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他低语一声,而后放下茶盏。 。 雪化了,今日是袁瑶衣回家的日子。 她只想回家打听姨母的消息,所以谢绝了于氏让她带的礼物。至于詹铎,他昨日就出去了,并不知道她回去。 等日头稍稍暖了些,她乘坐周家安排的马车,回到了万和镇。 袁家在镇子东头,普通的一进院子。周家提前派人来知会过,马车一停,等在袁家门外的小姑娘立刻跑了过来。 是袁紫玉,袁瑶衣九岁的小妹。 小姑娘见着袁瑶衣掀帘下车,欣喜的唤了声:“阿姐回来了。” 小妹这一声,叫得袁瑶衣心头一酸,跳下车便抱住扑过来的小身板。 姐妹俩牵手往家走,到了院门外,听见里面传出来说话声。 “是二婶,”袁紫玉仰着小脸儿,有些生气的嘟嘴,“正和母亲商议蓉姐姐和宋家哥哥的亲事,明明之前宋哥哥是要娶阿姐的。” 袁瑶衣往里面望了眼,隐约能看见坐在正间的人影。 要说之前,她的确是在和宋家议亲,出事后自然不会再有结果。窝在房中的那几日,堂妹袁绒还特意跑去提过议亲的事,多少带着炫耀。 她跨进院中,屋中的人才走出来。 母亲伍氏红着眼眶,因为丈夫而不敢出声,极力憋着。 院中的一切还是那样熟悉,只是墙边那株梨树,已经落了光秃。 “父亲,母亲。”袁瑶衣走上前,语气平顺的唤了两声。 袁僖站在门檐下,往院门处瞅了眼:“自己回来的?” 一旁跟出来的二婶胡氏,跟着道了声:“不是说回门吗?怎不见姑爷?” “他没来。”袁瑶衣简单送出三个字。 “瑶衣,这不合规矩啊,”胡氏道,嘴里啧啧两声,“他接了你去,好歹要回来认认亲不是,就叫你自己一人回来?” 袁瑶衣面色不变,詹铎当然不会来,她也不愿多说他的事:“是传话的人说岔了,我只是回来拿些东西。” 胡氏眯着眼在袁瑶衣脸上巡视一番,压低嗓子问:“是不是他们把你送回来了。” 场面一静,这分明就是说詹铎不要她了。 再看她还是一身清素的衣裳,根本不带高门中的丁点儿贵气,眼见就是不受待见。而那周家表公子,到现在都不明出来是谁,怕也是个猥琐卑劣的。 袁僖原本便不好看的脸色,此刻沉得跟锅底似的:“怎么回事?” “没有没有,”袁紫玉年纪小,看不得阿姐受委屈赶紧道,“有马车送阿姐回来的。” 袁瑶衣眼神往胡氏面上一扫,淡淡道:“二婶这厢对我,倒比绒妹都上心。” 胡氏被噎了一声,脸色一沉:“我这还不是为你好?万一周家不认你,咱不是还有陆员外那边” “陆家那样好,绒妹怎么不去?我那样不好,你为何捡我不要了的亲事?”袁瑶衣不欲再与人多言,撂下一句回了自己房间。 胡氏气得脸色发青,抬手对着袁瑶衣的背影指指点点,嗓子噎的说不上话。 伍氏怕家里再闹开,忙将人劝回屋中,回头对着女儿叹了一声气。 袁瑶衣回到自己房间,放下布帘隔绝了外面。 陈旧的窗棂开着一道缝,为昏暗的室内送进些许光线,同时进来的,还有初冬的凉气,冷意袭人。 房间并不大,一张床占了大半的位置,墙角立着三层的木架,放着些针线物什。 心里惦记着姨母那封信,但见父母的态度 她叹了一气,料想过回家来不会平顺,没想到比她离开那日还要冰冷。父亲眼中,她始终是个辱没门楣的不孝女。 他没想过,那件事她也不愿啊。 熟悉的家如今充满窒息,她不想久呆。外间,二婶坐着不走,净说着堂妹袁绒的亲事如何,那声量生怕她听不见。 “阿姐别走,”袁紫玉拽上袁瑶衣的衣角。 “姨母的信还在吗?”袁瑶衣心疼的摸着小妹后脑,到底记得自己回来是要做什么。 “在父亲房中,我去找找看。”袁紫玉点头,说着撩开帘子跑了出去。 袁瑶衣跟着也走出来。 外间,胡氏已经离开,袁僖耷拉个脸坐在正座。 伍氏性情懦弱,什么事都不敢忤逆丈夫,哪怕心疼女儿,也是暗处独自垂泪。 没一会儿,袁紫玉跑过来,手里攥着一叠信纸:“阿姐,姨母的信。” 袁瑶衣往前两步,伸手接过。 谁知才动,斜刺里突然伸过来一条手臂,将那封信截走。 是袁僖,袁瑶衣惊诧抬头,看见了一脸怒气的父亲。 袁僖手里一撕,脆弱的信纸便已粉碎,遂又揉皱成了一团,积压了一日的怨气迸发出来,拿纸团狠狠砸去伍氏的脸上。 “都是你那个好姐姐,将女儿拐带成这样,毫无规矩,做出丑事!”他骂得理直气壮,所有责任便是别人造成。 伍氏缩着脖子,一语不发。 袁紫玉吓得躲去袁瑶衣身后,惊恐瞪着一双眼睛。 恰在这时,外面有人喊了声,是袁绒进了院门。 她穿着新衣,笑吟吟站着:“大伯,宋家人到了,让你过去吃酒。” 袁僖压下怒气走出门,往隔壁看了眼。兄弟两家,差别怎么就这么大。 屋中,袁瑶衣安抚好妹妹,去捡地上的纸屑。 袁绒婷婷走进来,站在门边看着:“阿姐,一道过去坐坐吧。” 伍氏忙道不用,顺着夸了句袁绒衣裳好看。心中不免酸涩,这桩姻缘原是属于她女儿的。 袁绒得意,又在那儿说宋家带了好些东西来,到时给这边送些过来。 正说得起劲儿,外头院门处有了动静。几人看过去,见有人抬着偌大的箱子进来院中,前后四抬。 “这,怎的送这么多来?”袁僖面上惊讶,瞧着那几抬箱子。 宋家何样底细他知道,又不是与他家定亲,抬这么多来,莫不是走错了门? 同样不解的还有袁绒,手指着自家那边:“你们是不是错了门儿?” “没错。”一声清亮的声音传来,接着大门进来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他挥挥手,那些个抬箱的伙计退去一旁,将进院的路腾出来。 袁瑶衣站来门边,看着重五冲自己一笑。 再往院门看去,一道身影稳步迈进门槛,崭新利落的素青色锦袍,腰间坠着的环形玉佩。 袁瑶衣愣住。 詹铎,他怎么来了?
