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静照自上次训斥后再没得到任何圣眷,昭华宫一锁,隔绝了她和外界的消息。每日她除了睡觉便是用膳,浑浑噩噩,要么坐在廊庑前盯着天空掠过的鸟影,无所事事。 芳儿和坠儿陪她一起在昭华宫,照顾她的起居和饭膳。以往还盼着娘娘复宠,这次希望完全落空了,陛下的吩咐是永不许娘娘见驾。 娘娘,怕是得老死宫中了。 林静照倒还好,见不到君王的日子也没觉太痛苦,但日子一天天循环往复乏味至极,如阴雨天笼罩着灰沉沉的黯淡,令人窒息。 凭那日圣上对她那避而远之的厌恶态度,大抵她今生再没机会觐见天颜了。早知有圣心加厌的一天,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原来,他对她的身体失去兴趣后,她毫无价值。 白桃香叶冠空摆在桌,黯淡蒙尘。 “本宫今晚想用鸡髓笋和螃蟹面。” 林静照吩咐芳儿和坠儿,并非真馋,而是这两样用料精致十分难做,昭华宫只有芳儿和坠儿两个小宫女做,会耗费很长时间。 如此,两个宫女便没法监视她,她能获得一段独处时间。她日夜处于监视之下,独处时间甚是珍贵。 芳儿和坠儿面面相觑,面露难色。 这两样原料昭华宫是没有的,她们得向御膳房请求。凭娘娘失宠的境地,御膳房未必准许。 娘娘那日可是被圣上赶回来的,宫里谁不是见风使舵之辈? 通传御膳房,本准备被呛一鼻子灰,谁料御膳房痛痛快快就给了,还是新到的上等食材。芳儿和坠儿惊喜,认定娘娘复宠有希望。 林静照才不管那两个小宫女作甚,拿了一罐屠苏酒,喝得大醉熏熏,在牛毛细雨中独自来到昭华宫后殿清澈的小池塘边,折了一枝柳条,褪下鞋袜百无聊赖地蹚水。 她无法解释自己的举动,只是见池底有鹅卵石就想踩一踩。雨天的水冰人肌骨,无孔不入的寒感令人发凛,能让人意识到还活着。 雨色中青砖红瓦,沉暗的墙壁,灰蒙蒙的天空,长风隐细草。 她唇角克制的浅浅笑容,苍白寡淡,靠在岸边柳树边握着柳条,遥想当年和陆云铮在柳树下埋酒的情形。彼时年少轻狂,哪里知道世道艰难,以为好日子会永远持续下去。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她眼皮耷拉下来些,困倦了,很快被阴凉又强劲的雨风吹醒,沤得脸颊生疼。 一个人在深宫孤独如落叶漂泊无依,如果可以她当然也想好好嫁个人,哪怕不是陆云铮也行,只要能过踏实日子活下去就行。 在宫里的生活富贵虽富贵,没有一日不如履薄冰的。 那日江家获罪,她本想用侍寝交换江家的平安,卖力伺候圣上一夜,谁料适得其反。 将近月余的时光,她因圣上那句“不准觐见”的命令而受困,连求情的机会都没有。 从前面临这种窘境她还能给君王写信求他宽赦,如今的她,山穷水尽。 林静照将脚从凉池中抽出来,抱膝埋头,肩膀轻松颤动。好冷。往昔明艳灿烂被深宫磋磨成灰,她在雾雨中如一朵淡淡几笔白描的山茶花,颜色褪尽,沉默寡言,明净清丽,白腕握嫩柳,眉欺杨柳叶,眼角残留几分屠苏酒的醉意。 朱缙来时,恰好看到这一幕。 第56章 林静照在殿外吹够了凉风才回去,衣衫被雨雾沤得湿乎乎。 昏暗的殿内鼓荡着凉丝丝的空气,犹如沉甸甸的棉花塞满了每寸角落,人去楼空。