘息声交叠,摔倒的闷响与缓慢迟滞的脚步声交替回响。晨光为他们镀上一层淡金,落日将他们的影子拉得极长。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谁也没有停下。
第11章 顾少将军 乱世之中,什么英雄不英雄,…… 这天,夫子罕见地放了一天假,陆棠自然不会浪费这个难得的机会,果断随山寨众人下山置办采买,顺道在镇上玩一玩。 正值初夏,街市热闹非凡,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沿街铺子里,热腾腾的糕点香气与新晒的茶叶清香混杂在一起,随着微风弥漫开来,交织成夏日独特的气息。熙熙攘攘的人群穿梭过街巷,挑选货物、讨价还价,叫卖声、交谈声不绝于耳,整个小镇都透着蓬勃的生机。 陆棠跟着大家逛了一圈,买了些粮食、药材,又顺手拎了几串糖葫芦,一边走一边啃着,酸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带着微凉,让她心情格外畅快。正吃得起劲,有人提议去茶楼歇歇。她本不太喜欢那种文人墨客扎堆的地方,但听说今日有说书人讲沙场奇闻,便也带着几分兴致跟着进去了。 有了话本传奇的加持今日的茶楼可以称得上是人满为患。楼下的长案前,说书人捻须而笑,目光扫过满座食客,手中惊堂木一拍,清亮的嗓音在喧嚣中响起——“诸位客官,咱们今儿个要说的,乃是一位名震四方的少年将军!” “想当年此人年未及冠,便已统兵沙场,以区区五百精骑,夜袭朔庭王帐,斩敌大将军于马下,破敌数千,解西陵之围——这一战,可谓是杀得胡虏心惊胆寒,至今提起仍然心有余悸呐!” 此言一出,满座寂然,众人纷纷侧耳倾听,陆棠也忍不住来了兴致。她自小喜欢听战场故事,尤其是这等以少胜多、智勇双全的传奇,于是不自觉地往前探了探身,嘴里含着糖葫芦,眼神晶亮,满脸期待。 说书人放下茶盏,双目炯炯,抬手一挥,三言两语将众人拉入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 “那一年,朔庭大军围攻西陵,朝廷援军却迟迟不至,西陵守军陷入苦战,粮尽箭绝,死伤惨重。然而就在此时,一支五百人的精骑突然从北境出发,昼伏夜行,直指朔庭腹地!” “他们为何如此孤军深入?因为领兵的主将深知西陵一旦失守,大齐失去屏障,边境必将血流成河,因而决意孤注一掷,突袭朔庭腹地,给这些北方蛮子上演一出围魏救赵的戏码。而他选中的时间,正是 ‘天可汗节'” 茶楼里有人惊道:“胡人最重要的节日!” “不错!” 说书人微微颔首,继续下去:“天可汗节乃胡人一年一度最隆重的祭典,这一日他们祭天祈福,庆祝新岁,通宵饮宴,正是防备最松懈之时!而我们今天的主角打算的便是要趁他们最得意的时候,狠狠打上那么一记闷棍!” “于是,他率五百精骑,昼伏夜行,翻越冰原雪山,躲过斥候,悄然逼近敌军腹地!随行将士皆身披黑甲,马蹄裹布,弓弦擦满蜡脂,以防冻裂,所携兵刃亦被全数包裹,以免反光暴露行踪。他们连夜疾行,残风饮雪,居然真的顺利直抵敌营三里之外!” “天时地利占尽,这位小将军却并没有急着进攻,而是先命暗探潜入敌营,勘察布防。那一夜正值大雪纷飞,寒风刺骨,朔庭王帐驻扎于冰原深处,自觉北境天险无人敢犯,难免松懈。又逢此佳节,大汗设宴于王帐之内,众人酒肉欢歌,毫无防备。而外围驻守的几千铁骑,也因严寒天气,多卸甲入帐避寒,只有零星巡逻士兵,懒散地靠在木桩旁烤火取暖。” 他随着讲述渐渐压低声音,故意顿了顿,随后猛地一拍惊堂木——“时机已至!将军不再迟疑,拔刀直指王帐,五百精骑顿时分作三路——” “第一路,直袭王帐!他亲率百骑,疾驰破阵,刀光纵横,斩杀敌将,直取大汗宝座!顷刻间王帐内,宴席翻覆,血染毡毯,胡人惊恐逃散,灯火明灭中只见少将军手起刀落,敌军大将首级应声落地,死不瞑目!” “第二路,烧毁粮草!三百骑兵突袭粮仓,泼洒烈酒又四处纵火,让朔庭赖以过冬的数月存粮在熊熊大火中化作灰烬,风卷火舌,映红夜空,守军惊觉时已然无可挽回,军民争相救火,顿时乱成一团!” “最后这一路,则是去往马厩!胡人赖马而战,无马即无军。小将军派人闯入马厩,砍断马缰,放火驱赶,战马受惊嘶鸣,狂奔冲出,多少胡人军士未及披甲,竟被自己的战马践踏而亡。” “瞬息之间,朔庭王帐火光冲天,惊叫四起,少年将军披甲纵马,于烈焰中冲杀!等到敌军终于反应过来,试图围剿时,王庭已乱,战马尽失,粮仓化灰,他们的将军也被当场斩杀!” “一切皆如预料,小将军却并不恋战,目标达成立即率军疾退,一路杀出重围,敌军追之不及,只能望着他立于山巅,披风烈烈,血甲生辉,旋即策马远去!” “此役之后,朔庭大伤元气,三年不敢南侵,朝廷震动,圣上亲下旨嘉奖!” 故事接近尾声,到了揭晓谜底的时候,说书人猛地一拍惊堂木——“而那位少年将军,正是大齐镇北将军顾廷昭之子——顾少将军顾长渊是也!” 陆棠正听得津津有味,心底忍不住生出几分豪情。她一向佩服这等战场上的传奇人物,每每听闻这样的事迹,都忍不住也跟着热血沸腾起来。可下一瞬,她正要咬下一颗糖葫芦的动作突然一顿。她眨了眨眼,方才那些被她当作普通故事听过去的名字和细节,猛地在脑海里串联起来——顾少将军……顾廷昭之子……顾……她攥着糖葫芦,半个山楂卡在嘴里,整个人僵了半拍。顾长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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