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懊恼地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那个总是眼中含笑,看似如春风和煦的男人实在令她捉摸不透,前次两人交易已了,她甚至不敢肯定这次他是否乐意行此举手之劳。 但是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苏蕴宜挪到少年身边帮他绑好了绷带,认真问:“你能带我去京口吗?” “你也想去京口?”诧异地扫了她一眼,少年顿时拧起了眉,“不行,那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那些从北边逃过来的流民,各个凶悍成性,你一个小女郎若是进了他们的地盘,只怕立即会被撕碎!” “那我留在这里,难道就会有好下场了?!”苏蕴宜的嗓门也跟着高了起来。 “……”少年一时默然。 见他沉默,苏蕴宜立即趁热打铁,又凑近些,“你放心,我也不是一时兴起才想去京口的,我有位表哥也在京口,我是想去寻他相助的。” 抬手,将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搭在少年的手臂上,苏蕴宜装出她最擅长的神态,是那种怯懦、娇柔,如小兔一般无辜的模样,软声拖长了调子,“小郎君,求你了。” 仿佛被火燎了似的,少年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一把从苏蕴宜手下抽回了胳膊,结结巴巴道:“好……好了!我……我带上你就是了!” 瞥了眼少年红得仿佛能滴血的耳垂,苏蕴宜暗暗一笑,又问:“我叫五娘,小郎君,怎么称呼?” 少年低垂着头,闷闷道:“陆石。” 第12章 陆石说此地往北约二十里处有一座村庄,若他们能在太阳下山前赶到,或许能得一夜休整。 “那咱们赶紧动身吧!”苏蕴宜立即起身催促道。 陆石诧异地扫她一眼,“你还有力气赶路?”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苏蕴宜怔了怔,脚掌、双腿等身体各处的酸软与胀痛感后知后觉地席卷全身,她尝试着走了两步,只觉大腿内侧一阵阵钻心似的疼痛——看来自己这身子确实是不宜继续奔波了。 陆石说:“先在这附近找点东西填填肚子,待熬过这一夜,我们明日再上路吧。”他说着,捂着伤口就要往外摸索着钻出去,苏蕴宜看他动作仍旧迟缓乏力,一面怕他撑不住倒下,一面又怕他丢下自己偷偷跑路,忙道:“我跟你一起去。” “……随你。” 两个去了半条命的病号此时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不大防的了,彼此扶持着缓缓走路,才走出没几步,就见前头某座孤坟前居然摆了几块干巴巴的糕饼和四五个青桃。苏蕴宜顿时眼前大亮,一时竟然连腿上的酸痛都抛在了脑后,她两三步冲上去,一把将糕饼抓在了手里,“这糕饼看起来还能吃!桃子也还是新鲜的!” “奇怪,这荒郊野地的,怎么会有人在此供奉祭品?”陆石接过苏蕴宜递来的糕饼,迟疑地放到鼻尖嗅了嗅。 苏蕴宜嘴里已然塞满了糕饼,含含糊糊地说:“说不定……这附近有人是孝子贤孙呢。” “孝子贤孙?孝子贤孙会把家中亲长往乱葬岗里丢?”陆石嘀咕了一句,但如今乃非常时刻,他也没顾虑太多,两三口将糕饼囫囵吞入腹中,又抓起一个青桃,才呲牙咧嘴地咬了一口,不远处忽然响起几个略微耳熟的声音。 “哈哈,二哥说得果然不错,只消我们装作离去,这小贱人自然就露头了!” 青桃蓦然脱手,咕噜噜滚落在地。苏蕴宜回过身,骤然惊恐地瞪大了眼睛——那两个正在不远处的树下狞笑着冲自己指指点点的男人,不正是掳掠自己的那伙人中的吗? “咦?怎的又多出来一个小子?” “管他呢,看着病病歪歪的,一刀宰了便是。” 抽刀出鞘的声音在这片寂静野地显得刺耳至极,眼见那两个男人持刀步步逼近,苏蕴宜慌乱欲逃,却被陆石一把拽住手腕,急道:“弩箭!” 两个字一出,苏蕴宜下意识地按上了就系在自己腰间的弓弩。 “可是……”可是我不会用弩。 话未出口,苏蕴宜便听陆石说:“上弦,瞄准,扣动弩机。” 咚咚,咚咚。心脏跳动的声音在苏蕴宜耳中骤然放大,鬼使神差的,她拽下弓弩,记忆中围观那些公子王孙们以弩射猎的画面霎时清晰,她喃喃念着:“上弦。” 瞄准。 弩箭对准了那二人中的一个。 然后,扣动弩机。 这一切只在瞬息之间。 那两人眼见对面不过一个弱女子一个病小子,自以为胜券在握,拔出刀就往上冲,没有丝毫防备。可下一瞬,那小女郎从病小子身后探出身来,手中弓弩猝然 放箭。 一箭封喉。 中箭那人只觉眼前爆发一阵血雾,随即喉头莫名有梗阻之感,疑惑之余,他试图吞咽一下口水,然而连这个动作都来不及完成,诡异的冰寒冻结全身,他忽然眼前一黑,踉跄两下,随即歪歪扭扭地摔到在地,不动了。 他的同伴眼见此状,怪叫一声,生怕下一支弩箭就要射到自己身上,慌忙窜到坟包之后隐蔽身形,“巾帼饶命!巾帼饶命!都是我二哥指使我和老三蹲守在此,并非是我存心要害女郎!求女郎放我离去!