想是芳儿和坠儿做膳去了,没来得及掌灯。 窗棂半开半阖吹进阵阵凉风,林静照拢着潮漉漉的衣衫快步入内,欲换件厚实的衣裳。 至寝殿,却骤然僵住了。 皇帝不知何时正坐在她榻间,羽衣黄冠,袖袍曳地,静静守着雨色中佛青的夕暮,冷香灰的色调,宛若与黑暗融为一体,好整以暇地凝向她。 刹那间,林静照如被抽去了灵魂,瞳孔收缩,呆滞若尸。 她以为与他此生无再见之日,他就这么毫无征兆地降临在她寝宫。 “过来。” 朱缙率先开口,斯斯文文地招呼,“跪朕脚下。” 林静照掐了掐拳,尖锐的指甲嵌入掌纹,绝知没有拒绝的余地。 那日他虽将她赶了出去,只要他想,随时还是能再过来要。 她驯从地走过去似行尸走肉,屈膝缓缓跪在他刻绣阴阳图的靴边。身体和他的膝微妙隔了一寸距离,刻意留下避嫌的空隙,与他隔着厚厚的空气墙。 “过了这些日也不知问问朕好,你个没良心的。” 朱缙抬起她皓白的颈子,微眯的眸子飘摇着高袤深远的星影,柔声嘲弄,“委屈了?” 林静照随他手势僵然仰起头,目中空荡荡,下巴沉甸甸,道不出半字,纯纯像个被奴役的下位者。 “臣妾没有。” 她语气泛着不易察觉的干涩,愈是装得疏离,越显得她在意,对禁足之事耿耿于怀。 “那日没给你,你委屈了。” 朱缙轻佻而温柔地撩起她额前碎发,“今日朕来了,还不伺候朕?” 林静照一凛,翕动着长睫,罕见地违拗他的指令,“臣妾不。” 他目锋如雪青的雨色,“哦?硬气了?” 林静照死死阖目,做好了被拉出去杖毙的准备。 朱缙并不着急把抗旨的她杖毙,这些日他一直惦记着她,对她的念想不绝如缕。今夜他饮了些酒薄醺,脑子里浮现的全是她。 既然想要,那就要。 今日他来到她这里,志在必得。 他猝然掐住她的腰提起,使瘦削的她站立在他敞开的双膝之间。 一坐一站,距离咫尺。 她始料未及,下意识反抗,双腕被他牢牢束在了腰后。 朱缙沉重的力道如五指山,不容她反抗,吩咐道:“把湿衣裳褪了。” 林静照腰骨很痛,快被他掐碎,本能地哼了声,神色铁青如结了霜的月白,呼吸微重,尽是不屈。 她衔恨在心,忍不住质问一句:“陛下这是作甚?无事欺辱于我。” 朱缙无动于衷,淡声警告:“别让朕重复第二遍。” 他表面清净无秽一副山中高士模样,尽做些肮脏之事,磋磨于她。 林静照上齿遽然叩住了唇,走投无路之下,摘掉自己被雨雾打湿的衣裳。 朱缙放肆地打量着近在咫尺的她,握锢她腰的手往榻上一带,将她摁下,落下拔步床厚重的帘幕。 狭小黑暗的枕席间仅二人。 林静照失了往常的百依百顺,不顾一切地违拗他的圣意,手足乱蹬着,泪水无声染红了眼睛。她被废掉武功后过于孱弱,微弱的反抗力道忽略不计。 朱缙径直将她打开,大加挞伐。 殿内帘幕垂落,外界细若牛毛的雨意似隐似无地下着,雨雾袅袅升腾弥漫,打击着静缓的水面一片片涟漪。 林静照如鲠在喉,艰难承受着,唇快要被齿磨破,鼻窦钻入丝丝避子香囊之气。一颗玻璃心裂成八半,腹部胀得厉害,汗流浃背。 她禁不住一阵呕吐,几近把五脏六腑呕出来,颜色纸白全无人色,迷蒙的泪眼满是哀求之意,似猎人长矛下的可怜麋鹿。 朱缙却未半分心软,用软枕埋住她的面孔,眼不见心不烦,忍心继续施为,这场事不能因为她自己的原因半截停止。 林静照微微滞息,快抵精神崩溃的极限,整个人宛若在寒风中荡来荡去。 