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想说让章序跟紧肃王。肃王在的地方,一定是武卫最多最安全的地方。 不过,章序听了一定会不高兴的。 章序朝她笑:“知道了,我难道是一冲动莽夫?” 纪襄轻笑,掰着手指回忆道:“两年前,你在宫宴上把一盆热汤泼到申国公的孙子头上,还跳起来殴他数拳,被人拉开才作罢。” “那是他偏要在我耳边说个没完,像只蝇虫。”章序皱眉,嫌恶地一摆手。 她抿着两片不画而红的唇,将笑未笑,眼角眉梢露出几丝少女的狡黠,动人极了。 纪襄继续数:“四年前,你一高兴就捡起石头砸树上结的果子,结果险些砸到了太后娘娘。” 章序挠头:“我又不知道她老人家在那儿。” “还有......” “纪襄!”章序气急败坏地打断了她,“你别说了。” 他瞪着眼前的少女,以前太傻乎乎了什么事情都和她说,真让她说下去,能说到天亮。 章序心里,极其难得地闪过一丝类似羞耻的心绪。 她连忙站起来,朝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从唇缝里飘出几个字:“你小声些!” 章序胡乱点头,不知想到什么,眸光一亮。 “正好我们还没正式定亲,等我回来后,就求陛下为我们下旨赐婚,如何?” 纪襄望着他粲粲双眼,贝齿咬着红唇。 她低头,眼睫掩住了眼眸中的点点心绪,缓缓地点了点头。 原本令她委屈羞耻的事,她一半是出于感情,一半是出于妥协,已经不想再去计较了。不断回忆只会让当日的难堪愈发清晰,折磨着她。 “等等,还是算了。”章序一拍脑门,“若是圣旨赐婚,礼节上必然会麻烦的很,说不定还得拖延两三年。” 纪襄并不在意这些,道:“随便你。” 夜色渐渐深沉,空中飘荡着淡淡的从庭院中传来的草木香气,些许湿润。 她想要催他走了,开口前不知为何脑中闪过一个淡漠的身影。 然而只是一息的瞬间,她甚至没有认清楚是谁,这个身影就消失不见了。 纪襄便没有放在心上,催促道:“你该走了,小心别被人看到了。” 章序扫了一眼她莲青色床帐垂落的香榻,当真有些不想走了。但他胆子再大,还是有几分理智的,不舍地挪动了脚步。 纪襄看着他往窗户走去,见他又转过身,大步向她走来。 章序常年习武的指腹上有着厚厚一层茧子,捏了捏纪襄粉白的脸颊,承诺道:“等我从潼川回来,回来娶你。” 第11章 纪襄原以为章序深夜来道别,应是不日就要出发西征。然而大军整肃,预备战资,又不紧不慢地过了五六日。 从他走后,她时时惦念章序如何了。 纪襄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何,冥冥间觉得有何她尚且不知道的物事已经背离了她所想的今后所有人生轨迹。这个古怪的念头,令她失眠一场,只能寄希望于章序尽快回来。 她时常派碧梧出去打探,也常常进宫给太后请安,希望能听到关乎剿匪大军的消息。 然而传到京城里的讯息,却可谓一言难尽。 ...... 潼川地势险要且复杂,作乱的匪寇一听说朝廷派大军来镇压,立刻烧了已经抢占到手的几处官衙,躲进了螭山里。 此地山高谷深,又和别的山脉不相连,难以攻打。加之芳菲尽谢,由暮春转到仲夏,气候湿热,更是令奉旨来除寇的肃王不惯,恨不得速战速决,拔营回京。 肃王文武双全,自认容貌性情都和当今皇帝相似。他生得魁梧高大,后宫中有得宠的母妃和表姐,前朝有登台入堂的谈氏一族。 这回西定匪乱,他,太子,和十五岁的五皇子都在宝庆宫内,皇帝不假思索地派了他去,肃王掩住得意,笑吟吟地拱手接受太子和五弟的恭喜。 他一向有些看不起面容文弱清秀的太子,见父皇给了他这次机会,认定是皇帝已有了改立的心思。 临行前,他母妃谈贵妃殷殷叮嘱他听骁卫大将军刘勃的指挥。肃王表面唯唯,但难得离京率军,自然是要亲自上场杀寇,岂能只是跟着将军屁股后头蹭个军功? 肃王一心要做出一番成绩来,见此地勾结的贼匪百姓有数万人,在外的百姓都不配合带路进山,杀了几个都没有用,心中十分恼火。 他观望了几日,刘勃的意思也是暂且按兵不动,越来越按耐不住。 最终,肃王决心亲率二十骑骁勇精兵,去螭山杀了潼川匪乱的三个首领,而后再退守军营。 刘将军劝不住一心立功的肃王,只好亲自随扈,贴身保护。 而肃王也留了个心眼,生怕因为太子而提了一嘴才来的几个年少神龙卫会坏他的事,命下属保密,尤其是对这几个人。 他想得很美,自恃武功极高,又有在先帝朝就立过功的刘勃当副手。二十余骑趁着夜色进了山,起初一切顺利,但进到山的腹地后,肃王便倒霉了。 伏兵接连出现,很快就生擒了冲在最前头的肃王。 这些人原本也不是什么盗贼,因着受不了年年繁重的劳役赋税,才铤而走险打家劫舍,最后干脆举旗造反。 本就不惧死,领头的听到官兵喊俘虏为肃王,心情激荡之下大发狂威,数百名山匪将这朝廷的精兵良将一一围杀。 只留了一人的命,迫他回去报信。 