第16章 “公子?”袁瑶衣唤了声,清凌的嗓音飘到院中。 她完全没想到詹铎会出现,还带了四抬箱子,他来此为何?他不是有很重要的事忙吗? 袁家的人听了,俱是看去那位气质矜贵的男子,心下一想,便猜到是谁。 袁瑶衣迈过门槛,迎到院中,站去詹铎对面:“公子怎么来了?” “来家中看看。”詹铎长身玉立,惯常的说话简单。 这不算宽敞的院落中,女子纤瘦的身形立在那里,衣着简单,在这寒冷天儿里,莫名呈现出一种柔和。 他昨日没在周家,并不知道她今日回门,其实若细究的话,他大概打从开始也没在意吧。这还是重五提了一句,他方才记起这桩。 所幸来得及,吩咐人准备好过来一趟。 他作为夫主,来了,也是给她家里一个交代。 两人相隔几步,面对而站。 袁家人此时缓过神来,几双眼睛落去詹铎身上打量。 尤其,袁绒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她知道袁瑶衣在外面出了事,原以为是个猥琐卑劣男人,却不想是如此人物,真真从未见过的俊美郎君。 众人目光中,詹铎面色自若,身形往袁家夫妇一转,弯腰拱手作礼:“袁先生,袁夫人,晚辈詹铎这厢有礼。” 方才还怒气冲天的袁僖,气势消失了个干净。 “不用多礼。”他僵硬的挤出笑容,双手伸出去做着要扶的姿势。 詹铎站直,随之重新看去袁瑶衣:“需要做什么,吩咐重五便可。” 袁瑶衣没什么事要吩咐,只是不想再呆着这里:“没什么事,天不太好,想着尽早回闳州府。” “也好。”詹铎应下。 这时,胡氏闻风而来:“别急着走,留家里坐坐,天这么冷,怎能连盏茶都不吃?” 她边走边呵呵着笑,一张利索的嘴皮子刀片似的。眼睛亦是盯着詹铎看,心中难免拿着和自己的女婿对比。 再看院中的四抬箱子,比宋家带来的大且气派,脸上的笑几乎维持不住。 “对,”醒过神来的袁僖跟着开口,挺了挺胸脯,拿捏起一点儿长辈的架势,“也认认家里人。” “我是瑶衣的二婶,这是她堂妹,绒儿。”胡氏笑着,顺着把自己女儿往前一拉。 袁绒盯着詹铎的脸,脸颊泛红,羞赧嗫嚅唤了声安好。 詹铎站在那儿,被人围着说话,清疏的眼中不喜不怒,只简单客气答话,应下去隔壁稍坐坐。 像一阵乱风刮过,所有人簇拥着詹铎去了隔壁,院子跟着便安静下来。 墙根下,还摆着那四抬箱子。 “阿姐,方才的就是姐夫吗?”袁紫玉问,眼睛盯着空空的院门。 袁瑶衣笑,嘴角印着清浅的弧度:“别瞎说。” 与世家的差别在那里,对詹铎这样的世家子弟,他们只能用尊称。哪怕他现在留下来吃酒,也不是为了她,而是他自身的世家风度。 袁紫玉点头悄悄道:“我有些怕他。” “他的人应该是正直的。”袁瑶衣摸摸小妹的发顶,小孩子不会说谎,詹铎身上却有一种极重的压迫感,许是上过战场的原因吧。 两人并着往屋里走,袁紫玉眨巴两下眼睛:“阿姐,要不写信给阿兄吧,他知道了一定会回来,到时你就能回家。” “不成,”袁瑶衣摇头,“阿兄在外地求学,明年就是秋闱,你莫要搅扰他。” 袁紫玉小脸皱着,嘟哝着:“我不想你走,二婶说你会被人磋磨死” 小姑娘说不出口,舌头磕巴着。 袁瑶衣能猜到那些传言有多难听,笑笑道:“你信我还是信二婶?” “信阿姐。”袁紫玉想也不想。 袁瑶衣现在已经想通,家里不会留她。除了父亲在意的袁家名声,还有阿兄的科考。 她身为妹妹,要是没了声誉,必会连累阿兄。科考严苛,要看才学,更要看人本身的品性,以及家中的作风。 阿兄的确会帮她,可若到时人回来,无非又是一番闹腾,改变不了什么。 所以,跟詹铎走,是目前唯一的路。 家中难得平静,袁瑶衣坐在房间的桌边,拼着那封被父亲撕毁的信。 手边还有一本小册子,黄色糙纸封皮,薄纸的内页,只有常见书册的一半大小,一看便知是自己装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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