天色慢慢暗了,好容易熬到一切结束,林静照挣着欲爬起,朱缙再度沉沉摁住她肩头。 “别急,贵妃。” 因生辰缺了一次,今日要补回来。 她如临大敌,有气无力地翕动着寡淡的唇,绝计不从,拢着被子往角落处瑟缩,水意在眸子里翻滚。 朱缙屈膝步步接近,绣着松枝仙鹤的长袖一甩,欲把她拆吞入腹。 她越加挪后,猩红滴血。 他微微不耐的语气:“再躲?” 她饮恨,“陛下为何不直接赐臣妾死罪!” 朱缙抵住她,拍打着她的脸颊:“赐你死罪也得伺候完了朕再去死。” 林静照愤然咬舌自尽,被他牢牢掐住了嘴。她死意不从,从中逃脱下榻跪于地面,衣衫剐蹭,惊魂未定,硁硁然贞傲的模样。 朱缙意犹未尽,漫喘着丝丝冷意,从被褥间斜斜起身,“回来。” 林静照执意不从,宁肯在此跪一晚,浑身每寸神经都在高度戒备着。 朱缙揉了揉太阳穴,略略清醒了些。 生辰之日错过了她,他有些后悔,终究是没有度过一个完美的生辰。她走后,他静夜沉沉一人虚度,非但没清净,反而有种落寞的烦躁。 那日赶她走不是嫌弃她,而是厌恶她虚伪地和他交易,却对另一男子付出真情。 他独自在显清宫诵阅经文时总不由自主想起她,嗅她送的千字道袍那股柔雾般的香气,缓解相思。 他虽下了命令不准她来觐见,却忍不住自己来找她。 当下见她不知天高地厚地反抗,朱缙神色一冷凛,亦恢复了界限感,将一卷朱笔圈批的青词摔在了她身上,用公事公办的口吻: “贵妃解释一下什么意思。” 林静照愣愣拿起摊在身上的青词,四篇青词上分别圈着吾困父救,单看每一个篇无所谓,连起来读便败露了,是她之前借批改青词偷偷递给江浔的。以皇帝那等机深,区区雕虫小技班门弄斧,一眼就瞥出了不对劲。 朱缙指腹稳稳扣在她纤美的脖颈上,松枝般清劲的桎梏力道,逐渐收紧,目露凶锋:“朕对你不好吗?你想让谁救你?谁又能救得了你?” 林静照戒慎肃栗地攥紧了青词,宛若被当中凌迟,极其难堪。她心口犹如塞满了棉絮,空气一丝丝被帝王的五指收紧,快要活活被掐死。 “我……” 他神情霜寒,冷酷或曰残暴地收紧长指,挟雷霆万钧之势厉峻质问:“贵妃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底线,视宫规于无物。朕给过你改过自新的机会,却不能屡屡纵容。给脸不要,那便不必给了。贵妃想父亲,朕可以叫江浔进宫来救你,你的好情郎陆云铮也一块来。一家子凑齐了上黄泉,省得朕一个个搜罗。” 林静照被这浪头般疾风骤烈的批讦打得目眩,堪堪然无法直起脊梁骨。 青词确实是她圈的,因为她幻想有人救她,她有生之年还能逃出这座宫闱。事情败露,承受的自是比死更沉重的后果。 她周身贞傲之气消散了,自知理亏,眼圈泛红,脊梁骨被他暴风雨的训斥碎为齑粉,真的快要窒息上西天。 “陛下,求您……不要。” 她被批得心胆俱裂,低了头,嗓音嘶哑如漏了的风箱,在他五指禁锢下艰难发声,“您怎么惩罚臣妾都行,求您饶过江家和陆云铮。臣妾死不足惜,来世结草衔环再报君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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