有皇子在手,螭山众匪民要求朝廷退兵,并交黄金千斤,丝绢万匹,潼川不得再设立大雍的官署。 主将刘勃因保护肃王而战死,肃王被擒,官兵骤然得知讯息,如天崩地裂,营中顿时乱作一团。 不救肃王是万万不行的,但这种条件也没有人敢擅自答应或是拒绝。 肃王和刘将军都折戟了,众将士原本以为对面不过是些瓦合之卒,顿时都不敢再生出一丝轻视之心。依着几个副将的意思,此事需得尽快报给朝廷。 大军暂时没有动作。 是夜,章序偷偷带着几个平时要好的少年,分别守在螭山几条下山的路口,捉住了一个下山的山匪。此人原本是种地的,不善打仗,本来就有意退缩了,被几少年威逼利诱了一番,答应了带路。 天色将晓未晓之际,章序杀了看守的匪民,将肃王救了出来带下山。 闻讯而来的追兵无数,火光冲天,映得鸭蛋青色的天际都红了大半。叫骂声马鸣声不绝于耳,但这帮人的弓箭长矛大多自制,又没有经过严苛训练。加上章序**是高健名马,除了肃王腿上多了一道伤,章序毫发无损。 虽然被俘虏不过一夜,但肃王似乎已经受了不小的折磨,身上有大大小小的伤口,一身腥臭味, 眼神散乱,一句话都没有和章序说。 回到大营后,章序命肃王的下属护卫将他送回京城养伤——经过此事,军营里的将士都已经自觉听章序的命令了。 肃王自己也深觉丢人,除了一二亲卫谁也不见。章序让他回京养病,他立即就同意了。但在路上,肃王又对即将面临的君父之怒而大为惶恐,每每经过驿站,都要拖延一两日。 这些作乱的“贼匪”里,除了少数真杀过人见过血的,大多还是因为负担不起田地赋税而被迫卖地卖身的流民。章序出发前想杀个尸山血海,真到了潼川后,哪里还能再有原来的想法。 他不知该如何办,命一文采尚可的别将写了一份奏疏八百里加急请示朝廷。自然,也将肃王被俘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毫不隐瞒地写了。 和奏疏一起到京城的,还有他写给纪襄的一封信。 “......那些在山上的流民,我瞧了好些都面黄肌瘦的,连刀都提不动。肃王竟然能被这群人俘虏,真是——不多说了,我估摸着还得在此地待上一两月,阿襄务必多多念我。” 章序的字龙飞凤舞,纪襄即使熟悉他的笔记,也坐下来辨认了许久。他写了洋洋洒洒三页纸,涂涂抹抹十分多。 纪襄戳了戳信纸上的小墨团,猜他那些戛然而止的话是在辱骂肃王。或许章序怕被别人看到了,只能用笔涂黑了。 她不由莞尔一笑。 院中突然吵闹起来,纪襄推开窗户,见小院门口站了好几个婢女仆妇,你推我我推你的挤在门口。一旁碧梧双手抱胸,冷冷地看着她们。 “你先进去!” “你去说!” 压着声音吵吵闹闹的仆妇中有一人看到了纪襄,立刻露出一个讪讪的笑。几人也不再推选出一个带头的,纷纷走了进来。 肃王被俘虏,章序将他救出来的消息已经在京城里传遍了。纪府的下人里,原本就有人觉得姑娘有太后撑腰是最有出息的一个,只是苦于易氏,不敢轻易讨好姑娘。 如今见姑娘的未婚夫婿立了大功,立刻便有人心思活动,想来给纪襄道喜。 一群人围着纪襄,夸赞她的未婚夫婿有出息姑娘日后定能享福云云。碧梧瞪了众人一眼,平日里也没见她们对姑娘有多恭敬。她又看了纪襄一眼,眼神严肃。 碧梧的脸色似乎在说让她绝不要搭理这些人,纪襄哭笑不得,应付了几句将人都打发走了。 她立在窗边,院中榴花欲燃,偶有蝉鸣。午后天光大亮,她轻摇纨扇,将章序寄来的信有看了一遍。 他笔墨里得意的很,纪襄却从他的信里读到了一丝迷茫—— “面黄肌瘦的,连刀都提不动。” 纪襄默然放下信,看着庭院里的几树鲜红榴花。 原来黔首苍头,一生中最有可能提起刀是饿到提不动时。 - 肃王在返程拖延了好几日,仍是有回到京城的一天。 他自知丢了颜面,往前数不论多少代,大雍乃至前朝,都没有过皇子被山匪俘虏的。皇帝心思虽然一年比一年难以琢磨,但不用想也知道,必然龙颜大怒。 何况,他还折损了一员大将。 在回京后,他没有先求见皇帝,而是连夜问计于大舅舅谈嗣宗。谈嗣宗官居中书令,入政事堂,辅政多年。饶是如此,听闻了外甥的心路历程后只有哑然。 急于立功,也不是这么急的! 消息刚到京城时,他怎么也想不到平日里办事极其精干的肃王会如此倒霉。谈嗣宗立即代肃王上奏请罪,可惜皇帝这回没搭理他。 谈嗣宗又命人去刘勃和死难士兵家中慰问抚恤,不料太子的人已经去过了。太子甚至还专派了一名东宫属官今后负责照料刘勃的老母遗孀。 他心里把太子和他背后那个出主意的司徒征骂了又骂,只好等肃王回京再议。 若肃王是他亲儿子,他一定提鞭打个半死。但他是皇子,谈嗣宗只能叹气连连,委婉说了几句肃王此事少了思量,过于鲁莽,让他歇息一夜,第二日一早就去给皇帝请罪,不要再耽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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