我上有八十的老母,下有三岁的小儿……” 苏蕴宜打断他,“你二哥?可是昨夜命你们搜寻坟墓那人?” “就是他!就是他!是他接了王爷的命令,我们都不过是听吩咐办事!” “那他和另一个人在哪里?” …… 苏蕴宜一面说话转移那人的注意,一面朝陆石伸出手,示意他拿出新的箭矢。谁知陆石摇了摇头,用嘴型无声说“没了”。 苏蕴宜心里“咯噔”一声,但又很快镇定下来,冲陆石打了个手势,晃了晃手里的短刀。陆石一点头,两人分两个方向,缓缓朝那人靠近。 “二哥怕女郎逃回吴郡,如今正带着老五在南边那处林子里蹲守……请女郎放心,待见了他们,我只说是路遇猛兽才折损了老三,绝不会透露丝毫女郎行踪的!” 那人躲在坟包背后,嘴上不停说着求饶的话,眼中却阴色沉沉。他紧紧攥着手中佩刀,听苏蕴宜那头没了响动,只当是小女郎面和心软,经自己苦求已经动了迟疑之心,暗笑一声正欲拔刀偷袭,脑后却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随即一阵钝痛传来,他一摸,竟摸了满手的血。 他猛然转身,目眦欲裂地指着陆石,“臭小子!你敢拿石头砸我!” 眼见那人暴怒地持刀杀向陆石,全然忘记了自己的存在,悄然埋伏在侧的苏蕴宜如猞猁一般敏捷窜上前,随即举刀,下刺,刀刃没入后心。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待拔出那把染红的短刀,看着刀刃上不住滴落的鲜血,苏蕴宜才恍惚察觉,相较于第一次的战栗忐忑,自己这次竟然连一瞬的犹豫都没有。 反应过来这一点后,她忽然觉得心里有点闷闷的不舒服,她自己也说不清这不舒服的感觉究竟源自何处。但这点莫名的不适丝毫没有阻滞她的动作,苏蕴宜继续刺入、拔出,直到那人背后多出三四个血窟窿,再也站不住,重重扑倒在地,她才终于战栗着停下。 陆石喘着粗气,缓慢上前试了试那人的鼻息,朝苏蕴宜一点头,“死了。” 苏蕴宜脑中一阵眩晕,她忽然觉得有些站立不稳,原地踉跄了几下,所幸陆石及时上前扶了她一把,“你没事吧?” “我没事。”苏蕴宜用力甩了甩脑袋,将短刀插回刀鞘,“方才这人说,他们还有两个人在附近,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尽快向北去吧。” “嗯。”陆石转身,从先前那具已经凉透了的尸首的咽喉中拔出弩箭,看了看,转手递给苏蕴宜。 苏蕴宜没有接,只是讶异地看着他。 “你射得挺准的。”陆石垂下眼帘不看苏蕴宜,“以前用过弓弩?” “……只是看别人用过。”苏蕴宜接过弩箭,在陆石的指导下笨拙地将弩箭放进箭槽里,随口问:“看你用弩挺熟练的,你也常用弓弩/打猎吗?” “打猎?你们竟用弓/弩打猎?”陆石不悦地蹙眉,“弓弩是杀敌利器,阖当用于战场,用弓弩/打猎,实在是侮辱了弓弩!” 苏蕴宜缓缓停下手上的动作,扭头看他,“你上过战场?” “……混口饭吃罢了。”陆石眼神闪烁一下,又不耐道:“行了,小女郎,赶紧出发吧,万一另外两人察觉不对追上来就不好了。” “别一口一个小女郎小女郎的,你自己才几岁?” “我就快满十六了!” “哈!我已满十六!你该唤我阿姊才是!” “……” “叫啊,怎么不叫了?” 这两人一个比一个虚,走路都气喘,偏还要在嘴皮子上分个高低。陆石无奈落败,吭吭哧哧了半天也唤不出那一声“阿姊”,只好退一步,叫苏蕴宜“五娘”。 苏蕴宜冷哼一声,勉强认下。 就这么你拖我拽的,竟也走了许久,可直到日薄西山,苏蕴宜眺望前方,依旧是一片茫茫荒野。 陆石道:“今日必然是赶不到那处村子了,找处平坦干燥的地面勉强休息一夜吧。” 苏蕴宜遗憾地叹了口气,点点头,正要往前走,手腕却被陆石一把拽住,“怎么了?” 陆石闭着双眼,在苏蕴宜的注目下,他的左耳朵竟然动了动。 “有人正骑马朝此处来,听动静,人数不少,至少三十骑!”睁开眼,陆石定声道。 “什么?难道是没死的那两个人搬了救兵,捉我来了?” 陆石眉头紧皱,脸色难看得仿佛能滴水,“难说。” 苏蕴宜惊慌环顾四周,想要像昨夜一样在附近找个藏身之所,可越看越心惊——此地平坦开阔,一览无余,若是骑马,瞬息可至。 心骤然下沉,她叹了口气,“陆石,你走吧。” 陆石愕然地看她。 “他们要抓的人是我,你远远只消避开,他们抓到了人,自不会管你。”苏蕴宜平静地说。 “……”陆石说:“那你把我的弓弩还我。” 苏蕴宜抿了抿嘴,解下腰间弓弩,递了过去。 陆石盯着她手上的弓弩,却没有接,“有件事儿我还没同你说。” “其实我也在遭人追杀,这伙儿人说不定是来杀我的。而且追杀我的人很歹毒,见人就杀,所以你走了也没用。” 苏蕴宜:“……” 陆石笑了一下,这还是认识以来,苏蕴宜第一次看见他笑,他笑起来眼睛细细弯弯、亮晶晶的,像今晚的月亮。 “在我们家乡,男人只能同自己的妻子埋在一处,以后我的族人若是发现我们俩死在一起,大概会以为你是我在外头偷偷娶的妻子。” 苏蕴宜啐了他一口,“谁要和你死在一处!我这就走,务必离你远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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